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疊加出美感-川本喜八郎與他的人偶動畫
第一次跟我媽說起川本喜八郎的時候,我媽正在爆炒西蘭花,她放下手中的鍋鏟,語重心長的跟我說:
「你都多大了還要吃果凍!」
好吧好吧,當我沒說。
川本喜八郎對多數人來說是一個很陌生的名字。
川本喜八郎,出生於1925年的冬天,25歲的時候開始從事木偶藝術創作,曾是吉力.唐卡的弟子。
吉力.唐卡
來自奧匈帝國的木偶動畫大師
大師的動畫
《國王的夜鶯》
與自己的老師一樣,川本喜八郎是日本人偶動畫界的一代宗師。
但跟唐卡大師不同的是,唐卡的作品來自童話和幻想,充滿詼諧、反諷、隱喻,而川本作品的風格是那樣的幽玄、屌詭、凄美,徹底的「日式」(真的凹不出好詞兒)。
川本和他的人偶
自60年代末,川本喜八郎先後創作了十餘部人偶動畫,這些動畫多取材於日本文學作品。
如《今昔物語》(原名《宇治大納言物語》),記錄日本平安時代的民間(靈異)傳說,和佛教(鬧鬼)故事。
北京編譯社
周作人翻譯的
目錄不是帶「精」,就是帶「鬼」
言歸正傳,川本大師將類似這樣的故事編排成人偶動畫,還嵌入了一些日本能劇的表現形式。
這簡直就是酸菜魚里加了十顆檸檬不夠還得就著水溶c。酸爽難當。
為什麼這麼說呢。一樣一樣地解釋。
首先,人偶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一種恐怖元素。這些人形卻沒有生命的擺設總讓人毛骨悚然,比如:
《死寂》中的比利
《招魂2》里的Annabelle
《靈異入侵》的恰吉
眼珠似轉非轉、嘴角咧開還是閉合,當那些看似活物卻不是活物的東西突然動起來,產生的恐怖感,似乎已經變成了某種集體無意識沉澱在人類的基因里。
其次,與西方相比,東方對這類恐怖的詮釋則更加深入骨髓。如果說西方的鬼是猛鬼,東方的鬼就是厲鬼。
而日本人把玩這類恐怖元素的水平之高,基本可以傲視宇宙。怨靈女鬼信手捏來嫻熟運用,輕輕鬆鬆嚇尿你,還要讓你對人性做一番深深的思索。在他們的文化里,幽微的人心可以是一種美。
因此,作為日本國粹之一的戲劇---能劇,就完美地體現了這種審美傾向。
能劇起源於日本古時村落祭神的「翁舞「。與中國古代的儺戲有異曲同工之妙。2002年能劇與崑曲一起被UNCF認定為世界文化遺產。
十五世紀的能劇表演現場
現在的能劇現場
能劇的演員皆為男子,內容也非常程式化,舞台上的主角帶著(恐怖的)面具,踏著小心翼翼的步伐,合著調子憂傷的音樂,緩緩移動,偶爾給人一種「他們真的動了嗎」的錯覺。因為是給神看的而不是給人看的,所以看過能劇的朋友最多的反響就是「這真不是給人看的」。
主角在出場時要帶上狀極怪異的能面
說到能面,在川本大師的動畫里,主角一經黑化,臉上必多一張慘白駭人的能面。
那麼能面到底是什麼,它是能劇的精髓。能劇講究以自然、調和和孤寂為美。演員在表演的時候不能有自己的表情,因為演的是別人,而彼非魚焉知魚的表情?所以作為一種符號和象徵,能面應運而生。
這種面具多由檜木雕刻而成,蒼白、扁平,極有東方人的面部特點,面具的神情給人一種悲喜交加、「哭笑不得」的迷幻感。
前
方
高
能
女面中的若女面
年輕女子佩戴的面具
男面中的中將
屬於比較帥氣的一款
怨靈面中的般若
只有額前的淡眉還能看出這是一款女面
專門用於妒火中燒化身怨靈的女人
翁面是一張吉祥面
翁神起舞是祈禱五穀豐登國泰民安的
能劇的演出首選戶外,讓月光照亮臉龐,清風浮動衣角,這是一種原汁原味的自然之美。就像,不沾醬油吃日料的朋友都是在參禪。而能劇的表演者則需要極強的領悟力和耐心,需要融入故事,擁有與人物合而唯一的念力。
他們帶上面具久久凝望著鏡子
然後說「好,現在我成為了你」
黑澤明的《亂》就吸收了能劇的表現方式
《夜宴》中的能劇元素
川本大師深諳能劇幽玄之美,將之加入自己的人偶動畫中。講述了一個又一個令人感慨的故事。如,《道成寺》(不是道明寺)
《道成寺》是人偶劇中的常用劇目,講述的是一個凄絕詭異陰風陣陣的愛情故事。
少女清姬愛上了過路的僧人安珍,極盡嫵媚對他百般勾引,安珍一度動搖,但終究一心向佛離她而去。清姬跋山涉水,穿過重重阻礙去找安珍,但是路途遙遠,她越走越悲傷,越想越痛苦,於是悲憤的清姬化身巨大的毒蛇,大鬧道成寺,口吐熊熊火焰,最終將藏身寺鐘的安珍燒成灰燼。
最後化身大蛇的清姬眼中流出兩行血淚,令人不免一陣唏噓。
愛上和尚的清姬
經不起誘惑的安珍
少女陷入難以自拔的愛情
求而不得嗚呼哀哉,少女化身怨靈
魚死網破
白骨隨著飛舞的櫻花一同飄散
「我稱慾望為污垢,痛苦是它的大恐怖」。名為愛情的火焰將人類燒成灰燼,這裡的怨靈是嫉妒成災的隱喻。川本大師以磁偶動畫的形式演繹了這一幕慘烈的愛情,畫風之唯美、情節之緊湊、氣氛之詭異、衝突之激烈,曾給我留下巨大的心靈創傷。
不懂這種表現手法的朋友可能會吐槽片爛,情節莫名其妙,鋪墊不夠,還特么嚇人。
但川本大師只是在講故事,沒有過多追問,只是以前有這樣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是這樣的。就像「起初, 神創造天地」,這時候你問 神是男是女就略顯不知趣了。
類似的片子還有1972年的《鬼》。
1972 《鬼》
這個故事,就出自《今昔物語》。是一個令人甚為鬱結的故事。
從前有一對獵人兄弟,與自己的母親相依為命地住在一起。
母親身老多病,全靠兩個兒子養活
一天,兩兄弟深夜去樹林里打鹿,他們安頓好母親就像樹林走去,走著走著,走在後面的弟弟覺得被什麼東西跟著
走在前面的哥哥說是風聲,但是樹叢中卻出現一雙死死盯著他們的鬼眼
兄弟二人設好埋伏捉鹿,弟弟躲在樹上,哥哥躲在樹叢里。這時從樹葉間伸出一雙鬼手,抓住弟弟的頭髮。弟弟慌張之下大聲呼救。
情急之中哥哥一劍射斷了鬼的手臂
弟弟得救了,二人驚嚇之餘迅速返回家中。回到家中坐在燈下,細細端詳手臂,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這手臂非常眼熟,瘦骨嶙峋慘白細弱,這是母親的手臂啊!
正在兩兄弟震驚之時,母親已經變成了惡鬼,向著屏幕深處漆黑的未知緩緩飄去。
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想要害死自己。這件事細細想來實在是恐怖極了。片子的末尾,寫著《今昔物語》中的話語。
人類小的時候是鬼,連自己的父母都想吃掉。人類老了也是鬼,連自己的兒女也想吃掉。這是事實,年幼的我們不知滿足的向母親汲取奶水,貪婪地吮吸彷彿要將母親吃掉。而年老的父母也會變的自私,不斷向兒女索求著生理和心理複雜的安全感。這是人性的缺陷,這缺陷的鴻溝會切斷哪怕最親最近的血與乳的親情。這真讓人不寒而慄。
古人相信,人的執著和怨念會變成鬼,魑魅魍魎牛鬼蛇神全部是最幽暗的人心。
《鬼》這部影片只有短短8分鐘,沒有一句對白,用三弦和尺八的聲音烘托氣氛。它的美與幽玄無法訴諸語言。這就是川本喜八郎的動畫最為迷人的地方。
除了這種令人細思恐極的短片,川本大師還參與了NHK歷史劇三國志的創作,1988年還與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合作了哲理故事《不射之射》。
1988 我想跟這把弓箭談談
官方文案
《不射之射》記載在《列子》中,講述箭士紀昌的射箭技藝,從天分頗高到百發百中,到手中無箭心中有箭,禪狀表演的玄學故事。
不得不提的,還有川本大師生前最後一部作品《死者之書》。
2005 《死者之書》
這是一部製作非常非常非常精美的動畫。b站彈幕每隔幾分鐘就會跳出「你知道這個裙擺多難做嗎」「這個流暢度簡直是神級啊」「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69分鐘的片長,全部都是膜拜
這部《死者之書》與大師前幾部短片相比色調明亮了許多,人物對白依然少,能劇的元素減弱了很多。
但故事的內容依舊令人感慨萬千,講的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大津皇子在被斬首前,一眼望見了一個漂亮的女郎---耳野,心中一股執念使他的鬼魂留戀人世無法超生。多年後,耳野的後人,篤信佛教的小姐被不能超生的大津皇子纏身,卻發現自己愛上了這個可憐的鬼魂,於是發願超度它。小姐本想用親手織好的絲布做一件衣服,誰知卻在冥冥之中將曼荼羅繪在布上,一塊簡單的棺布,死里有活,命運之輪重新轉動發出了咿呀的聲響。
別要問牆上的詩,我不知道,隱喻吧
人鬼情未了
一個艱深晦澀的佛教故事
大津皇子的色身與佛陀一同融進這幅唐卡
償還了大津皇子貪戀塵世的那一眼
這簡直就是佛教哥特,密宗暗潮啊!
川本大師僅用人偶單一的表情、僵硬的動作、光的亮與暗,表達了深之又深玄之又玄的故事與觀念。有的時候越是簡單就越是難,返璞歸真真的難,川本大師的一生都在研究這門幽玄的藝術,這是一種修行者的禪意,也是一種藝術家的浪漫。
大師跟他的小人偶
老爺子還是可愛的
川本大師並不是一個高產的動畫人,他的作品短小精悍,少而精,《死者之書》是他的故事電影里最長的一部。除了上文提到的《道成寺》、《鬼》,還有《火宅》、《冬之日》等也是上乘佳作。
2010年8月,川本喜八郎因肺炎去世,85歲。老爺子去天國畫他人間的鬼了,最後,讓我們懷著深夜看鬼片的一片真情,向大師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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