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的判詞為何畫一領破席？

以前讀《紅樓夢》時，有一個問題一直很糾結，對應襲人判詞的圖畫為什麼是一領破席呢?

如果僅僅是以鮮花對應她的姓氏，以席子對應她的名字，那為何不畫一領精巧艷麗的新席，而偏偏要畫一領破席呢?直到近日重讀《紅樓夢》，才略微參破一點玄機。

襲人，是寶玉房裡的大丫頭，先後服侍過賈母與湘雲，因賈母覺得她穩重，才被指給了寶玉。曹公給她的判詞是「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

但是據我看來，襲人就如一朵金銀花，為人處事有著她的兩面性，在王夫人等人面前呈現的是一派端莊穩重、符合封建禮教標準的金子般的耀眼爭輝，在寶玉及一眾旁人之中表現的則是迥然不同。她的很多舉動不但稱不上端莊，甚至還透著輕浮與輕狂。

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之後，因襲人與他換衣服，發覺大腿處冰冷精濕一片，就在無人處問他「你為什麼」、「哪裡流出來的」等話，還一個勁地瞅著寶玉笑，弄得寶玉喜歡她的「柔媚嬌俏」，遂兩人同領警幻所授之事。

只這一節，就可以看出襲人的手段有多麼高明，儘管她自恃自己是賈母給了寶玉的，但後文賈母明明又說只有晴雯日後可以給寶玉使喚，可見襲人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有了這一層關係後，襲人待寶玉更加不同。不但不同，而且似乎還有些自比女主人的意味，讓我這個新時代的女性看了也感覺有些面紅耳赤。

第十九回，賈珍在家中請客唱戲，寶玉因聽得無聊，遂與茗煙商議到襲人家中去。襲人聽了，也不知為何，忙跑出來迎著寶玉，一把拉著問：「你怎麼來了?」

封建社會男女授受不親，況且尊卑有序，襲人卻能夠當著自家母兄與幾位姐妹的面與寶玉拉拉扯扯，而且不以「二爺」稱呼，直稱「你」字，無形中就向她的娘家人傳遞了一個信息——她和寶玉的關係非同一般。

寶玉在襲人家坐的時間不長，襲人似乎一刻也沒有停下。她把自己的坐褥、腳爐、手爐統統給了寶玉，又用自己的茶杯給寶玉斟了一杯茶。

雖然寶玉說過「女孩兒是水做的，我見了女兒就清爽」的話，但是讓別人用自己用過的杯子本身就不太禮貌，何況這人還是自己的主子?襲人要當著娘家人的面盡情顯擺，也就顧不得要先把茶杯洗凈了。

這些倒還在其次，最明顯的是「寶玉」一事。襲人一面伸手從寶玉項上將通靈寶玉摘下來，向他姊妹們笑道：「你們見識見識，時常說起來都當稀罕，恨不能一見，今兒可儘力兒瞧瞧。再瞧什麼稀罕物兒，也不過這麼著了。」說畢遞與他們，傳看了一遍，仍與寶玉掛好。

「寶玉」是寶玉的命根子，上至賈母下至小丫頭，哪個不知道「寶玉」的尊貴?就連先皇御口親呼為「大幻仙人」、王公藩鎮稱為「神仙」、賈珍鳳姐等人尊為「張爺爺」的張道士要看那塊玉，也不敢用手去碰，而是「我拿出盤子來，一舉兩用，倒不為化布施，倒要把哥兒的那塊玉請下來，托出去給那些遠來的道友和徒子徒孫們見識見識。」

賈母聽說，便命寶玉摘下通靈玉來，放在盤內。那張道士兢兢業業的用蟒袱子墊著，捧出去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同一塊寶玉，只是因為要看的人的身份、素質以及目的不同，前後受到的對待竟是雲泥之別。

第六十三回，因為賈母王夫人等不在家，又趕上寶玉的生日，眾姐妹就在怡紅院熱鬧了一回。在占花名的時候，襲人抽的是一枝桃花，後面還有一句詩：「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見一年春。」

這句詩用的是武陵別景的典故，說的是秦初戰亂頻發，徭役沉重，民不聊生，有人帶著家小尋到一處桃源盛境，從此「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這句詩也點明了襲人後半生的際遇。她在賈府衰敗之初就嫁給了蔣玉菡，從此當起了少奶奶。雖說丫頭的最終結果都是配人，但是時機不同，結果也必將不同。哪怕是千金小姐，如果擇人不當，也落不上一個好結果。

迎春的父親因為使了孫家五千兩銀子，就把迎春准折賣給了孫紹組，結果不上一年便被折磨致死。所以，襲人得知蔣玉菡家有地有買賣之後，就嫁了過去(高鶚續作寫襲人在寶玉出家為僧之後才嫁人，明顯違背曹公原意)。

倒不如麝月，守得住清貧，耐得住寂寞，一個人盡心儘力地伏侍寶玉(麝月占花名時也有一句詩：開到荼縻花事了)。有人說，《紅樓夢》中無一句廢話，也無一個多餘的字，誠哉斯言。比如說這「又是一年春」，襲人原與寶玉行過男女之事，此時再嫁，可不是「又一春」嘛。

綜觀整部《紅樓夢》，襲人也有溫柔和順、似桂如蘭之處，不然也不會贏得上上下下一片頌揚之聲，但人若是想佔盡好事，就會適得其反。就如一領破席，哪怕鮮花在側，終是無甚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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