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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射寒塘:小說 碧雲天

月射寒塘:小說 碧雲天


碧雲天


作者:月射寒塘

月射寒塘:小說 碧雲天



火車到站了!碧痕眼巴巴望著出站口,等著雲兒。


雲兒和碧痕是一個宿舍住過的大學同學,兩人是好朋友。前幾天雲兒來信說趁休假時間來看望碧痕,碧痕興奮得幾天睡不著覺。畢業一年多不見,不知道她變成什麼樣了?碧痕焦急地等待著,眼珠子緊緊盯著每一個走向出站口的年輕女子。

「哎呀……」碧痕覺得腳上鑽心地疼,一低頭髮現是一個旅客的水杯從行李袋裡滑出,掉下來砸在她腳上。碧痕胸中怒火騰地一下就起來了:「你眼睛瞎了?怎麼不小心……」一抬頭,眼前一亮,她看見那旅客旁邊站著個絕頂大帥哥!只見他關切地望著碧痕,滿含歉意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邊說,邊用手扶住了碧痕的肩,碧痕身體一顫,掙脫他的手,不好意思地說:「不礙事的。」


那人關切地問:「你也是來接人嗎?」


碧痕突然想起自己的使命,糟糕,被這帥哥耽擱半天,差點忘了正事。出站旅客逐漸少了,怎麼還看不到雲兒呢?這死丫頭!碧痕可真是有點著急了。


突然看見一個窈窕女子從站台里走出來,正是雲兒。碧痕急匆匆地說:「沒事,你走吧,我接的人來了。」然後,大喊大叫著雲兒的名字,兩人跑到跟前,又摟又抱,像兩隻嘰嘰喳喳的小鳥。一路打的到賓館,洗梳一番,雲兒換了一套乳白紗裙,稍微補了點妝,把披肩發細緻地挽成一個纂,用鑽石簪隨意地一卡,竟然是說不出的高貴典雅,俊秀俏麗。兩人手攙著手,走出賓館,這一對姐妹花立即成了蘭州城內最亮麗的景色,讓路人不住口地讚歎。


說話間來到「天下第一面」———蘭州最有名最正宗的拉麵食府。小二殷勤地上來招呼,被這對姐妹花的美麗氣勢逼迫得不敢抬頭,擦桌子竟然失手把抹布掉到雲兒高跟鞋上,碧痕欲發作,看雲兒笑著向她搖搖手,也就作罷了。

蘭州拉麵天下一絕,講究湯清、蘿蔔白、辣子油紅、香菜綠、麵條黃亮,也就是蘭州當地人俗稱的一清、二白、三紅、四綠、五黃的五大特點。麵條根據粗細可分為大寬、寬、細、二細、毛細、韭葉子、橋麥欏等種類。當街面支起一口大鍋,水氣騰騰,旁邊站著一個胖墩墩的拉麵師傅,活脫脫一副廣告招牌畫。麵條就是由胖師傅手工現場拉成,圓圓的麵糰在胖師傅手裡柔若無骨,雲兒眨眼之間,面已經在胖師傅手裡變成了千條線萬條線,等鍋里水沸騰,順著鍋沿輕輕一轉,面下鍋,水打起旋,鍋里就像盛開了一朵蓮花,煞是好看。碧痕對這些早就司空見慣,看見雲兒驚奇地樣子也不去打擾她,只見胖師傅用筷子輕輕一挑,那朵蓮花就被摘進一隻白瓷大碗里,隨手掀開另一隻大鍋,一股香氣繚繞,那是用牛骨頭熬制的清湯,清澈如泉水,一眼望得到底,切上薄薄兩片牛肉,碼在面上,又加上點蔥末、香菜末,白綠相間,這哪裡是一碗面啊,簡直就是一幅清爽的畫。「辣子要不?」胖師傅一聲長喝,雲兒從神遊中醒來,對碧痕搖搖頭。碧痕甜美的聲音高聲揚起:「一個要,一個不要。」胖師傅拿起一隻小湯匙在空中一飄,一道紅色的辣子落在碗里,慢慢被湯稀釋,向四周擴散……這辣子紅如玫瑰般艷麗,煞是好看,胖師傅把面放在托盤裡,一個留著長長大辮子的女服務員向她們笑笑,親和地說聲:「請慢用。」把面放在了兩個美女眼前。


雲兒小心地挑起一根面,放進嘴裡,天呀!這清如水的湯汁竟然是如此鮮美,真不知道師傅是如何既入味又把湯熬製得這麼清澈。湯鮮、麵筋,少少吃點牛肉,竟也不是平時吃的牛肉味道,那麼面爛卻又那麼好吃。雲兒顧不得淑女風範,大口吃起來。碧痕笑了,拍拍雲兒肩膀:「姐姐別急,還有好吃的呢。」正說著,只見服務員又上來了蘭州特色———黃燜羊肉。大塊的肉讓雲兒望而卻步,碧痕說:「不妨事,姐姐且嘗一口。」雲兒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小口,肉入口而化,香入肺侵胃,竟是那樣的好吃不膩。


吃飽了,雲兒最後吃了塊服務員上來的水果———白蘭瓜,摸摸肚子,氣惱地說:「這下壞了,吃下去容易,要減肥難啊。」碧痕正要說話,只見門帘一掀,一個人走了進來,和她一照面,兩人同時驚奇地喊道:「你?」然後「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原來他是火車站上碰見的那個男子。那人坐下點了一碗面、一瓶啤酒、一碟小菜,順手從包里取出一張宣傳單遞給碧痕,上面印著旅遊路線,那人自我介紹說:「鄙人是買斷春天旅遊公司的經理,名叫阿強。你腳還疼嗎?今天我是去車站接客人,真是不好意思。為了表示歉意,如果你們跟我們去敦煌的團,我給你們七折優惠。」碧痕和雲兒相視一笑,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冒失的小夥子,只見他個子高大,虎背熊腰,濃黑的眉毛,像兩把劍,把男人的氣勢極度張揚,明亮的大眼睛,閃爍著光澤,匯聚著一股親和力,雖然皮膚黝黑,但是透著健康和青春的活力,臉上的鬍子剛剛刮過,青色的胡茬為這個西北漢子更增添了些男人的威武與魅力。


阿強被看得很不自然,臉紅了。雲兒捅了碧痕一下,疑惑地問阿強:「為什麼叫買斷春天旅遊公司?好奇怪的名字!」阿強趕緊解釋道:「因為我們公司的宗旨就是為每位遊客永久留駐最美麗的景色,所以我們就起名叫買斷春天旅遊公司,希望春天的腳步永遠停留在愛美愛自然的遊人心中。」


碧痕對雲兒說:「這個旅遊公司我知道,是我們這裡信譽最好的。」然後又對阿強說:「跟旅遊團就不必了吧?我也是本地人,我自己帶她去。」

「是的,我相信你有能力帶你的朋友去玩,但是如果跟著我們旅遊團,你可以把全部精力放在玩上,不必操心吃飯啊住宿啊這些雜事,我們公司會給你們一個周到全面的服務。」說完這些話,阿強微微一笑,這笑容似乎帶著一些魔力,碧痕和雲兒都被感染了,無形中對眼前這個男子有了許多好感。


雲兒探詢地望著碧痕,碧痕爽快地說:「好,就這麼定了。雲兒姐難得來一次,咱們就一門心思只管玩了。」阿強趕緊拿出筆來給兩位美女現場辦理報名手續。碧痕問:「什麼時間出發?」「已經有個團要發,明天早晨7點的班機,我到時候開車來接你們去機場。」阿強快樂的聲音落在兩位美女的耳朵里。



第二天早上,碧痕和雲兒早早起床,梳洗完畢,換上牛仔褲、旅遊鞋,碧痕上身穿一件粉紅色短袖衫,雲兒穿一件淺綠色無袖T恤,兩人看起來是乾淨利索,沒有絲毫累贅。剛收拾停當,阿強電話就來了,說在樓下等,匆忙地下樓、上車,直奔機場。

坐在飛機上,雲兒手持地圖和碧痕指指點點,嘴裡不停議論著,大約半個小時,飛機已經在敦煌上空了。當地圖上那個小圓點代表的地方整個出現在雲兒面前時,雲兒驚呆了,半天沒有回過神。俯眼望去,敦煌南枕氣勢雄偉的祁連山,北靠嶙峋蛇曲的北塞山,東峙峰岩突兀的三危山。三面連綿的山體,因為遠而顯得有些淡,像一副水墨畫;西邊是浩瀚無垠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顏色不是單純的黃,而是透著一種紅,紅得熱烈卻不浮躁,給人一種寧靜、遼闊感覺,讓人從內心深處滋生一種想親近的願望。下了飛機,踏進沙漠里,有個男人索性脫了鞋子奔跑起來,那沙子是如此細膩,一點都不咯腳,那男人跑過的地方留下兩行淺淺腳印,透著活潑和可愛。雲兒有些心癢,但是顧及淑女形象,她不敢脫下鞋子奔跑,但心卻被這眼前情景深深吸引,所有關於工作關於金錢關於名利的事全部拋在腦後,心中蕩漾著從未有過的快樂與舒坦感覺。


阿強喊破嗓子,終於把這些雀躍的遊人歸攏到一起,用手一指,大聲喊道:「大家看,在鳴沙山東麓的崖壁上,長棧道把大大小小石窟曲折連接的地方,就是世界最大的佛教藝術寶庫,也是今天我要帶大家去的地方--莫高窟。」


大家興奮地歡呼起來,在阿強帶領下一起順著山麓向莫高窟進發。爬山的時候,碧痕時不時扶一下雲兒,看她興奮的樣子,也打心眼裡覺得高興。有什麼比給朋友快樂讓人滿足呢?只要雲兒高興,碧痕覺得自己就很高興了。敦煌、沙漠對她來說,並不陌生,自然也沒有那麼多新奇的體驗和衝動的行為。她走在雲兒身後,注意著她不被山石絆倒。山上風要大些,一股股吹來,正好給攀緣的人們送來一些涼爽,碧痕的長髮忘記束起來,被風一吹,飄飄洒洒,就像一塊黑色紗巾在風中飄揚,不經意間打在了身後阿強眼睛上,阿強「哎喲」一聲,用手揉著被打酸的眼睛。碧痕不好意思地說著對不起,阿強說沒事,沒事,最終推讓一番,碧痕讓阿強走在自己前面,免得頭髮再掃到他的眼睛。


山路上有一塊石頭,阿強在後面搭把手,推著雲兒翻過去,一擰身跨上石頭,向碧痕伸出了手,碧痕微微遲疑一下,眼看這石頭自己一人也不好跨,就伸手過去,阿強的手好大,手心的溫度通過緊緊一握,快速傳遞到碧痕手心,碧痕臉一紅,借著他的力氣跨過石頭,趕緊鬆開了被握得有點生疼的手。


終於爬到了,大家在原地稍事休息,就隨著阿強進入了洞窟。阿強介紹說:莫高窟又稱「千佛洞」,它是我國最大、最著名的佛教藝術石窟,分布在鳴沙山崖壁上三四層不等,全長一千六百米,現存石窟492個,壁畫總面積約45000平方米,彩塑佛像等造型2100多身。敦煌飛天就是畫在敦煌石窟中的飛神,已經成為敦煌壁畫藝術的一個專用名詞,是敦煌藝術的標誌,只要看飛天,人們就會想到敦煌莫高窟藝術。敦煌莫高窟492個洞窟中,幾乎窟窟畫有飛天。其數量之多,可以說是全世界和中國佛教石窟寺廟中,保存飛天最多的石窟……


阿強滔滔不絕,一看就是不知背誦了多少遍的解說詞,雲兒卻覺得很新鮮,耳朵里聽著,眼裡看著,她完全被震撼了。如果剛才在山下,遠處的山,近處的沙漠讓她陶醉於自然的神奇,那麼現在,她的心和眼睛同時被揪了起來,再也放不下。兩壁的壁畫出自誰的手?竟如此傳神,如此活靈活現,肅穆端莊的佛影,飄舞靈動的飛天……莊嚴神秘,令人屏聲斂息。那些人物眉目清晰,雖經歷千百年風雨依然栩栩如生,衣袂飄飄欲動,眼神流波溢彩,舞者如痴如醉,歌者妙音越梁,奏者更是百態橫生,和諧流暢。洞窟里有些陰,涼颼颼地,更襯出一份幽靜與神秘,胸中世俗浮躁之氣被這無形的魅力凝斂沉澱,心中只剩一片空明、寧靜。


雲兒斂氣凝神,虔誠的目光注視著一副副壁畫,她的眼睛空靈逸動,隨著每副畫上下飄移視線,流連忘返。碧痕跟在後面,默不作聲,只怕稍微一點世俗之音就打破了雲兒的這份心境。石窟大小不等,塑像高矮不一,大的雄偉渾厚,小的精巧玲瓏,其造詣之精深,想像之豐富,十分驚人。雲兒的腳步順著路轉過一個彎,看見一個分岔,竟然是洞里有洞,左邊洞里隱隱飄出些輕煙,吸入鼻翼,說不出的清新受用,循著香味,雲兒挪步走進,越往裡走竟聽到了些許木魚敲擊的聲音,聽起來清越凜冽,給這洞窟平添了許多神聖氣氛。走近了,發現原來這裡供奉著一尊飛天,只見她笑如春風,眉眼如畫,端地風流美麗,看之忘俗,長裙曳地,裙袂如飛,其手上一粒紅珠,晶瑩剔透,蘭花指這麼向上翹著,似乎要遞給面前之人一樣。飛天神女腳下,擺著蒲團,看來是給人跪拜用的,旁邊一低眉僧人,手邊放著些卦簽和香,不用問是給遊人準備的,雲兒輕聲向僧人索要香,僧人抬眼一看,眼睛猛地一亮,隨即暗淡下來,低眉合掌答曰:「有緣無緣,不在香火。」雲兒於是素手合十,飄飄下拜,一拜之間,發現那飛天神女竟如活了一般,臉上笑意盎然,眼光溫柔無限,雲兒微微有些詫異,凝神看去,那神女的目光竟示意她過去,靠近一步,只見神女手上紅珠原來是一顆紅如瑪瑙的櫻桃,泛著誘人的光澤,讓雲兒不由得伸手接過,下意識地放進嘴裡。


奇蹟發生了,雲兒覺得身輕如燕,腳底生風,再看那神女也隱隱地開始升騰,一縷輕煙飄起,雲兒被那神女一手牽住,踏在一片潔白的雲朵上,向洞深處飄去。等碧痕反應過來,哪裡還有雲兒和神女的影蹤?她驚慌失措,大叫道:「雲兒!」迅猛地向洞深處跑去,卻被堅硬的洞壁碰得腦袋生疼。哪裡有洞府?一回頭,連那僧人也不見了,只有一個空落落的半截子洞窟冰冷的存在著。「雲兒!」碧痕茫然四顧,連聲大叫,回答她的只是洞壁冰冷的迴音……


月射寒塘:小說 碧雲天



雲兒心中一片茫然,只覺得腳底生風,身輕如燕,被那神女牽引著飛轉一個彎,面前豁然開朗,奇花異草,香氣撲鼻,珍禽怪獸,林中棲居,真真是世外桃園,人間仙境。雲兒覺得似曾在哪裡見過,卻想不起來,來不及思量,已隨神女落在一處府邸前。只見亭台樓榭,無不精巧雅緻。門兩邊鐫刻著兩行字: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字體纖秀,看似出自女子之手。神女徑直上前扣門,只聽裡面有人高呼:「冬月妹妹回來了,冬月妹妹回來了。」聲如黃鶯,婉轉動聽,門開處,只見一纖秀女子飄搖地走了出來,如雲黑髮似塗墨,身材高挑影婆娑,明眸善睞如秋水,燕語鶯聲話如歌,說不出的活潑可愛,清新自然。


冬月輕揚素手,拍了那女孩一巴掌:「夏風越發調皮了,還不見過雲兒。」夏風調皮地一伸舌頭,嬌態可掬,讓人忍俊不禁,她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雲兒的手:「姐姐你可回來了,冬月姐姐都等你三百年了。」雲兒心下詫異,不及細問,就見門帘一掀,從正房裡出來兩個女子。冬月親熱地叫了聲:「秋水妹妹,春花姐姐」,輕飄過去,三個人擁抱在一起。雲兒偷眼看去,只見秋水清秀俊雅淡如菊,倩笑之間有餘韻。欲把西子比嬌媚,更比春水無皺痕,讓人見之忘俗;春花端莊秀麗,玉脂勝雪,眉目入畫,風情萬種卻帶著些許威嚴。雲兒正沉吟間,秋水、春花轉身擁住她,嘴裡說道:「雲兒妹妹,可想壞姐姐們了,你終於回來了。」看見雲兒迷茫的眼神,春花回身問道:「七竅百花心吃了嗎?」只見冬月恭敬地回答:「回仙主,已經給吃了。」秋水輕聲一笑,拉住雲兒的手對春花說:「仙主先別著急,雲兒妹妹已經想不起前塵往事,等喝了敦煌酒我看就差不多了。」春花點點頭,說:「先把雲兒妹妹送到她房間去吧,她房間打掃了沒有?」夏風趕緊回答說:「打掃好了。」


一行人穿庭過院,來到另一處院落,只見翠竹環繞,綠水長流,一抹輕煙隨風繚繞,幾聲笛音似有若無,讓人如同置身於青山秀水之間。兩邊門楹上也刻著兩行字: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雲兒微微有些痴了,這字這竹這一切都似乎很熟悉,卻一點也想不起緣由。大家簇擁著在房間里坐下,春花微微示意,夏風倒茶上來,給大家各斟一杯。春花笑著拉住雲兒的手說:「妹妹是一點也記不得了?這原來是妹妹你的閨房啊。」「我,我,我的閨房?……」雲兒遲疑著,有些不敢相信。「是啊,三千年前,妹妹和我們一樣,也是這裡的飛天神女,後來由於和天淚互生情愫,被王母洞察,才把妹妹貶到了人間。」雲兒瞠目結舌,難以相信,嘴裡遲疑地嘀咕著:「天淚?他……他……他是誰啊?」「他,哎,你都記不起來了,他就是……」春花還沒有說完,就見秋水、冬月、夏風從後面飄出:「姐姐先別問了,喝敦煌酒吧,喝了之後,雲兒就能想起了。」冬月斟滿一杯,敦煌酒香氣撲鼻,繚繞不息,酒色清亮,晶瑩透明。春花示意雲兒喝下。一瞬間,雲兒覺得窖香濃郁、醇厚柔和,隨即心中火熱,在洞窟里吃下的冬月遞來的櫻桃好似被酒水浸散了,一點點侵入身體百骨,逐漸凝練渾身精氣向心的部位聚集,一個外力似乎要把她從軀殼中拉扯出去。她覺得痛苦難當,滿臉香汗淋漓。春花一聲歡呼,七竅百花心復甦了,大家別著急,雲兒妹妹就要回來了。


「啊,哎……喲……」雲兒呼出最後一口氣,覺得靈魂已經脫離身體,奇怪的是自己還活著,心中一片空明、寧靜,前塵往事一起雲涌而來……她運目四顧,看著這些姐姐妹妹,張開手臂,一把攬住冬月、夏風、秋水、春花,哭著說道:「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姐妹們深情相擁,訴說一番前塵往事。待情緒平靜下來,雲兒環顧四周,問道:「怎麼不見、不見他?天淚呢?」


春花嘆一口氣道:「你終於想起他了。這次冬月妹妹度你回來就是為了他。」「他怎麼了?難道王母……」雲兒突然有些暈厥。秋水趕緊扶住她:「別擔心,他就在山後的西千佛洞。」春花看見雲兒緩過來後接著說:「還記得三千年前吧?你是飛天樂神乾闥婆---你的任務是在佛教凈土世界裡散香氣,為佛獻花、供寶、作禮讚,天淚是歌神緊那羅----他的任務是在佛國凈土世界裡,為佛陀、菩薩、眾神、天人奏樂歌舞,你奏樂,他歌舞,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後來你和天淚彼此鍾情,暗自相愛,被王母覺察到,就收回你的七竅百花心貶你到了凡間。自你走後,天淚日夜相思,歌舞蕭索,逐漸形如枯木,面無神色,快成泥塑了!眼看王母壽誕要到,點名要天淚歌舞祝賀,如果到時候天淚拿不出歌舞表演,只能被處死。姐妹們商量了一下,甘冒危險,私自度你回來,只有你吹奏音樂,才能喚醒天淚枯竭的心,才能幫他度過此劫啊。」


春花話未說完,雲兒已經哭倒在地,天淚和自己的點滴往事,此刻全部歷歷在目,她恨不得立即飛到天淚身邊去。春花擁抱著雲兒說:「妹妹莫急,時間足夠,你先熟悉一下樂器樂譜,咱們明天一起去西千佛洞見天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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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雲兒和眾姐妹從敦煌向西南飛行。到了黨河,春花用手一指說:「西千佛洞就在沙山盡頭,河床北岸的陡崖上。」雲兒看見黨河河床北岸是寸草不生的戈壁灘,陡崖上濃蔭蔽天,崖下灘地紅柳叢生,小溪涓涓,環境清幽。想著天淚清苦如此,不由得落下淚來。


秋水在前帶頭,冬月、夏風簇擁著雲兒跟隨春花進入天淚的府邸,雲兒來不及打量四處,徑直飄進聽風軒———以前和天淚練習歌舞的地方。


雲兒看到一個背影,雖然隔別三千年,她一眼之間就知道那是天淚,他長衫垂地,背影蕭索,面向山谷,神思無限。「他在想我嗎?」雲兒的眼淚止不住又流下來,心被揪得生疼。「可嘆我入了塵世,竟一點也不知道他為我如此受苦!」春花輕呼一聲:「天淚哥哥,你看誰來了?」天淚緩慢轉過身來,只見他面容憔悴,鬍鬚叢生,眼神無光,空洞迷茫,一轉身之間似乎老態龍鍾,步履緩慢無力。他目光轉過春花、秋水、夏風、冬月,落在雲兒身上,剎那之間,他身體一震,眼裡精光四射,似乎不敢相信,用手擦擦眼睛,凝視著雲兒,驚得目瞪口呆,臉上表情錯綜複雜,一會紅光滿面,一會白似冰雪,過了半天,才顫巍巍地指著雲兒:「你……你……你是……」。雲兒含淚低吟:「聽風軒前人何在?舊跡依然記得無?心曲月下聲聲送,自有歌聲步步隨。」


「雲兒!」


「天淚哥!」


天地間響起撕心裂肺、動人心魄的歡叫。兩個人快步如飛,緊緊擁抱在一起。剎那之間,天淚精神煥發,滄桑盡去,神采奕奕,復活成當年那個青春帥氣充滿活力的天淚哥哥。兩人執手細看,無語凝咽,此情此景感動得春花、夏風、秋水、冬月唏噓不已,陪著流下許多眼淚。春花給姐妹們打個手勢,然後一起悄步退了出去。


天高雲淡,風朗日清,鳥語花香,一對久別的有情人深情想擁,說不完千言萬語。雲兒溫情地看著天淚,緩緩地把一管玉笛橫在唇邊,一縷仙音,在天地間飄逸而出,那樂聲如黃鶯啼唱,似流水淙淙,說不出的委婉細膩、似把萬千心事全部凝聚在每個音符里,纏纏綿綿,永無絕期。


天淚用手輕攬雲兒肩膀,望著那遠山流雲,輕聲唱了一首秦少游的《浣溪沙》: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是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勾。


雲兒含淚把玉笛遞給天淚,起身,臨風舒袖,如梨花帶雨,風吹海棠,凄凄動人。雲兒輕轉腰身,舞起當年天淚最喜歡看的舞蹈,舞到急處,一聲鶯唱脫口而出:


記憶的沙漠


涌動一種纏綿


是心與海的歡娛


嚮往的小溪


追尋一段永恆


是心與山的撞擊


月夜的幽園


瀰漫一屢柔風


是心與夢的痴語


閑暇的斜陽


飄逸一杯香茗


是心與時光的親昵


相思


從極目的曠野


冗長一片純真


連接心與天邊的希冀


相思在逝去的日子


暮戀一束鮮花


溝通心與心的甜蜜


……


兩人三千年的分別並沒有消磨兩人的默契,配合起來依然是珠聯璧合,天衣無縫,起承轉合之間,渾如一人。一曲方罷,枯木逢春,老樹開花,被天淚黯然情緒壓抑了三千年的整個山麓立即顯現無限生機與活力。


天淚再次把雲兒擁進懷裡,深情地傾訴道:「你知道嗎?當生命的流紅隨著時間推移漸漸凝結成心頭的一抹嫣紅,任憑風吹雨打,消磨不去鮮紅欲滴的顏色。每每月光如瀉的夜晚,輕輕翻啟記憶的詩箋,一字字聆聽你玉袖過處留下的清音,恍惚的眼神閃動著淚的瑩光,讓我臨窗對月,幽幽地想你。」


雲兒流著淚點點頭,又搖搖頭,她已成凡人,如果不是冬月送來七竅百花丹,她永遠都不會想起這些舊緣。


天淚愛戀地抱緊雲兒:「每到冬天,雪花點點片片地瀰漫我望向你的方向,透明的窗玻璃被天使的手裝飾上美麗冰凌,像竹像蘭更像支支怒放的梅花,隔著風我似乎能嗅得見你的清香看得見你的雅姿。想借一滴墨,卻遲遲不敢落筆,怕自己無力描畫你的神韻,更怕自己揮去這點點清香,讓我找不到向你的方向。借酒澆愁,帶幾分微醉想像你如何的飛,輕盈的舞姿寫意我這一腔的憧憬……」


雲兒泣不成聲,她想不到這個痴情男子竟然經歷了這麼苦的心路歷程。天淚攜著雲兒起身,進入書房,雲兒看見牆上畫著一副飛天神女,仔細一看,那是畫的自己。天淚說這是他用了三千年時間才畫完的,昨天剛剛收筆,每天畫一筆,每一筆都飽含著對雲兒的思念。


「雲兒姐姐,天淚哥……」一聲脆音打破寧靜,夏風撞進來,看見兩人擁抱纏綿的情景,小臉一紅,吐了一下舌頭,說道:「春花姐姐叫你們去吃飯呢。」


三人一起回到群玉齋,只見春花正在忙活,秋水、冬月打著下手,天淚趕緊上前說道:「怎好勞動仙主和各位仙子妹妹,應該我下廚招待你們的。」冬月笑道:「你呀,先招呼我雲兒妹妹吧,別忘了,你們重聚可有我一份功勞呢,我在那裡站了三百年,容易嗎?」「那是,那是,待會我這裡有上好的玫瑰露,各家姐妹一人一瓶,冬月姐姐多拿一瓶。」「哎,哎,憑什麼呀?我也要拿兩瓶,冬月姐雖然辛苦,但是這三百年你也受了不少香火啊。」夏風笑鬧著。「這鬼丫頭,就是不吃虧。」秋水笑著點一下夏風額頭,夏風鼻子一皺,哼一聲,笑著跑去給春花幫忙去了。


春花笑著說:「待會吃完飯,我和姐妹們就回去吧,今天的時間留給雲兒妹妹和天淚敘舊,明天一天時間咱們抓緊排練。王母壽誕快到了,咱們不要出差錯才好。」夏風、秋水、冬月齊聲說:「是。」雲兒和天淚也點頭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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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峰還在沉睡,百花還未清醒,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


聽風軒前已經是仙影浮動,琴音裊裊,歌聲悠揚了。確定唱詞,編製舞蹈動作,調整細節,當太陽從東方噴薄而出的時候,春花帶領大家開始正式排練。


金色陽光下,透明的裙袂像飛鳥羽翼,折射出陽光七彩顏色,斑斑駁駁地撒落一地,就像花瓣一樣,繽紛美麗。


雲兒一聲裊裊笛音起頭,天淚瀟洒地亮相,唱了起來,那聲音如龍吟,激越嘹亮,像山風浩蕩,吹去滿心浮躁,又如山泉潺潺,給心靈以滋潤。春花斜抱琵琶,秋水手撫橫琴,和雲兒遙相呼應,共奏雅曲,夏風,冬月長袖輕揚,舞步婆娑,或前或後,或左或右,相互配合,舞蹈、歌聲、樂聲各具特色,卻又相互融合,相得益彰,把一曲祝壽歌舞演繹得淋漓盡致,美不勝收。聽風軒前恰如彩鳳比翼,花團錦簇,千般的喜慶祥和,萬般的美麗華貴。


因為雲兒的回歸,天淚激情澎湃,精神煥發,聲音的穿透力與感染力更加強勁,餘音繞梁,讓人聽之難忘。


排練結束了。天淚牽手雲兒,深情款款。春花猶豫一下,走上前去,說道:「雲兒妹妹回來已經三天,該回去了。」此語一出,驚呆了雲兒和天淚。天淚一把抱住雲兒再不放手,嘴裡慌不擇言地說道:「不,不,不能走……。」春花嘆口氣,說道:「我這次冒死讓冬月度雲兒回來,只是為了喚醒你枯竭的心,別再沉淪下去,免得被王母處死。我只有庇護她三天的法力,再遲,就會被王母用回天鏡發現,到那時不僅我罪責難逃,你性命難保,就連雲兒也難逃一死啊!」雲兒淚眼婆娑,傷心欲絕,緊緊抱住天淚,再不放手,大聲說道:「我寧願死,也不再離開天淚哥哥了,我不願意他再受相思之苦。」春花撫著雲兒香肩,說道:「好妹妹,別說傻話,但凡姐姐有一點辦法,也不讓你們分開的。你且回去吧,如果天可憐見,你們自有重逢的機會。」然後轉身對天淚說道:「你知道嗎?你為什麼叫天淚?」天淚懵懂地搖搖頭。春花低沉地說道:「那是因為蒼天浩蕩,也難逃情劫,為情迷為情困,故而時時有淚,佛祖給你取這個名字,也是因為你造化中必有此劫!不要倔強了,讓雲兒走吧,你也不願意看到她為你送掉性命吧?」


天淚心中煩亂,難理頭緒,一邊放不下雲兒離開,一邊又捨不得她為自己送命。千難萬難,惟有化做點點淚,打濕懷中雲兒的衣衫。


雲兒也是涕淚交泗,痛苦難當,心中全沒了主意。春花在旁邊催促著,夏風、冬月含淚扶著雲兒,秋水扶住天淚,也是滿眼的淚。天淚最後一次握住雲兒手,囑咐道:「到了人間凡世,好好找一個愛你的人,幸福過一生吧。」


雲兒搖搖頭,緩緩舉起玉笛,吹起最後一支曲子。天淚憂鬱的眼神望著雲兒,哭泣的聲音穿過喉腔,在天地間盤旋、回蕩:


風清爽地吹


我的淚滑落無法承受的累


從心裡泛濫的疲憊


把我徹底摧毀


一剎那憔悴


世界變得無所謂


鮮花一朵朵枯萎


望著你漸漸後退


苦澀的滋味


留給自己慢慢體會


你的眼睛閃爍著藏不住的嫵媚


我愛你卻無法和你風雨同歸


找一個凡人結婚吧


希望他如我愛你一樣深邃


我希望看見你滿臉幸福的醉


最後一次擦去你眼角的淚


風輕輕吹


花依然那麼美


今夜我一個人醉


只有月亮憂傷的陪


……


雲兒把笛子交給春花。最後一眼望著天淚,深情地唱道:


我以為是一次醉


醒來的天空依然很美


我以為是負擔不起的累


哭過的心靈可以釋放疲憊


我沒有想到醉了的夢裡夢不到玫瑰


我沒有想到哭痛的心擯棄了回頭的約會


我怎能不傷悲


望盡天涯誰能體會苦澀的滋味


不是沒人陪


只怪咖啡喝不醉


路一走就累


雨一碰就碎


只有你依然完美


……


夏風、冬月、秋水玉手相牽,號啕大哭。春花哭著對雲兒說:「這玉笛是你最愛的樂器,今日一別,相會無期……」說著素手一指,玉笛化成一對晶瑩透明的玉鐲,「這個就送你做個紀念吧。也不枉你回來這一回。」雲兒含淚接過,手腕上帶一隻,然後把另一隻遞給天淚道:「留個念想吧。」冬月走過來,把一粒鮮紅的櫻桃放在雲兒手裡,說道:「此間一日,人間十年,妹妹你回來三日,人間已是三十年了。這枚櫻桃給你,你可以把身後時光倒流,回歸到三十年前……」


春花看時辰已到,向著冬月示意,冬月牽起雲兒的手向外飛去……


「雲兒!」天地間迴響起天淚絕望的哭喊聲……


月射寒塘:小說 碧雲天



雲兒站在山麓向四處望,心中茫然一片。用手掐一下胳膊,疼,這不是做夢,可是自己這三天的經歷簡直就是一場夢,讓人不可思議。哦,不,人間應該是三十年了,你看這建築、這被綠化的沙漠,所看到的一切景象,無不提示著一種變化,嶄新的變化。腕上玉鐲紅潤晶瑩,熠熠生輝,咳!雲兒長嘆一口氣,山還是這座山,人還是這個人,可是碧痕在哪裡呢?


追尋著記憶,雲兒尋找著她原先消失的那個洞窟。辨認好久,她才找到。已經不只是簡陋的石窟了,外面被修飾得富麗堂皇,進出的遊人不斷,香火繚繞,看起來益發熱鬧了。


抬步進去,裡面裝置的琉璃燈,像滿天星星,把洞窟照射得分外明亮。視線落在正中間那尊飛天神像上,雲兒身子一顫,心頭一動,凝神再看,雕塑已經不是記憶中那樣的姿勢,眉目之間也不是冬月的容貌,仔細看去,竟和天淚用三千年時間畫的雲兒畫像別無二致。


雲兒心中大慟,眼前都是天淚悲憤的表情,耳邊迴響著他那凄絕的喊聲……


塑像前許多求籤燒香的遊人,各自許著自己最美好的心愿。雲兒暗嘆一聲,如果這塑像能降臨幸運,為何不能讓自己享受愛情!?圍著塑像走了一圈,她看到塑像腳下整齊地放著一個信封,看情景不像是丟失的,應該是有人專門留下的。雲兒俯身拾起,只見信封上寫著一行字:牛勁到此一游!雲兒啞然失笑,牛勁!好奇怪的名字!好多遊人不顧管理條例規定,避開監督人員,在洞壁上刻下某某到此一游的字跡,而這個人看來素質很高,怕亂刻亂畫污染牆面。竟然留了一個信封!雖然到下班時候會被清潔工掃入垃圾箱,可是畢竟也算留下了他到此一游的痕迹,


雲兒看見信封沒有封口,打開來,從裡面抽出一張稿紙,上面寫著一首詩:


飛天


呼之欲出的腳步


飄揚的裙袂


反彈琵琶奏起決絕的心音


等待


等待掙脫最後束縛


飛向天外


沙漠無垠


山樑連綿


沒有泉水灌溉


沒有春風臨幸


難得你紅顏勝雪


難得你肌膚凝脂


難得你未改裊裊歌吟


難得你未生疏婀娜舞姿


只是等待


積蓄能量


等待機遇


只是期盼


收斂浮躁


靜觀時變



鼓聲隆隆



綵綢獵獵


沉寂的琵琶突然不撥起鳴


低垂的眼帘突然明眸善睞


顧盼情生


腳步逐漸輕盈


掙離岩壁的蹂躪


歌聲漸次唱起


染綠了千里沙漠


陽光不再浮躁的熱


山體連綿舞動起生命激情


看呵


看呵


你向著天外飛越


婆娑身影迷醉了甘肅敦煌


誰說你只是鐫刻在石壁上的裝飾


抖一抖長袖


你是飛天神女


亞賽嫦娥


眨一眨眼睛


你是明珠一顆


噴薄著歷史文明的光澤


看完了,雲兒在心裡哀嘆一聲,三千年的等待還不足夠嗎?我也只能成為壁上一副畫了,畫中心事只怕誰也不會知道。


把信封小心地放在原來位置,雲兒轉身準備出洞,突然聽見一人在禱告道:「雲兒姐姐,我又來看你了,你還好吧?」


雲兒心中詫異,回頭一看,只見一男一女正跪在那裡,一邊點燃手中香,一邊念念有詞。她快步轉到塑像前面,只見那女人眉目之間依稀是碧痕模樣,當年俏麗全然無存,代之而來的是中年婦女的風韻,臉上表情也不再高貴迷人,代之而來的是滿臉的倦怠。雲兒有些遲疑,忽而想起人間已過三十年,就期期艾艾地叫了聲:「碧痕……」


碧痕聽到聲音,抬起頭,一眼看見雲兒,呆了一下,再看看塑像,臉上表情充滿恐怖與吃驚,她不停地磕起頭來,一併拉著身邊的男人磕頭,嘴裡語無倫次地說道:「雲兒姐姐饒命,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把你丟了,這幾年,我年年今日來祭奠你……你顯靈了……你需要什麼,我一定照辦……」


雲兒滿眼流淚,想要去扶碧痕起來,但看見碧痕驚恐的樣子,只好原地不動,大聲說道:「碧痕,你仔細看看,我是人不是鬼……」碧痕懷疑地抬起頭來,那男人在身後緊緊地抱著她顫慄的身體,嘴裡也說道:「別怕嘛,你仔細看看,不是的,你看衣服都不一樣嘛。」身後的遊人也紛紛議論:「就是嘛,大白天怎麼說夢話,這飛天娘娘要是能顯靈,還不是攜雷帶雨的,那能這麼悄無聲息……」還有人議論道:「不過,你別說啊,除了衣服不一樣,還真是像哎……」碧痕被男人扶著站起來,仔細打量一會雲兒,遲疑地問道:「那你,你,你是……」


「我是雲兒,我是雲兒,碧痕,你不認識我了?」


「是啊,你真像雲兒,三十年了,你怎麼會一點變化都沒有,你是誰?」


「我是雲兒,記得嗎,我那年來看你,我們跟那個什麼買斷春天旅遊公司的團……我在這洞里和你失散,你記得了嗎?」


碧痕臉上漸漸閃現激動的紅光:「雲兒……」一聲長呼,她哭著撲到雲兒身邊,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月射寒塘:小說 碧雲天



鳴沙山腳下,碧痕開著一個風味小吃館。


雅間里,碧痕和雲兒相擁而坐,碧痕男人笑眯眯地端上一壺茶。雲兒笑著問:「你結婚了?」碧痕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是啊。」然後,拉著男人的手向雲兒介紹說:「他,你也認識。」


「我認識?」雲兒打量半天沒有想起來在哪裡見過。


碧痕笑了:「他就是那個買斷春天旅遊公司的導遊部經理,阿強!」


「哦!」雲兒吃驚地張大眼睛。眼前的這個阿強真是和原來那個阿強不一樣了,滿臉鬍子讓他顯得更像個蒙古勇士,裸露的胳膊青筋飽滿,顯示著男人的雄壯,頭髮剪成半寸,顯得乾淨利落,身體已經發福,腆起的肚子就像一座小山包。這還是原來那個青春陽光,帥氣硬朗的導遊嗎?怎麼變得不愛說話了?看見雲兒吃驚的表情,阿強憨厚地笑笑,給她們續上茶水,邊說:「你們聊,你們聊,我去招呼客人。」邊關上雅間門退了出去。


經歷這一場變故,對雲兒來說只有三天,對碧痕來說卻是三十年!兩姐妹握手相看,千言萬語,全部湧上心頭,恨不得一句話把所有經歷遭遇講述出來,以解開對方心裡的疑惑。


當日雲兒突然失蹤,碧痕哭天搶地,四處尋找並大聲呼救,還撥打了「110」求救。最終的結果是尋找不到,而且沒有人相信雲兒會飛走,都說是碧痕的幻覺。碧痕百口難辨,但是有一個事實就是雲兒這個人確實不見了,失蹤了。怎麼辦?電視里、報紙上登尋人啟事,公安部門立案,派人尋找,結果只在雲兒飛升的洞里發現了一個新石窟,發現了和雲兒相貌酷似的神像———也就是雲兒今天看見的那副神像。官司只能這樣,公安部門宣告雲兒失蹤,旅遊公司把阿強開除了。在打官司、找人過程中,阿強因為心有愧疚,再加之立功贖罪心切,處處賣力,給碧痕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愛情的種子在兩人心中逐漸成長,最後綻放了一朵絢麗的愛情之花。阿強被開除之後,兩人辦了結婚手續,一合計,阿強就開了一個風味小吃店,一方面謀生,另一方面也希望突然有一天能等到雲兒回來。


後來生意漸漸好起來,阿強一個人忙不過來,碧痕所在的單位也在改革精簡機構裁減人員,於是碧痕就辭職和阿強一起下海做生意。「沒有想到啊」,碧痕緊緊握住雲兒的手:「一晃三十年過去,我終於把你給等回來了。」


雲兒摩挲著碧痕滿是繭子的手,當年的纖纖玉手,如今被生活操磨得不再細嫩、光滑。雲兒流著淚,把自己的經歷講給碧痕聽,碧痕像聽神話故事一樣驚奇地合不攏嘴,當聽到雲兒和天淚的故事時,碧痕哭著把雲兒抱在懷裡:「可憐的姐姐,你可真命苦啊!」


兩個人講一陣,哭一陣,唏噓一陣,笑一陣,終於把一切都說完了,兩個人默默對視著,似乎所有的感慨與語言都通過目光在傳遞交流。


過了好久,好久,雲兒幽幽地嘆口氣,拿出那顆紅櫻桃:「因為我,讓你受了很多苦,這粒櫻桃可以讓時光回到三十年前,我要讓你重新過這三十年,我相信你的生活將是另一種安排,你肯定會很幸福的。」


碧痕拉住雲兒的手,幽幽地說道:「是啊,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呢,能重新活過何嘗不好?可是,我不願意回到三十年前。」


「為什麼?」


「是啊,回到三十年前,我的生活一定會重新安排。我肯定會比現在富足,甚至憑藉我的相貌與才華肯定能找一個有錢有權的老公。可是正如你說的,你要讓我生活得很幸福,我覺得這幸福我已經得到了。」


雲兒詫異地瞪大眼睛,視線不由掃過碧痕的衣著和結滿繭子的手。


碧痕無聲地笑了,輕輕說道:「你可能看到我現在很清貧,很辛苦,但是你不知道,幸福的感覺是在心裡,不是物質和金錢所能替代的,即使我穿金帶銀,內心的不快樂依然無法用這些來掩飾。我每天和老公一起起早摸黑地干,是很累,到了晚上我們坐在沙發上一起看電視的時候,我靠在他懷裡覺得很溫暖很安全,我們一起計算我們掙了多少錢,我們一起憧憬我們未來的幸福生活,我們設計著我們將來要買怎樣格局的房子,我們也一起鼓勵我們的兒子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他很愛我,我也很愛他,這就足夠了,我覺得我很幸福。」碧痕望著雲兒眼睛:「如果說有什麼一直讓我們愧疚的話,那就是你的失蹤,現在好了,你也回來了,我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雲兒沉默了,她低頭回想著碧痕說的每句話,良久,她抬起頭來,望著碧痕說:「好妹妹,我懂了。幸福是沒有附加條件的,即使像我和天淚,雖有三千年的夙願,依然無法相愛團圓,哪如你們,雖然清貧,卻快樂怡然。我真羨慕你。」


碧痕笑了:「羨慕什麼呀,姐姐你花容月貌,一定會有一個好男人愛上你的。」說著,看一下表,說道:「哎,時間到了,我兒子該回來了,我讓他來見見姐姐,他已經18歲,今年高考呢。」說著,牽著雲兒的手一起走出雅間。


「來,寶玉……」順著碧痕手勢,雲兒看見一個小夥子走過來,響亮地說了聲「阿姨好!」雲兒驚呆了,這活脫脫就是當年阿強的翻版。看著這一家三口充實忙碌的生活,雲兒知道,碧痕真的很幸福!


那顆櫻桃就留做紀念吧!雲兒暗暗告訴自己,何必一定要讓時光倒回到三十年前呢?人生不過百年,贏得目前的幸福與快樂多不容易,就不要去破壞他們了,而且這周邊環境也綠意盎然,生機勃勃,社會已經進步很大,為什麼要時光再倒退呢!?只有自己比現在的生活狀況落後了三十年,可這有什麼可怕呢?畢竟自己還年輕,通過努力,一定會追上時代的。


風吹來,雲兒覺得心中充滿了希望。


月射寒塘:小說 碧雲天



火車站,雲兒和碧痕依依惜別,阿強和兒子也一起來送她。


「真捨不得你走,你回去看看,如果找不到合適工作,你就回來,咱們一起干。」碧痕真情地說。


「好的,沒有問題,混不下去的時候,肯定來求助你,你們快回去吧,車快開了,我上車走啦。」雲兒和碧痕深情擁抱,和阿強、寶玉握手告別,一步一回頭,上了火車。


嗚……


汽笛長鳴,火車開動,雲兒隔著玻璃使勁揮手,碧痕一家人的身影漸漸地遠了,遠了……


雲兒用紙巾擦擦眼睛,平息一下心情,正準備喝點水,一個渾厚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對不起,這裡是6排7座嗎?」


「對,是的。」雲兒隨口答到。


「謝謝,謝謝,差點誤火車」那人邊說,邊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在雲兒對面座位上坐了下來。


雲兒抿嘴一笑,在心裡想到:「什麼人啊,趕火車還這麼磨磨蹭蹭的,沒誤是你的運氣!」不經意地一抬頭,看見那人正用一張報紙呼啦啦地扇著。


「天淚!」她失聲驚呼,眼前這個人竟然和天淚的相貌一模一樣。


「什麼天淚?還眼淚呢!小妹,你沒事吧?」那人笑著揶揄道。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雲兒趕緊道歉。


「哦」,那人笑笑。「沒事,沒事,你是來旅遊的吧?」


「是的,你呢?」雲兒禮貌地回答道,同時忍不住又打量他幾眼,真是太像了,她心中莫名地一痛。


「我是來跑業務的,順便來莫高窟玩玩,我做建材生意,在江南特有名,小妹將來需要建材材料,來找我就可以。」


雲兒知道自己認錯人了,一下索然無味,不想再說話,但是忍不住總想看他一眼,生意人就是生意人,除了吹牛還是吹牛。雲兒「嗯」了一聲,也許她這一「嗯」讓對方感覺到她不相信,就趕緊解釋道:「你別不信啊,你到江南打聽打聽,建材這行我是老大,對了,我姓牛,叫牛勁,名字特好記,你一打聽,沒有人不知道的。」


「啊!你是牛勁!呵呵……」雲兒笑起來。


「咋的啦?」牛勁被笑得一頭霧水。


「你就是那個給飛天神女寄信的牛勁?還寫了一首詩?」


「哎呀,呵呵,你看見了啊!」牛勁興奮地一拍巴掌:「好多人在牆上亂畫,多不文明啊,我就不,我想的這招還新鮮吧?」


雲兒點點頭。


「哎呀,不得了啦!」牛勁又一聲大叫,雲兒嚇一跳,旁邊乘客也探頭看他們。牛勁不好意思地咳嗽一聲,對雲兒說道:「你和那神像咋那麼像呢!看來咱倆有緣啊,來,這是我的名片!」說著,掏出名片,雙手向雲兒遞過來。雲兒眼睛突然睜大,吃驚地望著牛勁!


「咋了,看不起生意人咋的?」牛勁見雲兒沒有接名片,著急地說道。


「哦,不是,不是……」雲兒驚醒過來,伸手去接名片。


兩人手腕上的玉鐲一模一樣,在陽光下紅如玫瑰,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月射寒塘:小說 碧雲天


月射寒塘:小說 碧雲天


王雪峰,筆名流沙,網名月射寒塘,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陝西省作協會員、陝西省金融作家協會理事,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延安社區文化促進會常務理事,創作委員會主任,《社區文化》雜誌編輯、《社區文化》網刊主編、《陝西金融文學》網刊主編,創建原創文學公眾號「文苑漫步」。


部分詩文發表省內外報刊雜誌,多次徵文獲獎,並收錄入年選集。著有個人文集《放手的天空》、《你想要怎樣的生活》、《村前一條河》等。


來源:微安塞-文苑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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