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媽媽拋棄爸爸去了城裡，她就要手機、要穿一千塊的裙子

城裡的媽媽

作者：翠脆生生（原創首發，謝絕轉載）

「喵」，黑暗中，虎子發出輕柔的叫聲，它用尾巴在馬小玲的臉頰上來回輕輕拂動著。

「睡吧。」馬小玲下意識的伸出手抱住虎子，翻了個身。塵土滾滾的小鎮路口，長途大巴快要走了，趙滌非一個人吃力的提著皮箱回頭最後凝望著不遠處的馬小玲。馬小玲想說點什麼，「媽媽」這兩個字幾乎要隨著淚水奪眶而出了，卻動了動嘴巴，什麼都說不出來。大巴車開動了，「嗚嗚嗚」，馬小玲一個勁的哭著，奶奶在一旁抽動著鼻子說：「哭什麼，那個壞女人不要你了，到城裡享福去了。」

胸口彷彿堵著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難受極了，「唔。」馬小玲發出一聲輕吟，猛然從睡夢中驚醒，怪不得胸口難受，原來是虎子竟然跑到自己胸口這裡舒服的睡著，而自己睡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不是在奶奶家的炕上了。

「小玲」

門開了一條縫，趙滌非的臉籠罩在昏黃的燈光中。

馬小玲不耐煩的問：「幹什麼啊，不知道我睡覺啊？」

趙滌非笑了笑，輕柔的進來坐在窗前試探著問：「小玲，媽媽想了想，你才從鎮上的中學到城裡。一定要去重點高中的話，估計學習會跟不上，那樣你會很煩惱。要不……」

「行了，你別說了！我告訴你，我就是要上一中，我知道，我沒考上重點高中，要交好多擇校費呢！嘿嘿，你不是在城裡掙了很多錢嗎？這麼點錢都捨不得給我花？怪不得奶奶臨終前，還擔心我沒媽媽疼呢，嗚嗚嗚……」馬小玲說著，雙手捂著臉嗚咽起來。

趙滌非輕嘆一聲，朝馬小玲的肩膀上拍了拍，說：「好，媽媽一定讓你上重點高中。」

「那，我明天想去你店裡看看！」馬小玲的眼睛裡閃著狡黠的光芒。

「哦，你是學生，去美容院做什麼呢？那種地方雜七雜八的人很多，不太好。就這樣吧，你睡吧。」趙滌非眼光閃爍著低下頭替馬小玲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了。

馬小玲悄悄給老爸馬國明發了條簡訊：爸爸，她答應讓我上重點高中。明天說要帶我去買點衣服，放心，我會好好花她的錢。

馬國明一小會的功夫回了一條簡訊：好閨女，你媽有錢著呢，你放心大膽的花，想買啥就問她要。

馬小玲渾身熱血沸騰的看著天花板想：趙滌非這個女人當年嫌棄爸爸窩囊，離婚之後跑到城裡搞美容，害得自己成了沒媽的孩子，哼！如今奶奶去世，爸爸一個人在鎮上開著一家小超市，根本養活不了自己。趙滌非卻在城裡吃香的、喝辣的，就憑這一點，也要花她的錢，就當是替天行道了！

馬小玲買了件500多塊錢的襯衣，1000多塊的裙子，她蹦蹦跳跳的在商場里轉悠，看到什麼漂亮的衣服就去試穿，趙滌非膽敢皺一點點眉頭，她就眼淚汪汪的說：「算了，反正我從來沒穿過這麼好看的衣服，估計以後也沒機會了。」馬小玲的眼淚攻勢很奏效，一上午的時間，花掉趙滌非三千多塊錢。

一直都聽說iphone手機特別好呢，馬小玲斜眼看著趙滌非心事重重的樣子，心裡恨恨的想：摳門，開著三十萬的好車，還有一家美容院，給女兒花了幾千塊就心疼起來，哼。

「我們鎮上的學生都買手機了，我到了省城也不能比別人差！你給我買個iphone6，我要用它上網，時不時的看個英語原聲電影啥的，對我學習也有好處！」馬小玲撇著嘴說。

趙滌非用商量的口吻說：「小玲，媽媽給你買個一般的手機就行了吧。那個，很貴的，我……」

「不行，我就要，我就要！哦，你捨不得給我買，這麼多年，你都沒回去看我，沒照顧我，沒給我做過一頓飯，你還像個當媽的嗎？你要是不想認我這個女兒，我現在就走！」馬小玲眼裡閃著淚花，作勢就要走。

「好，好，我們買！」趙滌非的笑容明顯很勉強。馬小玲越發的心裡難受，16歲，16歲，她的淚水噴涌而出，悲涼的負氣問道：「我16歲了，從來都是穿親戚家孩子剩下的衣服，買衛生巾都要最便宜的，好啊，我就當一輩子土包子算了！」

「小玲，是奶奶不願意讓我去看你的呀。什麼都不說了，我們現在就去買手機。」趙滌非蹙眉道。

「我要吃哈根達斯！要吃冰淇淋火鍋！」馬小玲出商場的時候突發奇想。

趙滌非明顯的猶豫了一下，身邊一個男中音明顯的憋著一肚子火說：「你這個孩子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大人的辛苦呢？」

馬小玲回頭一看，一個中等個頭的男人皺著眉在一邊看著趙滌非。

「你是誰啊，管我啊？當媽的在城裡掙了大錢不該給女兒花啊，哦，我知道了，你就是破壞我爸媽關係的罪魁禍首，壞人！」馬小玲猛地衝上去狠狠推了那男人一把。

「你怎麼樣？你，你先回去吧。」趙滌非連忙去扶住那個男人，低聲說。

那男人怏怏的走了，馬小玲的眼淚簌簌的流了下來。

「走，我們去吃哈根達斯！」趙滌非笑著挽起馬小玲的手。

馬小玲憋著一肚子無名火放開了吃個不停，結賬的時候，當她聽到服務生微笑著報出「一共是1876元。」的時候，腦袋轟隆一聲，有點於心不忍的看著趙滌非。

趙滌非微微一笑，說：「沒關係，媽媽有錢的。」

下午，趙滌非帶著馬小玲去新學校報到。辦完交接手續之後，趙滌非囑咐道：「小玲，媽媽費了好大勁兒才把你安排進來的，好好學習啊。下午上完課，媽媽來接你。你剛到城裡，還不熟悉，過些日子你再一個人來上學。」

「嗯。」馬小玲輕哼了一聲，轉身向班裡走去。

下午是一節英語課，一節美術課。英語課上，大家紛紛用英語做自我介紹。馬小玲聽著其他同學流離的英語，心慌意亂，輪到她時，她結結巴巴的說：「I,I……」老師倒是沒說什麼，微笑著示意馬小玲坐下，很快就叫了其他同學。課間休息，聽到周圍的人都在說自己中考考了多少分才進這所學校的時，馬小玲面紅耳熱的假裝上廁所，很快從班裡逃了出來。

放學後，馬小玲看著空蕩蕩的操場發獃，走到校門口，才真切的感受到這是省城，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小鎮了。都6點了，趙滌非還沒有來。馬小玲沿著學校門口的路往前走，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廣場，她肚子餓得咕咕叫，看到一家朝鮮冷麵館，就推開門進去要了一碗冷麵。

「什麼嘛，面也不筋道，湯也太淡了。」馬小玲想起自己第一天來城裡和老爸一起吃的朝鮮冷麵，不由得火大，高聲喊老闆。周圍的客人，有的要了烤肉，有的要了石鍋拌飯，只有一個服務員忙來忙去，老闆始終不見蹤影。馬小玲走到後廚一看，一個消瘦的女人正在手忙腳亂的配菜，廚房亂七八糟。

「哎，怎麼回事啊，你就不能多請一個服務員啊！冷麵太難吃了！」馬小玲嘀咕道。

那女人一回頭，兩人都一愣，竟是趙滌非！

多年前的趙滌非是個愛乾淨的女人，雖然生活在小鎮，但總是走在潮流的尖端，城裡流行什麼款式的衣服肯定第一個買來穿，隔三差五做面膜，喜歡化妝、穿高跟鞋，不能容忍自己的衣服上有一丁點污漬。眼前這個女人穿著一件寬大的廚師服，白色的底子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油漬都犯了黃，眼袋凸起，臉色臘黃，青黑色的眼圈顯示出她好久都沒睡好了。

馬小玲的心臟震耳欲聾的跳著，恨了這個女人很多年，卻在別人嘲笑自己沒媽媽的時候奮起回擊道：「我呸，我媽媽特時髦，可漂亮了，比你媽媽年輕多了！」此刻，趙滌非手足無措的搓著手，咬著嘴唇悶悶的看著馬小玲。

「哎，上菜快一點行不行啊，還想不想做生意啊？老闆，你也太摳門了，這麼多客人，就雇了一個服務員，真行啊，你！牛肉，快點，牛肉和魷魚各要一盤！」一個客人衝過來大著嗓門，吐沫星子亂飛的對著趙滌非撇著嘴教訓道。

趙滌非像是上了發條的鬧鐘，忽的就動了起來，忙把一個裝滿了菜的托盤端出去。

馬小玲的身子發軟，那個渾身散發著淡淡香水味的漂亮女人哪裡去了呢，她頭疼欲裂的使出最後一絲力氣跑出去。書包里新買的手機刺耳的響了起來，不遠處，趙滌非嘶啞的聲音傳來：「小玲，小玲！」

「你不是在城裡掙了大錢享福嗎？拋棄了我和爸爸就是過好日子的呀？你，你的美容院呢？你的車呢？」馬小玲流著淚大聲吼著。

趙滌非的肩膀抖動著，小聲啜泣著：「我，我知道你奶奶去世了，想接你來省城。就想和人合夥做煤炭生意，結果被人騙了好幾十萬。現在只能開個小店維持生計，我……」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還給我買那個貴的衣服和手機，你以為你是誰啊？還給四叔說，你在城裡過得很不錯，打腫臉充胖子，你活該！」應該恨她的啊，為什麼知道了一切之後，心卻劇烈的疼痛著，馬小玲索性蹲到地上大哭起來。

「對不起，小玲，我，我是個失敗的人！我以為憑自己能掙很多錢，能過好日子，我……我不想讓你知道媽媽其實沒那麼多錢，其實奮鬥了很多年又一敗塗地了，我借了朋友的錢和車子，我，只要你過得舒服，我沒關係的，我會拚命掙錢的！」趙滌非結結巴巴的解釋著。

淚眼磅礴中，馬小玲想起自己數學一次次的考不好，每天玩命背單詞，英語從來都是磕磕巴巴，中考失利之後幾乎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那種失敗後的痛楚，自己也曾經體嘗過。每每坐在校園裡的大槐樹下發獃，就在想，趙滌非在幹什麼呢？她那麼成功，開美容院，掙很多錢，自己卻這麼失敗！每次傷心的時候，她都對虎子說：「小非，我不會打扮自己，學習成績也差，不會玩音樂，也不會畫畫，你不會嫌棄我吧？」虎子總是「喵喵」兩聲，馬小玲抱著貓到城裡的時候，趙滌非討好的問貓咪叫什麼名字，「叫虎子！」馬小玲冷漠的回答道。其實，在鎮上的時候，一直管「虎子」叫「小非」

「我明天就去把手機退了，不讓退我就和他們經理理論！哎，還有，我會好好學習，每天下課後來幫你忙！放心啦，我會自己做手工，串珠子知道嗎？做手鏈啊，戒指什麼的，我們可以去擺攤，失敗不要緊的是不是？我們娘倆努力過日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馬小玲擦擦眼淚，把哭得稀里嘩啦的趙滌非拉到路燈下幫忙梳頭。

「娘倆！」多親切的詞啊，馬小玲一時叫不出「媽媽」，可她惡狠狠的命令道：「哎，明天開始加油幹活，你擦點粉底液好不好啊？上了年紀，要化妝才行，我們加油吧，我給你買好衣服穿！我會告訴爸爸，你過得還不錯，有男人追你耶，他要還對你有意思，就得加油了……」

作者簡介

翠脆生生：報紙專欄作者，現居銀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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