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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紅:另一個白血病患兒父親的不同選擇

閆紅:另一個白血病患兒父親的不同選擇



|閆紅

羅爾現在是說多錯多,這幾天拋出的「三套房子,一套給兒子,一套給老婆,一套留著養老」之說,更是觸動了「重男輕女」這個社會痛點,讓旁觀者出離憤怒,一片嘩然。


然而我仔細看那個視頻,倒不覺得羅爾做如此安排就是重男輕女,只是兒子是前妻所生,一直不在他身邊,做父親的,大概心有愧疚,想用這種方式做點補償。更讓我驚奇的是,在女兒病情危重的生死關頭,他對未來的規劃還能如此井然有序、不容撼動,那種對於舊有的中產生活的執念,令人觀之膽寒。而我的一個朋友,跟他遭遇極其相似,做出的,是全然不同的應對。


那是在2001年,這個朋友八歲的女兒老是發燒,帶到醫院,醫生診斷是白血病。他沒有等確診,先跟做醫生的朋友打聽去哪兒治更好,朋友說,去北京吧。他二話沒說,到銀行取了兩萬多塊錢綁在身上,帶上老婆,扛起女兒,直奔火車站,坐了一夜的火車,來到北京,確診是標危級別的白血病。


他先交了一萬塊錢給醫院,心裡咯噔一聲,雖然這之前他已經覺得天塌了,交錢的時候,那種貧窮感,才真切地逼到眼前。醫生說了,他女兒這病,如果運氣好,治好要十多萬,如果運氣不好,那就沒有底了。他當時有十多萬存款,一時半會是夠的,那種窮,更多的是一種「心窮」,對於未知的不確定,萬一運氣不好怎麼辦?要花多少錢?他到哪裡去弄錢?

閆紅:另一個白血病患兒父親的不同選擇



他回去辦一些手續,這一次,他買的是硬座,普列,火車晃悠了一天一夜,車上人滿為患,夜裡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靠著的,都是民工。雖然說人無高低貴賤,那個無眠的夜晚,我的這個朋友,還是政治上很不正確地想,我,也落到這一步了啊。


他是國企職員,收入一般,但一直都過得還算寬裕。名下算是有一套房子,三十多平方米,一室一廳,是岳父的房子拆遷補償中的一套,房產證一直在岳父手中。他和妻子與他父母同住,父母有退休工資,也願意貼補他這個獨生兒子,他從前並不怎麼考慮錢的事,閑來集個郵,看看書,跟朋友釣釣魚,他以為他會這樣愜意地度過這一生,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場兵荒馬亂,雄踞於這個意想不到的關口。


既來之,則安之,不就是生活質量下降嗎?反正,女兒還活著,還有醫治好的希望。那幾年,他一次次地,和老婆一起,扛著女兒,來往於本城與北京之間,一般都是買兩張卧鋪和一張硬座票,他坐硬座,坐了很多次之後,他最初的那點感觸蕩然無存。

生活質量下降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在北京,他們租住地下室,省吃儉用,自己自然捨不得打車,最初女兒做完化療,回他們租住的地方,幾乎都站不住,他還是選擇擠公交。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車上,他一手托著孩子,心有不舍,但還是抱持著一個信念,他要省下每一分錢,用在給孩子治病上。後來想,何必呢,才在女兒化療之後,打車回住處。


老婆買來蝦子,給孩子增加營養,剩了一個,孩子實在不想吃了,老婆讓他吃,他讓老婆吃,兩人為此,居然吵了一架。


並不是吃不起一隻蝦,那種緊張感,還是出自於對於深不見底的未來的恐慌。那個地下室里,住的多是病人家屬,有人閑來會到街上拾破爛賣錢,他們有工資,並沒有到那步田地,還是他說的那種心窮,沒有經歷過的人,無法體會。


錢就那麼花出去了,五千一萬地交,每次去北京都要兩三萬,一年要去兩次。單位里的人知道他的情況,都來探望。工會說我們給你組織一次捐款吧,領導說,要搞就搞大一點。他拒絕了,說,我沒到那個地步。


他拒絕的原因有兩點,一是他一個「悶強」的人,受不起這個捐助。雖然他確實很慘,但他也不願意扮演一個很慘的人;第二點更重要,他知道自己能獲得捐款,並不是因為他最不幸,而是他佔有某種資源,他要是接受捐款,就是佔了那些更倒霉又沒有資源的人的便宜。

這種感悟,起自他對另一個罹患白血病的小女孩的一次探訪。他在本地報紙上看到那個小女孩的遭遇,她來自附近的郊縣,家境貧苦,求告無門,報紙上登出了那個小女孩的照片,很漂亮,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讓人看得揪心。同病相憐,他對這個比自己的女兒更不幸的小女孩生出父親式的憐惜,跟老婆商量著,帶點東西去看看她。


他們來到醫院,小女孩很可愛也很可憐,他們和小女孩家人交流著各自的病情以及治療經驗,正說著,坐在旁邊的另一病人家屬哭了起來,說自己比小女孩一家更窮、更無助,但沒有辦法找到人幫幫他們。


那一瞬間,他感到這世間太不公平了,一個人能否獲得援助,居然不是因為他(她)最需要援助,而是與他(她)長得好不好看、有沒有進入記者的視野、時機是否恰到好處有關。對此,他無能為力,但是,他不願意再加入這種不公平,製造這種不公平。


他想過賣房子,跟老爺子商量,把房產證拿回來,錢沒了還能掙,孩子沒了就徹底沒了。是「一定要把孩子的病治好」的信念支撐著他,他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個信念中,吃苦、變窮、階層下降,就都沒有那麼重要了。還好,耶穌不願意當他的仇人,幾年後,女兒的病治癒了,考上了大學,參加了工作,他重新回到原先的生活狀態里,現在過得挺好,一切,原來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這個朋友是個挺斯文的人,說話不緊不慢,一板一眼,有時會顯得有點「娘」。同桌吃飯,他端起酒杯時,會不覺翹起蘭花指,這屬於先天因素,和手上的韌帶長短有關,但還是會被人調侃地指出,大家都笑,他也笑。可是在我心中,一直敬他是條漢子,他在女兒危急關頭的當機立斷,在女兒醫治過程中所做的選擇,所走過的心路歷程,都堪稱壯烈。


他和羅爾的不同選擇,是因為他更自尊,對救治女兒這件事更專註,但更重要的,還是因為羅爾對自己的生活,有著更嚴格的設定,無法接受好容易積攢下來的財產流失,對生活的安排被一場意料之外的災難打亂,賣房子對於他來說更是不可想像,他並非不愛女兒,只是覺得這個缺口是被強加上的,他就要用外來的力量,把這個缺口找平。


這也許是中產者的慣性心理使然。吾國原本是沒有中產的,都是窮人,好容易攢下一點小錢來,都是窮漢乍富,享受物質生活的同時,也難免會顧盼自雄,與人比較,尋思自己的坐標。然後進一步力爭上遊,同時保住自己的所有。於是就產生了這樣一種緊繃感,這緊繃感像個引線,引發了後來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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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捐助,人們捐助別人時,心中的幻象,是在捐助那個可能存在的自己。害怕自己落到那一步,希望萬一落到那一步時,也有好心人出手相助,羅爾能收到兩百多萬捐款,很大程度,賴於這種移情。當人們發現,他根本不是想像中的那個人,他現在就比自己更有錢,對明天有著更確定的安排,難免要拍案而起了。雖然,我也理解,羅爾的壓力更多地來自於這種「心窮」,可跟那種真正的窮比起來,這種「心窮」真不算什麼,你看我這個朋友,不就是自己默默消化了嗎?


是可以鏗鏘有力地說,出現羅爾式悲劇,是我們社會保障還不夠,醫保不夠到位,但我誠實地說,就羅爾女兒這件事看,醫保的報銷比例不算低。當然,即使這樣的報銷比例,剩下的那部分,對於一些家庭還是一種重壓,這樣的家庭,是應該得到社會的援助的。


但羅爾不在其列,他跟我那位朋友差不多,甚至比我那位朋友的處境還要好一點,作為一個承擔風險能力相對強一點的人,他起碼在經濟上,應該比那些更為困窘的人,多承擔一點耗損,或者,也可以花錢買一些大病保險之類。這也是社會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種相對公平,說起來有點殘酷,但是也只能承受,就當是現階段所繳的另一種所得稅吧,每一個不處於底層的人,也許都應該有這樣一個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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