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晉如：終古相思終不見，平生欲共屈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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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晉如，字康侯，號胡馬，江蘇鹽城人也。詩人、古文家、儒學大家。從周篤文先生、陳永正先生習詩古文辭，從張衛東先生習國子監官音吟誦，從龔鵬程先生習儒學。中山大學古典文獻學博士。本科期間，由清華轉學北大，獨一無二。現為深圳大學文學院副教授、香港孔教學院永遠名譽院長、深圳市儒家文化研究會副會長、深圳國學院教務長。著有《高貴的宿命——一個文化遺民的怕和愛》、《大學詩詞寫作教程》、《懺慧堂集》等著作十餘種，與陳永正教授共同主編《百年文言》。騰訊儒學明德講堂《晉如說儒》主講。新著《長相思——與唐宋詞人的十三場約會》是當代惟一的詞人說詞人的著作。

【五言古詩】

古風

韓人求力士，奮椎中副車。燕客登虎殿，利刃發窮圖。異邦羅蘭輩，往往亦輕軀。非徒報知己，所願殛獨夫！忽驚千載下，雷霆擊上都。廣廈看灰滅，慘酷修羅屠。顧彼蚩民在，狂醉且歡呼。仁者有天下，豈以殺不辜。

【注】孟子曰：殺一不辜以取天下，仁者不爲也。

遊僊

岧岧九華山，鬱鬱三珠樹。南鬥上孤雲，海蟾照前路。憶昔初拜登，衣襟溉芳雨。真人逆中途，道我容成遇。言將遺世去，不復念親故。鶴夢忽然醒，雞窗初日曙。一自羈軟紅，十丈花如霧。誰將天地心，視作草間露。

即事

辰年建未月，初三卜云吉。都人習晏居，誰信禍來忽。共工不死神，又怒傾西北。更無媧皇補，何況不周裂。倒瀉銀潢水，居然成大澤。天衢沉巨車，郊野漂人骨。我聞丁氏子，妻弱子稚拙。不忍輒棄車，遂以全身沒。救人本非遲，但曰遵其律。女跪牽衣號，行者動顏色。俄見長官至，存命終不及。又聞漂淪者，水漫過其室。生為異鄉子，名字無人說。更聞房山邑，溝壑填死藉。雲是采山人，掙命為此亟。怛惻愴予懷，萬里夢為入。此邦吾久居，承平憶往日。春滿碧桃花，夏蔭槐與棘。西山致爽豁，秋氣為佳節。那知傎海若，一旦饜鬼蜮。城市有良心，不在樓高矗。復見衣冠徒，大愛標無敵。豈知體仁心，死僅三十七。

奉題東漢長壽貴磚硯

之一

軒車未容巷，輕裘自素表。昂昂同學翁，捷步見高蹈。匡坐者誰子，桑樞屋不掃。問病辭曰非，貧則憲甘冒。曳杖歌商頌，天地為清渺。

之二

安處重冥下，清淺任蓬萊。偶因風雨夜，龍化出塵埃。舊鐫班吉紋，紛批滿蒼苔。工巧偶得之，錘鑿而取材。豈知微物心，有生即千哀。總言金石考，彭祖安在哉。

懷庶之

槐蔭有大國，意氣凌萬代。睥睨笑秦皇，揮斥降明太。驅眾如豕羊，尚嫌乾坤隘。喬木斫無餘，繁卉刈甚快。長鞭渤海頭，血沫流九派。猶然誇河清，卓爾絕世界。狂夫偶鄙之，迫害隨睚眥。何用衛巫弭，剜口為君誡。時日有曷喪，殽函豈固塞。行看齊君薨，便是冬可耐。

林禽一月二十日賦

珍林有翡翠，巢在東南枝。丘隅棲黃鳥，交交愛春時。亦雜花尾鵲，飲啄偕眾嬉。翳晚蔽天日，陰晴殊未知。空中來嬰勺，唳聲若寒鴟。喙裂虎豹腦，粗距握蛟螭。異種乃稱王，遂專造化私。更望安夢訣，乞祕到崦嵫。后羿偶游獵，引弧一射之。滿盈易所戒，愚禽爾倘知？

【七言古詩】

夢蘇曼殊

一江風惡鴈叫雲，夢馬空馳四洲白。燭夜隋珠大如瓜，野木殘枝向天戟。毅魂雲逝不須招，赤縣原難託鬼籍。進冰十斗心未寒，人間一窺今何夕。

去歳春日孔鑄言春天來了但是並沒有帶來希望

不可恃民氣，不可信民聲。不可廣民主，不可順民情。草茅下士爾何知，禹畛事豈汝能爲？君不見，霄壤間，滔滔眾庶皆如是。補天盜火並沈淪，惟有共工遂初志。海島難埋田橫憂，從來物各傷其類。倘藉青蚨摶扶搖，中興還悲老將至。

奔雷引

雷來颯沓破沈睡，猛雨強風八極搖。驚怖世界昏欲死，天海之水傾絳霄。瘦蛟不舞老還號，丹穴都空鳳凰逃。西北戰雲隨銅鼓，下民如醉仰洪毛。蘆灰難塞此狂濤，今更何人斷六鼇？世間共工多如許，煉石大荒終徒勞。名教匏舟載未得，翻因天問失離騷。

秦皇島觀濤行

海城去京三百里，離宮別苑連雲起。渤澥濤以六月興，爽風吹沫浪高騰。沈雲漸及海西角，排闥銀嶺勢崚嶒。剎那搖落劍花艷，倏疑河漢瀉萬星。椎巖撼嶽散晴雪，不聞鷗語衹聞霆。隨見夭矯鐵鷰子，奮其蒼翼擊蒼水。撲鼻魚龍氣腥膻，鉅鼉應在瀚波底。殷天鬱怒意何居？且並余情爲盈虛。海靈聼我言其故，員兮員兮慘不舒。汝年尙及成周封，諸侯祚各與民同。比汝爲靈二百載，秦大一統聖緒窮。漢唐軌度損益秦，雧權專政迭相因。九州億兆皆苟活，漫漫長夜何時晨？此日夷狄咸新異，諸夏猶垂舊法制。小康之成自難期，空論大同安可俟？吾生雖未享民權，病眼仍將望來紀。那堪地以孽嬴名，橫虐獨夫竟萬祀！近世馬徒尋改度，曾蒞之濱畀其句。亟城弗處供閒遊（左傳僖公十九年梁伯好土功亟城而弗處民罷而弗堪），新邦財用廼始蠹。君子曰驕奢淫佚國之妖，彼竟恬以涼薄擬射鵰。予取予求終無厭，顚倒詩旨眾生憀。在手長纓摧喬木，清流僅免於殺戮。羣言不入一言堂，匡廬衹有彭生哭。可憐死誤自由魂，謬種流傳塞後昆。蚩蚩羣氓昏若夢，淒涼楚些遍崑崙。吾所聞者治國之政聽於民，豈以天下逞一人？悠悠今古廼彷彿，濤興濤平總愴神。又見黨徒來泄泄，車馬服具盡膏血。苦盼赤縣專制消，地北天南此愁絕。

【五言律詩】

小雪

醉雪宜清夜，漁樵都未眠。

沈雲高素月，脆響過冰船。

寒柝兼催老，清歡不可延。

居停惟寂寞，偶夢例還捐。

【注】澄懷錄載淵明得太守送酒多以舂秫水雜投之曰少延清歡雲仙散錄引淵明別傳亦云。

遊僊

夜覽神僊傳，思揚太液波。

餐霞攀若木，振翮絕雲羅。

方丈海中處，崑崙事不訛。

廼知除赤縣，別有勝山河。

黃河治理

忿懟填東海，強梁擎大鼇。

中游挾淩汛，望若洩洪毛。

人壽有時盡，天工不必高。

防川壅息壤，畢竟制狂濤。

天末有懷徐曉吾姊用少陵韻

一

蕭蕭朔風勁，齋冷忽縈思。

去值天將雪，訾疑血噴詩。

南冠人半世，北海雁孤遲。

珍重視翎羽，江湖待後期。

二

嬴家矜鐵幕，其奈素心何。

時峻新匕見，劫深殘燒多。

高文存史鑒，美意感軒過。

人海獨不樂，涕零成汨羅。

三

因憶《新潮》會，縱橫亦樂群。

淡巴菰在手，原子筆成軍。

姑作鐵窗隱，澹如松石雲。

夢夢豈得久，天必吝斯文。

題不徂硯並示世萍女弟

樸質世誰重，鮀朝有令名。

多君將片石，慰我以深情。

流枕端溪水，吟追太古聲。

沂風如可掬，掃葉下層城。

【七言律詩】

清談誤國或猶未必然士風陵替誰之過歟

爭能治國習清談。回首觚稜意未甘。

海外可餘生理地，域中難得不群男。

銷愁惟飲天山雪，紀夢微懷松月龕。

欲作明王獅子吼，芳荃錯雜正沈酣。

感時一首

大宇微茫濁眼空。城頭旗亂四更風。

老人星向天邊見，俠士情猶世外通。

滾滾妖雲來不絕，堂堂白日去無窮。

也應肝膽勤珍護，莫待繒絲嘆網蟲。

嫦娥

一角山河雲裏看。可憐萬里照虛寒。

長眉自似當年澹，心事寧從滄海寬。

連帚彗星還拂日，參天碧樹不棲鸞。

療情聖手何由覓，天上人間辨已難。

五月二十七日清眞飯館聽雨

春殘病宴雨瀟瀟。隱谷幽芳況寂寥。

劍匣頻傳玉龍吼，精廬獨接富春潮。

東南列宿皆低拱，西北群山未可搖。

墨漆沈沈都此夕，飛光迷魄兩難招。

連朝風雨如晦總難成睡

海氣東來挾怒霆。中宵悚聽雨敲聲。

初如靈谷佳人語，漸似劍池冰膽鳴。

長夜不須愁夢穩，餘生端為俟河清。

舊邦新命闡何日，一念中原猛淚傾。

南樓

落索風懷登此樓。茫茫慘霧不能收。

曾無華表棲遼鶴，況覓情人傍海鷗。

大地難春空辯日，陣雲如醉極埋憂。

人生有待終誰免，卻認扶搖是自由。

中秋懷庶之用憶雪詩丈韻

夢裡南山更北山。相思月色照刀環。

銅盤似與桂花濕，新政將追商鞅蠻。

豈有公民真做主，不妨幽意盡成刪。

剛衷此夕應無數，齊向魔都待叩關。

海上四首感香江近事用亭林先生韻

其一

海上雲來蜃氣侵。人間秋肅倏重臨。

憑誰彈指重樓結，顧我量愁百丈深。

敢信蓬壺成絕地，已知淵默勝兼金。

天將酩酊酬中國，銷盡荊高烈士心。

其二

紅桑枉種衹沈哀。依舊秋心上宋臺。

北極可憐人老去，東官曾見燕歸來。

頑民已絕昇平望，海水猶浮孤憤回。

聞說胡君擅文學，欲將郅治累群才。

其三

不殘猿鶴衹蟲沙。何處孤山處士家。

四野徵來才有數，一春消得夢無涯。

可堪織女支磯石，空付探源博望槎。

歌吹沸天天自笑，睡獅那信日將斜。

其四

珠璧誰將鏤此城。城中蟻鬥可憐生。

何來觳觫牛成隊，自愧艱難物有情。

緹騎宵行貍鼠國，重霾日鎖白雲京。

難為昂首黃家子，笑向長街抵赤嬴。

雙刃藏余英時先生失題二首詩手跡徵余和之辭不獲免率依其韻兼感近事

其一

傒後望霓仍倒懸。秋懷何況坐春遷。

琶彈天寶花如夢，怨託蘭騷舞自旋。

東海更誰追魯仲，新儒微意學曹禪。

六街獰犬駴長夜，堯鶴飛來又一年。

其二

直北神州特地陰。負舟大力未銷沈。

冷看國並山河異，豈必名儕翰墨林。

元祐勒碑慚我晚，雍乾誇盛毒何深。

可憐燕浪鶯嬌世，猶有鴟鴞發戾音。

甲午年十一月初五日

瘴雨蠻風特地哀。酬韓孤志又登臺。

腥涎坐滴伶仃水，劍氣看銷潦倒杯。

我欲裁雲揩日瞖，天將絕望答涓埃。

沈沈血祭魔耶聖，誰挽銀河洗一回。

弔西南聯大舊址同宋家宏教授

絕徼移楨想昔時。機鳴礮擊尙絃詩。

清笳不蕩天心月，奇字難磨汶上碑。

是處春風同一醉，廿年幽意拜應遲。

卻逢麟穫蘭傷日，苦向叢陰聽子規。

題遵義海龍囤

一角金甌補未完。雄關依舊對連巒。

蠻雲如怒天孫老，斷魄將招楚調殘。

七百年來花變滅，三千世外夢耽槃。

可憐鞭石成何用，孤負多情淚一汍。

感夢

璣衡陡轉萬星流。赤焰焚荒海水稠。

寄難已聞舟負去，弔亡行見鹿來游。

山間蜀魄啼成碧，澤畔湘纍吟作秋。

蝴蝶也知身是夢，不知何以警莊周。

蓬萊

蓬萊清淺異前時。滄海塵揚事可知。

法曲吳城怨龍女，秋風雁塞警奚兒。

誰從彘厲更甚者，天待湘纍重問之。

夢訣眞能安萬世，邯鄲呂政謾傳疑。

【五言絶句】

贈陸祁州

欲與君同夢，椎秦何壯哉。

回笑管城子，畫眉上陽臺。

聽陸祁州述夢

千秋仰孔壁，一片向來心。

舉世多歸墨，無人高尚吟。

八大山人古木雙鷹圖詠

浩蕩浴層雲，乾坤何太窄。

偶向木石間，兀對移晨夕。

【七言絶句】

賈昌

長安年少盡胡心，遠憶開元餘涕淚。

逢客叨談偏激揚，物妖難奪浮雲志。

世紀之挽（選二）

花殘寂寞劍殘痕。紅淚將銷烈士魂。

終古相思終不見，平生欲共屈平言。

蒙莊思惹後來癡。齊物心情蛺蝶知。

閱歷廼從哀樂備，此生無夢已多時。

余以罷甚未謁韓文公祠

蕭條異代惜斯文。未向公祠展夕曛。

卻過金銀荔峰剎，無端灑淚濕南雲。

蜀棧野花

惟寂觀生未有涯。又來蜀棧挹流霞。

詎知鼙鼓淒涼地，生長人間未種花。

癸巳送春有寄於建嶸徐昕二教授

鶯燕無情銜夢去。惱人天氣風兼雨。

一春心事等寒灰，莫遣車輪掛金縷。

讀鵬舉先生山自永年雲未終滿湖水色起零鴻到今方信天難死燒出殘霞一段紅詩率成一絕

已知維折天難補，誰信春來夢有憑。

殘日燒云云似血，五噫歌裡望觚稜。

與秋水夜談

其一

古調憑誰挾瑟彈。群飛海水迫奇寒。

無心為奏時新曲，信著人間行路難。

其二

椒焚蘭折成今世，兔詰狐疑又一年。

去日堂堂吾可可，書空心事亦雲煙。

陸群先生掛冠後登大熊山引東坡詩句「試登絕頂望鄉國」自遣為足成古絕子一首

試登絕頂望鄉國，更無涓埃答明時。

脫衫傀儡離場意，說與山紅嵐碧知。

唐捷女嬃以國將安歸為問

滈池返璧祖龍死。誰與歌兮赤帝子。

憑他白日下西陵，燒出殘霞凝血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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