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故事 > 像個孩子--紙志Paper

像個孩子--紙志Paper

儘管飽經滄桑


在孩子面前,還是個孩子


像個孩子--紙志Paper

插畫:剩飯


下課鈴響了,一堆孩子沖了出去。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她認真的收拾好書包,扭頭看向窗外,今天沒有太陽。


和幾個小夥伴急匆匆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每一個分岔路都要離開一個。她們的家在山上,在河邊,在森林裡。終於在一個森林的入口,最後一個小夥伴也要和她分開走了。她兩手拉緊書包帶,轉過身和夥伴對視著,像是在期待什麼。


「我走了,今天我媽回來了,床不夠睡。」那個女孩略帶歉意的對她說,又急急補充了一句:「你自己回去小心點兒。」

她失落地低下頭,片刻後抬起時卻換上一張笑臉,「沒事的,那你先走吧,明天見!」


天色漸暗,她的同伴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女孩站在原地沒動。在同伴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山頂後,她才轉身看向這片森林——輪廓昏暗,內里詭異,時有怪聲。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咬咬牙女孩還是埋頭走了進去,既然不能再去同伴家住,那她就得回家,而回家必經之路就是這片森林。


她很害怕,森林裡有許多不祥的傳說。


她怎麼可能不害怕?她才8歲。

林子很大,全是參天的松樹,頭頂的枝椏不時有晃動,是松鼠在跑;前行的路上一直有怪叫聲,是烏鴉在叫;樹枝間的縫隙漸密,天色越發昏暗,前路也令女孩越發恐懼。


「啊!」女孩叫了起來,她無法忍受這種奇妙的詭異,她緊緊抓住雙肩包帶,循著路人踩出的泥巴路跑了起來。她跳過泥塘,越過石塊,風從耳邊呼呼地刮過,黑暗的前路終於有了點點燈火,女孩看到了出口。


家裡尚未亮燈,即便天已暗,她摸索著開門進了屋。隔壁院子的狗吠聲令她心悸,女孩迅速進屋合上了門。


一個女人正在灶台前忙活著,火光紅彤彤的印出她青色的臉。


「昨天怎麼沒回家?」女人像是知道她回來了,頭沒回就問。

「我去何姑姑家了。」女孩如實回答。


「哦。」女人抬起簸箕開始篩米,努努嘴示意灶台上有飯。女孩前去端起就著一碟子酸菜吃了起來。


吃完飯女孩去做作業,小屋終於拉亮了電燈。女孩很認真的削好鉛筆,一筆一划的仔細寫著,女人走了過來。


「學校五年級下學期的課沒有老師上,你想想你還要繼續讀不。」女人是名老師,她在桌上細細研磨幾粒白色的藥片,然後拌進了一碗飯里,那是給女孩父親吃的。

「讀!」女孩聽到這句話猛地抬起頭說道。她的聲音很響亮以示意志堅決。隔壁屋傳來一陣吐痰的聲音,那是她得了瘋病的父親。「為什麼不讀!」她的眼睛很亮。女人豎起耳朵聽聞丈夫起床,迅速地往飯碗里夾了幾匹菜,又放了點豬油,挺著肚子慢慢起身端起碗往隔壁屋去。「那你去縣城讀吧,給你聯繫好了,去住你劉婆婆家。」


「嘎吱……」大院的門被推開,女孩轉身扒拉開窗戶上糊的報紙,一個瘦小的影子正在關大門,她的弟弟回來了。「汪!汪汪!」隔壁院子的狗叫得很兇,女孩的弟弟在地上拾起一塊石頭,打算往隔壁扔去。女孩立馬起身開門喊他:「想死啊!趕緊滾過來!」男孩撇撇嘴丟下石子進了屋。


這個小巷叫五小彎,劉婆婆住在第三彎。過去劉婆婆作為地主代表被抄家,所幸地方小了群眾鬥富沒有大城市裡那麼激進,財產充公後他們就忙著瓜分去了,後來政府清算只用這小巷的房子當做了賠償。


只是一棟二層的紅磚房,一樓是客廳和廚房,二樓便是卧室,很簡單的地方,整日卻是煙霧繚繞。劉婆婆的丈夫兒子早逝,留下的財產頗為豐厚,華髮已生的她就迷上了抽大煙,一度被人從鴉片館抬回家,幸得那段時期被群眾舉報後硬生生改成抽旱煙才熬到現在。


女孩就這樣搬來劉婆婆的家,原因是劉婆婆的兒子早年間和她父親交情很好。她父親被自己救治好的病人批鬥時,劉婆婆使了些藏下來的錢財讓他少受了許多罪,儘管如此,一個溫文儒雅的中醫還是成了瘋子。


隔壁間的咳嗽聲整夜未停,女孩將頭捂進薄薄的被子,城裡的磚房還是沒有家裡的泥巴房暖和。沒多久樓下的雞叫了兩遍,女孩便起床了。小心翼翼地下樓,生火煮麵,打開廚櫃盯著角落籃子里的雞蛋看了會兒,又合上了櫃門。轉過身撈起麵條,女孩才吃了兩口,一隻蒼老的手突兀地放在了她的肩上。「娃崽,煮個雞蛋吃嘛。」嘶啞的聲音像是慢慢撕開的舊布匹,又感覺像有口痰一直卡在那人喉嚨里,是劉婆婆。


微暗的屋子裡她左手拿著一桿煙槍,青色的煙霧繚繞在屋內,像是要把她包圍。見女孩端著碗不吭聲,老人咂吧著嘴又湊上了煙嘴,紅光一隱一現。女孩放下碗背起書包跑了,老人慢悠悠地走到門口,剛好看到女孩消失在第二彎。她將煙槍放在身後,一隻手扶在門上,渾濁的眼珠漠然地打量著整個小巷。


街道另一邊有衛生員搖著喚頭拖著垃圾車而來,梆子聲響徹彎內,周邊的人家戶紛紛開門提著尿壺和垃圾出來。「嘭!」老人關上了門。


這天作業有些多,放學後女孩一直在教室里認真做著,遇見難題,她蹙眉,將鉛筆頭擱在牙齒上輕輕咬著。


「同學,該走了,學校要關門了。」一個身穿灰色制服的校工敲了敲門提醒她。


「好的,馬上。」女孩回復道,起身將不會做的那一頁題用破紙當書籤夾好,利落地開始收拾起書包。


站在校門口,女孩看著銹跡斑斑的鐵門慢慢往中間合攏,陰沉的天空下,好似一隻蝙蝠用翅膀將兩翼合上蓋住身體,嘎吱一聲鐵門閉合,像是對她發出的驅逐警告。女孩沒由來的恐慌,天暗了,女孩轉身跑了起來,她要去搶一個位置。


她一般不會在劉婆婆家做作業,不僅僅是光線暗,每次做作業劉婆婆都會帶著她的煙槍坐在她身旁看,青色的煙霧不久就會充斥整個房間,她噁心那股味道。小城的路燈不多,女孩一一走過,這個時期的許多家庭喜歡在在路燈下打牌、吃飯、唱歌,以此節約電費。更多的是在看書做作業,大抵都因為家裡不方便。女孩找到了一個稍微安靜的位置,雖然已經有人在那裡看書了。


「姐姐,我能在這裡做會兒作業嗎?」踟躇了會兒女孩鼓起勇氣上前問。


「又不是我家的,你做你的啊!」大女孩抬手撩過耳邊的發,笑著對她說。


女孩報以微笑,蹲下來拿出作業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要小學畢業了,妹妹已經出生,家裡似乎負擔不起她的學費。


女孩有些憂愁,今日如往常一般來到路燈下複習功課。


「小秋?」有人在喊她小名,但也許是同名的,女孩沒有抬頭。


一雙皮鞋來到她面前,女孩終於抬起頭,警惕地盯著這個陌生的男人。


「小秋!這是你大舅啊!」女孩這才注意到男人身旁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媽媽,她背上的背簍里應該就是尚未見面的妹妹吧。女孩的大舅目睹此情此情後和她母親觸膝溝通了一夜,這是女孩命運的奇妙轉折點,沒有這次大舅的探望,女孩不定就該輟學回家務農了。


她初中可以在略遙遠的另一個縣城繼續讀了,但女孩仍舊憂愁。


「小姑娘,到站了!」司機師傅洪亮的聲音將蹙著眉的她從睡夢中驚醒。


「叔叔,高尾巴(地名)怎麼走?」女孩揉揉眼問。


「有點遠哦,打個三輪車去嘛!」司機好心提醒,可女孩搖搖頭,她沒錢了。「前面右轉直走,遇到路口都左轉,有個小廣場,然後直走右轉上坡就是。」司機蹲下來給她指路,女孩太矮,可能還沒有一米五。


女孩走了五公里。


在這裡讀書的日子很難捱。女孩從不開口要東西,自然衣服總是破舊。但吃飯總是能吃飽的,而且她成績很好。


可這裡不是家鄉,這裡沒有爸媽和弟妹。


女孩學會了察言觀色,舅舅一家人的一蹙一笑在她看來都驚心動魄。她小心翼翼地盡量不讓自己犯錯,可有時候犯錯這種事不是她能決定的。


「地上那堆顏料是你弄的嗎?」舅婆很生氣,她一回來就看到家裡的地上被各種顏料筆塗得到處是,可是女孩也才剛剛放學回來。


「不是我。」女孩驚慌地說道,她有些害怕,也不知道害怕什麼。樓上噔噔噔地竄下來另一個女孩,看見舅婆生氣的樣子,臉色有些發白。


「你還會撒謊了你!不是你弄的難道是燕子弄的?」燕子就是那個從樓上下來的女孩,和她是老家人,也是到這裡來讀書的。


「伸手!」舅婆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根雞毛撣子,沖她吼道。女孩忍住憋屈的眼淚搖頭,看向燕子,燕子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見舅婆轉身看她,卻說「我回來了。」


「人家燕子才回來!不是你做的難道是鬼啊!」舅婆扭頭拿著撣子開始打女孩,女孩站在那裡沒有動,像個木偶。


「不許說出去,不然有你好看。」這是燕子事後對她說的,同時使勁掐了她一下。


晚上回到房裡,女孩捲起袖子,上面青一塊紫一塊的。


女孩的中考很棒,但是家裡沒錢。她的母親為了供她和弟弟讀書,辭掉了老師的工作,開始做點小生意:賣發糕和冰棍。


女孩進了衛校。


她在學校里聽說母親被人欺負,想到寫信給那些壞人。她寫些什麼呢?是要罵他們嗎?是要發毒誓嗎?是要威脅嗎?都不是。她寫信讚美他們多麼多麼好,但沒有提到母親一個字。


女孩從衛校畢業了,開始在醫院上班。


母親一日將她尋來,拿出戶口本、存款本、醫保本、房產證…母親說「以後這家就靠你了,我只負責照顧你爸爸。」


這時她們已經搬進了五小彎,劉婆婆死後,這房子便送了她們。


「啊!」二樓突然有男人咆哮起來,她和母親的臉色都變了,緊接著是窗戶玻璃破碎、水瓶摔地、瓶瓶罐罐掉落地的聲音。


她們急忙沖了上去,是父親犯病了。


「楊大仁!住手!看清楚我是誰。」


「你!你!你。你,快帶我走啊,他們要打我!」


「你把你手裡的溫瓶放下,別動,我看誰敢打你!」母親徑直走上前去,女孩伸出手想拉住母親,被掙脫了。


她的父親穿著破舊的海軍衫,就這樣站在原地可憐巴巴地看著她的母親走近,牽起他的手。


「走,我們回家。」母親溫柔地伸出另一隻手,將他額前的亂髮攏開。


那個男人像個犯錯的小孩,低著頭跟著母親下了樓。


女孩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眼淚不知何時掉了下來。


上了班,女孩身上的擔子更重,不僅要照顧弟弟妹妹,還要負責整個家庭的開支。


這日女孩給妹妹開家長會回來,路過一個親戚家時,聽到裡面有點鬧。


「我沒醉!來!喝完這瓶來打麻將!」一個60來歲的老漢滿臉通紅手舞足蹈的說道,旁邊的人都勸解著,老漢不理。那是女孩的一位大伯,女孩正打算上前勸一下,妹妹突然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女孩回頭順著妹妹的視線看去,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正背著手慢悠悠地走來。


女孩和妹妹一起喊了一聲:「大娘好!」


老人點點頭沒有停下,她們看著老人走進屋,走到說得口沫橫飛的老漢身旁,


「小德軒,回家睡覺了。」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花白頭髮的老漢聽到後沒說二話轉身扶著雪白頭髮的老太就出了門。


母子二人互相攙扶著,細聲低語著,消失在轉角的路燈下。


「走,回家。」女孩牽起妹妹的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花火在夜空中閃爍,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的左手被另一隻大手牽著放進衣兜里,她的右手輕輕撫摸著有些規模的肚子。


弟弟考進了京師某大學,妹妹雖然因病導致發揮不好,但也考進了某銀行直屬院校。


更重要的是,她遇見了他,馬上又會有一個讓她疼愛的他。女孩抬頭看向身旁的男子,男人正目光堅毅的看向遠方,眉里行間都刻著「責任」兩字。恍惚間女孩似乎看到不遠處的角落裡好像有一個小孩子。「咻!」又一束煙花飛上天,嘣地一聲炸開。女孩一愣神,小孩不見了。她笑了笑,又將手放在肚上,和男人一起欣賞這場春日的慶禮。


冬至春分,廣廈高樓拔地而起;雁去燕來,誰能一葉知秋。


女孩成了女人,眼角添了漂亮的魚尾紋。


女人說完故事在沙發上睡著了,兩腿蜷縮著,像個孩子。


她的孩子跪坐在一旁,淚流滿面。


本文來自紙志編輯:肥羊


-全文完-


本圖文經作者授權發表


請勿擅自轉載


作者微博:我已經是只肥羊啦


像個孩子--紙志Paper




  • 微信訂閱號:FinerPaper



  • 新浪微博:@紙志paper



  • 荔枝FM:709513



  • 騰訊QQ:3193009989



  • 讀者QQ群:166642204



  • 主編微信:themelete



  • 合作、投稿聯繫:themelete@yeah.net


像個孩子--紙志Paper歡迎關注紙志官方微信號FinerPaper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紙志Paper 的精彩文章:

《魅談》第二話:暑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