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市那些事兒：棺材上的鬼
高二夏天，村裡的四老老舅過世了。也不知是怎麼個關係，只知是和曾祖同輩的一個舅舅。四老老舅九十多了，自己去放牛。夏天日頭毒，他趟在牛肚子下面躲陰涼。牛站的累了，往下一卧，把四老老舅壓死了。
回鄉當日，正趕上哭棺材。棺材擺在院子里，白綾鋪地。兩邊鼓樂班子預備整齊。圍觀的人圍了一院子。擠不進來的，爬滿牆頭。四老老舅的子女走來，披麻戴孝，跪在地上。按意思，有淚無聲是泣，有淚有聲是哭，有聲無淚是嚎。四老老舅的子女走來，跪下的一剎那，便嚎起來。嚎聲起處，鼓樂齊鳴。圍觀人群，開始品評。有叫好的、有說哭的不好的、有感嘆的、有孩童亂跑，長輩呵斥的。大約演了一個鐘點。眾人將跪嚎子女攙扶而起，子女作生無可戀狀。嚎聲本已漸弱，現在被人一扶，又從腹腔內發出最撕心裂肺的一慟，眾人喝彩。於是開宴。眾親朋入座。硬菜是扣肉一盤，雞肉一碗，牛羊骨頭無數。素菜是炒雞蛋一盤，金針炒粉條一盤。填肚菜是粉條土豆豆腐燒豬肉燉成的大燴菜一盆。主食是現炸油糕撒白糖。總之，一桌子黑的白的紅的黃的都有，就是不見一點兒綠。
村裡人迷信，也難怪。迎來送往弔死問疾，每有人初生，有人離去，有人滿月，有人婚慶，都要擺一番宴席。自家殺個羊，也要送鄰居一碗肉。誰家灶台朝哪，都清清楚楚。別人的生老病死，都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們對生命循環的感受，不知比城市人強了多少倍。冬天一到，蛐蛐也不叫了，蛤蟆也不叫了，蒼蠅蚊子都沒了，臭蟲也蟄伏了，糧食進倉，農具收場，活生生地萬物閉藏。春風一至，草也發芽，樹也發芽，冰河解凍，小橋流水。蚊子也嗡嗡，蒼蠅也嚶嚶，臭蟲也亂竄，身上的包也多了，貓也開始叫春，叫的人心煩，公狗也開始滿山追母狗，人們又開始下地農忙，真真切切地萬物發生。老家的房子，至今還是土坯居多，老鼠打個洞，蟲子挖個眼，「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秋風時至，樹葉漫空飛舞，往林子里一站，真是「無邊落木蕭蕭下」。在這樣的環境中，怎不對自然起崇敬之情？怎能否認萬物有靈？
宴罷留宿，各自找睡處。白天還熙熙攘攘的四老老舅院里空無一人。只留一口棺材。白天見了那些子女以哭作禮，我早有三分不快。婚喪嫁娶這類事，總是讓人不快。同學聚會這類事，亦是讓人不快。總之，人一多了，便多了形式，少了真情。棺材放在那裡，棺材的上蓋傾斜向下，整個棺材頭部大腳下小，成一個抹坡。我走過去，心想，四老老舅，我陪陪你吧。於是跳上去，仰面躺在棺材蓋上，頭枕著手，見天上沒有星光。忽然，不知誰從院門過，用手電筒往棺材這邊照。睡在棺材上被人發現，總要挨罵，於是一翻身，躲在了棺材後面。那人照了一下，便走了。
過了幾日。上紅山玩耍，紅山遍布紅膠泥，遠看這座山，血紅血紅的。爬到半山腰，腹中潰動。正好山腰上有個洞，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形成。洞口整齊，就像人工切削。洞內寬大，岩壁光滑好似人工打磨。不知誰在這洞里放了香台，擺了香爐子，貼了對聯。香台上還放著瓜子花生。可山上風大，又是夏末，吹的屁股冷。顧不上太多，便進洞解決。不巧正有幾個孩子也來爬山，路過見我在洞里蹲著，大驚小怪起來，回村便宣揚說王晗在山神住的洞里屙呢。母親聽了，也嗔怪我說「別人在意的東西，你去作踐，幼稚。」
又過了幾日，眾人吃飯，見著一個母親家的舅舅，五十多了。那舅舅聽說我在神廟排便，非常嚴肅地指責我怠慢了，要有惡報，又聲稱自己前些日子撞見鬼了，千真萬確。我探問情由，他說，喪宴那天晚上，從四老老舅的院子門口經過，他無意間用手電筒往棺材上一照，見棺材上有個鬼。那鬼一見光，便又鑽到棺材裡了。我恍然：原來那天用手電筒照我的，就是你啊。我見他敘述時還面露懼色，到最後也沒好意思告訴他實情。
這，就是我親身經歷的一個鬼故事。
作者介紹：王晗，內蒙古呼市人，本科專業理論數學，當保安、擺地攤、跑推銷、做搬運工，無產階級的活兒都幹了一遍，又考進文學院拿了個古典文學碩士。混跡於江湖十數載，他的處事之道就是——「人生沒什麼計劃，計劃了也都完不成，一般都是跟著感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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