《東京家族》：我兒女在的城市很大，可沒有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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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沖著蒼井優看的《東京家族》，結果直到一小時零八分蒼井優才出現，戲份實在不多。不過看完覺得這兩個多小時到底是沒浪費。

山田洋次最擅長的就是「庶民生活」的演繹，拍的大多也是最平凡的那些事。所以《東京家族》給我的最大感受就是，真實。我能相信電影中發生的所有的事每天都不計其數地在這個星球上演。日本是這樣，中國也是這樣，或許這就是國家發展過程中家庭社會所必然要經受的一種陣痛。

住在鄉下的一對老人，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在東京的邊緣地帶過活，大兒子有出息，醫學博士，自己開診所，女兒開個理髮店，小兒子弔兒郎當，一事無成。人物的設定極富生活氣息，故事也很簡單，老夫妻想念兒子女兒，於是千里迢迢趕到東京。劇情上除了老太婆最後的死亡，幾乎沒有波瀾。

好的家庭倫理劇就該是這樣，沒有狂風驟雨，只有不停歇的暗涌。

影片從大兒子幸一的家庭開始，因爺爺奶奶到來而被迫出讓房間的平山實抱怨為何不讓他們住旅館，後來老夫妻真住進了酒店。這個細節是不可忽視的，新老一代的隔閡與隱性矛盾從接觸之初就已然產生了。

因大兒子臨時有病人而被迫取消的出遊計劃，因下雨只得和女婿泡低檔溫泉，直到工作日來臨老夫妻終於「無家可歸」被送進了高檔酒店。可以說這次東京之旅最開始，沒勁極了。

「再多看一會吧，這也是平常看不到景色。」

望著豪華酒店前巨大的摩天輪，老太公如是說。語氣中滿是無奈與自我告慰。不由地讓人聯想到現今多少子女一味地給予父母物質享受，然而這享受只讓他們感到享受，滿足了他們自以為是的孝道。對於老人而言，也只得感慨一句「這也是平常看不到的景色」。

摩天輪讓老太公想起年輕時候和老太婆看過的電影，劇情稍稍往愛情偏移。

第二天坐在酒店門前空地上的閑侃，對於老太婆打呼嚕的調笑，老夫老妻之間隱晦的調情恰恰是親情缺失的落寞再現。子女們所以為的豪華酒店，所以為的享受，帶來的只是老太公的失眠以及白日的百無聊賴，無所措足。終於老夫妻決定搬出酒店，沒想到回到女兒家，得到的卻是「忙到無法讓你們住在家裡」這樣的結果，老太公自嘲無家可歸讓人覺得很是悲涼。多少父母在去子女家的時候心情忐忑，生怕有所打擾造成不便，而多少子女偶爾回家，卻像是對於父母日常思念的一種施捨。

最後老太公投靠朋友，老太婆去了小兒子昌次家。為了一個居所，鬧了個分離。

老太公在戒酒之後第一次痛飲，直接癱在了酒屋，牢騷不斷，鬱郁難平。而好友一句「我是再也不想回那個小島了」就像是這個世界對於老太公所有困惑不解的回復。

老太婆在小兒子昌次家中發生的事或許是整部電影唯二的溫情畫面之一。你會發現這樣一部以平淡見真滋味的電影，連演員說話的速度聲音都缺少變化的電影，其實一幀幀平淡畫面的背後絲毫尋不到溫馨，只讓人如鯁在喉，難以控訴但又不想原諒。這些事，我們以為不公，不像話的事，多多少少我們都做過。這就是電影想要的效果，該罵，你卻不敢罵，因為這似乎無可厚非。

老太婆在昌次家終於了卻了心愿，知道了這個讓人不放心的小兒子身邊有個好姑娘，一個讓人看著就舒服的姑娘。

或許老太婆是幸運的，至少死前，她覺得這次東京之旅實在很開心，太開心了。僅僅是因為最小的兒子有了一個好伴侶。

我沒想到老太婆會死，甚至在住院後我也不覺得會死，但後來一想又確實必須死。這唯一一聲雷，是整部劇的分割線。之後，善與不善，涇渭分明，不再似之前那麼扭扭捏捏。老太婆死後哭得稀里嘩啦的女兒，不久之後在小島老家中與哥哥談笑風生，早早覬覦起了母親的遺物。母親的祭奠宴被視為對家鄉記憶的溫故，陳年舊事的回憶。除了老太公和小兒子，其它人似乎並未有所傷心。想來也該是這樣，老太婆的死對於子女只是意味著一年少見到那麼幾次媽媽。但對於老太公，卻意味著曾經朝夕與共的伴侶再也不會出現在身側。或許親情在成長的刻度上就是這麼回事吧，從身上一塊肉到抱在懷裡，到走在身邊，最後終於遠在天邊，難得見一面。父母與子女的感情，是深化再到淡化的一條曲線，是情感分配必然的調整取捨。子女最終都會把那份愛傳到下一代，而不是回饋，仔細想來真是覺得莫名其妙。

也正是這樣放肆的行為，觸怒了老太公，最後的防線悄無聲息崩塌了。老太婆的離開讓老太公不再有所顧忌，早就埋下的失望的種子終於破土。決絕地說出了不會再去東京的話，不再去東京，話里含著的意思就等於並不想再見到子女，也不再覺得親情是多麼牢固的東西。這樣的解讀或許有些偏激，但設身處地，是絲毫不過分的。

最初調侃老太婆一時半會死不了，要死也要自己先死，這樣才幸福。到終於落了個孤家寡人，被自己的幸福定論扇了耳光。老太公的難過，沒有經歷過是絕難體味的。

影片另一溫情是在電影的末尾部分，昌次與紀子留在小島陪伴老太公，在老太公最後對紀子說昌次像老太婆，昌次的懦弱，是一種溫柔。昌次有她，他就放心了的時候。我們明白父子間的隔閡如同現實生活中所有的相愛相殺是一樣的，父子間的關係有時候就是這樣古怪。這古怪的關係，連再見都不敢當面和父親說的兒子。又是一大真實的戲劇再現，因為一聲再見，不知多久才會再見。再見意味著別離，對於孤寡老人更是意味著再次的寂寞，再次的等待。所以這再見是殘忍的，而不敢說再見也就不再顯得古怪了，倒是真實得讓人感同身受。而昌次不敢親自對父親說再見，這樣的行為之中，也飽含了對父親的愛與不舍。若不愛你，又怎怕傷到你?父愛就是沉默如山，而兒子對於父親的愛，又何嘗不是沉默的。父子間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我愛你，但我不跟你說。

影片的最後幾分鐘讓人看了滋味難辨，中國有句俗話叫遠親不如近鄰。但不論是誰都不願相信，兒子女兒到最後會不如鄰家一個小孩對自己好。但事實卻很多時候就是這樣。這時候老太公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去接待小雪的善意，只有他自己才能體味。

對於這部電影，一部家庭社會的縮影。能說的很多，卻又大多沒必要，因為這些事就切切實實地發生在你身邊，並還將發生下去。不會愈演愈烈，但要避免發生卻又千難萬難。我想電影里的這些事代表著現實家庭親情生活中所有的不合理卻又看似理所當然的一切。我想這一切的發生，之所以會發生，都得從老太公那句「這個國家是怎麼了」裡頭找。這也是導演試圖以小見大，從家庭倫理矛盾中尋求時代病因的意願訴求吧，如文章開頭所說，一個國家在發展中一定會出現病症，不可避免的病症。而這些病症，往往都會從家庭這樣的小單位中反應出來。

這是一部描繪一個家族圖景的電影，卻也描繪了時代的瘡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