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的為啥回家這麼難
文 | 兵心
有首歌叫《常回家看看》，我討厭它，就像討厭《軍中綠花》。不是因為它寓意不深、韻律不美、道理不對，而是每當聽到它，本應剛毅和堅強的臉上總會不知不覺中淌下眼淚，弄得自己很尷尬，也怕戰友看「笑話」。
為何常常想回家
想不想家？想。不論是憨直率性的新兵，還是沉穩內斂的老兵；不論是青春澎湃的戰士，還是洗盡鉛華的幹部；不論是駐守偏遠艱苦的邊防，還是身處繁華喧鬧的他鄉……想家是軍人共同的心底顫音，與常人不同之處，只是當兵的更懂得忍耐、更懂得隱藏、更懂得權衡、更懂得取捨、更懂得偽裝。想家，自有
可想之處，以我例證。
有種烙印叫「送子從軍」。2000年12月19日，一身沒有軍銜的草綠軍裝、一頂沒有帽徽的翻耳棉帽、一個並不標準的被褥背包、一朵象徵光榮的胸前紅花，我站在夏津縣武裝部的門口，準備登車向火車站出發，送行的人有媽媽、弟弟和幾位高三同學。雨夾雪撲簌簌的時斷時續，小風也陣陣吹在身上生怕你不冷似的，徒增離別的愁緒……大客車的車輪開始轉動，媽媽不舍的鬆開我從車窗里伸出的手，我看見了媽媽的眼淚。我把頭伸出車窗喊著：「娘，咱們說好不哭的，你要保重身體！」我看到了激勵我奮力前行也必將感念終生的一幕：媽媽左胳膊擦著眼淚，奔跑著追趕著漸漸加速遠去的客車，滑倒了，爬起來，繼續追，又滑倒了，爬起來，接著追，我看見了媽媽的眼淚在飛，「小坤，常來信，委屈你了兒子……」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有委屈，有不舍，更多的是痛徹心扉的心疼。「娘，別追了！我會好好的！」摔倒了，髮髻亂了，軟趴在地上，嘴裡急促的喘出白氣，眼淚啪啪的砸在地上……越來越看不清楚媽媽的身影，遠了，眼睫毛也凍在了一起，我歇斯底里的喊了一聲「娘--」
想家，是因為它記載著難忘的抉擇，飽含著夢縈的離舍。
有種追憶叫「睹物思人」。 當記憶里小樹已經茁壯成才，當視野里嬉鬧奔跑過的道路慢慢變窄，當踢毽子、甩四角、彈玻璃球不再觸碰，當一年年的槐樹花開，它們見證著我們慢慢長大。現在的我們，看見村頭的水塘，會不會呈現出媽媽在塘邊用搓板洗著衣服，光屁股的孩子在水裡撲騰的場景？看見院牆裡伸出的梨樹枝，會不會害羞於兒時爬牆躥高摘梨子的鏡頭？看見村頭的那棵大柳樹，會不會回憶起玩累了的小夥伴中午在樹下橫七豎八呼呼大睡的畫面？看見久置一旁的舊書桌，會不會想起青春懵懂、欲言又止的初中校園？看見一片金
黃的小麥地，會不會想起父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無言？……
想家，是因為它裝滿著童年的回憶，刻錄著成長的壯歌。
有種牽絆叫「望眼欲穿」。談到當兵的初衷，說是響應號召、報效祖國那是大話，說是兒時夢想、嚮往軍營那是假話，說是心有大愛、男兒熱血那是空話，熱愛軍營、留戀軍營、安心軍營、奉獻軍營是當兵以後才有的感懷和堅守，當時的真實想法只是「六個不想」：不想讓單身媽媽再起早貪黑為我和弟弟的學費而勞累，不想再為自己每天四個小巧玲瓏的饅頭三頓飯哪頓多吃一個而傷神，不想再為開膠的涼鞋怎麼對付到換季而怨腳，不想再為晚上點蠟學習會不會影響「大通鋪」的同學而糾結，不想再為洗衣服如何省點洗衣粉而費腦，不想再為每月40元伙食費里還要擠出2塊錢坐車回家而算計。不要責備我的入伍動機不純正，只是我的無奈你不懂……時間一晃16年，我從一名剛出校門的懵懂學生，成長為了共和國的軍官，因為感恩部隊所以甘願忙碌至深夜，因為思念親人所以倍加珍惜現有的生活。每次探親回家，媽媽總會包餃子、烙盒子、蒸包子，看見她忙碌的身影，看見她爬滿皺紋的額頭，看見她刻畫歲月的白髮，我總會偷偷掉淚，我想告訴媽媽：娘，孩子已經長大，以前有您的地方就是家，現在有兒子的地方就有家……
想家，是因為它擁有著慈母的牽掛，挺托著遊子的脊樑。
為何不能常回家
在「十八歲，十八歲，我參軍到部隊…」的歌聲里，我們走進綠色軍營；在「親愛地戰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媽媽」的旋律里，我們學會深藏鄉情；在「戰友啊戰友，親愛的兄弟」的節奏里，我們體悟著兄弟異姓；在「準備好了嗎，戰友兄弟們，當那一天真得來臨」的音符里，我們錘鍊兵鋒。日子就在訓練、學習、戰備、生活間匆匆划過，已經很難查清多少回憨直的笑聲、多少次觸心的感動、多少里揮汗的路、多少種成長的苦、多少滴離別的淚、多少個蛻皮的背……
沒家可以回，就把部隊當成家。機動步兵連戰士程宇，重慶的小伙，高高瘦瘦，最打人的是那雙明亮的眼睛，最迷人的那張真誠的笑容，最「恨人」的是那股爆棚的拼勁兒，他是一個優秀的班長，一個原瀋陽軍區「特戰精兵」，一個以連為家的代表。為什麼他會這麼優秀，也許是因為他是個孤兒，他沒有家，部隊給了他歸屬感，他就把連隊當成家。他記下了連隊有多少扇窗戶、多少個門把手、多少級台階、多少根燈管，甚至能閉著眼睛到達你指定的任何戰友的床鋪前，不論是在一樓還是在三樓。可親可敬的好兄弟，我為你驕傲，像你學習，我知道你喜歡部隊，其實部隊也喜歡你，今年年底，你將要脫下軍裝，回歸故里，請你不要哭泣，我們是戰友是兄弟，無論你在哪裡，我們都會給你滿滿的祝福，你也會給我們找到一個你心儀的弟妹，組成一個幸福的家。
有家不能回，完成任務再回家。身在邊防，國家定的家屬隨軍條件會寬鬆些，特別是在我們二線，辦公區到家屬區不到200米，一個衝刺到家啦。為什麼說有家不能回？機關幹部會張燈熬油籌劃指導工作，當上班的時候媳婦孩子還沒醒，下班以後媳婦孩子已睡了，一天見面也就是個午飯和晚飯時間；基層幹部要同吃同住與兵為伴，士官骨幹要盡職盡責堅守崗位，與隨軍隨隊的家人見面也就是個周末休息的時間。雖如此，大家很滿足，因為比起兩地分居的同事，自然感到滿滿的幸福。最不想看見的是每年三八婦女節評選表彰時，家屬幸福中委屈的淚水；最不想聽到的是離開家門前，女兒的一句「爸爸，有時間再來」，這些，怎能讓人不淚如雨下？可我們懂得，我們不僅是兒子、是丈夫，是父親，更是一名軍人，我們陪伴著滾滾的界江，守衛著祖國的國門，上境代表祖國，下境代表著軍隊，如果只圖安樂窩，不擔奉獻苦，怎配當「百名功臣團」的北極哨兵，所以老婆孩子，你們辛苦了，我們幹完手頭的活兒就回家。
想家不敢回，干出樣兒再回家。有個小兄弟叫吳天林，一個詞來形容：好兵！跑步時，咬著牙剛剛的，跑個第三都捶胸；幹活時，低著頭悶悶的，受不到表揚都自責；玩撲克，皺著眉勁勁的，一局不贏完兩局。為什麼這麼較真兒？他要爭當今年的優秀士兵，帶著獎章和證書回家，到父親的墓上祭奠一回。幾年前，當吳天林還在新兵營的時候，父親去世了，家人為了不讓他分心走神，隱瞞了他父親的病情和去世的消息。紙總是包不住火的，一年間，每次都是「你爸不在，等他回來給你回電話」的理由，最終讓小吳感到了有問題，再三追問下，得到的確是父親已經去世將近一年的噩耗，小吳哭的撕心裂肺。痛哭過後，雖然連隊給他請示了休假，但他卻拒絕了，他說：「謝謝連隊的照顧，我想通了，現在不回家。我要好好乾，等我成為合格的戰士，成為優秀的士兵，我才對得起我的父親，才能對得起我的家人。」小吳的思考似乎不合乎情理，但他的行動卻影響著戰友，他幹得很賣力、很出色，2013年，他套改了士官，評上了「優秀士兵」，帶著獎章休假了……天林，我們的好兄弟，生活不要自己忙，苦累戰友幫你扛，淚水戰友給你擦，風雨戰友給你擋，滋味大家一起嘗，我們是戰友，我們還是兄弟。
怎樣才能不想家
不想家？好像很難，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我不會逃避想家，也不會否認自己無時無刻在想家。想家使我們不會淡忘養育恩，想家使我們不會忘懷從軍情，想家使我們不會忘記責任重。想家不能常回家，我會把對家人的思念、對愛情的嚮往、對崗位的擔當用詩寫下：
把一首詩給媽媽寫下。小時候，母愛是那首甜美的搖籃曲，是病床前徹夜的愁緒，是十里飄香的飯菜，是愛憐的輕吻擁我入懷；上學後，母愛是學校門口接送的反覆，是住校期的牽腸掛肚，是被學費壓彎的扁擔，是望子成龍的期盼；
從軍後，母愛是裝滿兒子行囊的囑咐；是牽掛孩子成長的淚水；是每月一次的長途電話，是長信中嘮嘮叨叨的牽掛；母愛，是春天輕柔的風，是夏天陰涼的影，是秋天芬芳的菊，是冬天堅守的梅。失意時不再有幽怨，得意後不再有空虛。
正因為，有母愛陪我走過一年年的四季……
把一首詩給戰友寫下。肩負著神聖使命、胸懷著無限忠誠，捍衛著祖國榮耀，維護著邊境穩定。冰雪中的哨卡，凝聚著北陲哨兵的愛憎；獵鷹般的眼睛，輝耀著勇猛的戰鬥豪情。報效祖國為己任，獻身使命最光榮，用智慧書寫價值，用青春鑄就長城。不是我偏愛與眾不同，七彩生活令人嚮往，我卻對火熱的軍營情有獨鍾，生命中溢滿了活力、蘊藏著激情。我自豪的宣稱：我是光榮的北極哨兵。
把一首詩給愛情寫下。你靜靜的坐在那裡，含著靜靜的微笑，姣好的臉龐如綻放的桃花，清徹的眸子透出一種靈秀，當你我的目光倏然一碰，你羞赧一笑低下頭去，就是那低頭一笑的迷人，將你的美麗絢爛的奇妙無比、回味無窮……
於是，我無法不把你及你一身的美麗悄悄裝進心底，連同入水的月色，一起咀嚼……
當兵的想家，但不能常回家；不能常回家，不是我們不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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