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起床上的兇殺案：竟然震動了中國政局？
作者：何志浩
微信公眾號「掌上歷史」兼「煮酒論史」主筆，著有《戰匈奴》《大唐文青》等。
咱們今天有個成語叫「人命關天」，用來比喻事情重大或者生命可貴。因為在古代，所有的人命案件都要由中央的三個司法部門會審，由皇帝和宰相裁決，這個成語的「天」，便可以理解為皇帝。
古代社會的節奏和結構遠遠趕不上現代，想折騰個事兒都難以找個契機。加上信息交流不暢，皇帝也沒法上網了解民情，老百姓也不知道皇帝每天發表哪些重要講話。所以如何審理、處置民間的那些人命案，很容易跟政治需要掛鉤。
南京少婦凌晨被殺事件：這個小伙兒有前途
在明太祖洪武年間，南京城作為首都，住著很多特殊的工作人員。他們的制服帥氣異常，只要穿出去必定會引起女性的尖叫；他們只要露出自己的腰牌，說一句「請跟我們走一趟」，就算是王爺也會嚇得尿褲子。
上圖：錦衣衛腰牌
他們就是錦衣衛，整個大明最神秘的人，那就是古代的「FBI」，世界上最早的官方特務機構，誰都不敢惹。雖然職權不高，但是天天在皇帝面前轉悠，還有法律之外的秘密調查權，你怕不怕？
這麼個好單位，想進去可不容易，除了對個人能力、學識（甚至包括外語水平）、家庭背景有著嚴格要求外，還要求長相英俊。因為錦衣衛可是皇上身邊的人，除了負責調查情報、監視群臣，還要擔負儀仗隊的功能，長得不帥可不行。
上圖：《出警入蹕圖》中衣著華麗、長相英俊的錦衣衛
當時，城中就有一個錦衣衛的校尉，雖然是基層工作人員，但那也是錦衣衛啊。雖然史書上沒有記載他的姓名，但是根據他後來做的那些事，我估計他姓王，人稱隔壁老王。
他家的隔壁住著一對夫婦，老婆長得頗有幾分姿色。那麼發生了什麼事大家都懂得，這個女的也見人家是錦衣衛，三番五次勾引，估計還說自己怎麼怎麼不受老公喜歡，一來二去，隔壁王校尉心一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有天，女人的丈夫大凌晨的就出門上班了。隔壁王校尉憑藉自己多年情報部門工作練得的身手，消無聲息的就進了她家門。接著乾柴烈火開始那啥。
突然，老王蹦躂起來往床底一鑽——聽腳步聲可是情報工作必備技能。那少婦也明白過來，開始裝睡。只見男主人回來後，小心翼翼地給婦女蓋好被子，女的問他：「你怎麼回來了，不怕上班遲到？」
「出門發現降溫了，給你多蓋點被子。」說完，男主人匆忙離開。少婦興緻沖沖的叫那名校尉繼續，可是校尉卻不幹了：
你竟然騙我，你老公起早貪黑工作，還對你這麼好！這麼個大暖男你竟然給他戴綠帽？
校尉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愧疚之中，和少婦展開了瓊瑤式的爭吵，最後發展為徐克似的打鬥。
跟我動手？你當錦衣衛是什麼人？他隨手摸到一把菜刀，一招就把少婦給殺了。然後憑藉自身的專業素養清理現場，「深藏功與名」，沒有留下任何犯罪證據。
早上，少婦訂的快遞到了。送菜上門的老頭跟往常一樣去她家院子，叫了很久卻沒人開門，只好離開。到了有人發現屍體的時候，立即有人指認這個快遞老頭曾經進過她家院子。加上現場沒有什麼其他證據，老頭很快便被逮捕。
上圖：明朝仇英版《清明上河圖》中的賣菜翁
幾經拷問，這個老頭兒也認慫了，既然咱們也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沒罪，咱也活夠了不受那個罪，竟然認了。冤假錯案就此告成，認證口供都在，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會審，沒有發現什麼疑問，維持地方原判，秋後問斬。
可是，就在處斬那天，校尉突然出現，那架勢就跟劫法場似的。只見他大喊一聲：「刀下留人，那少婦是我殺的，別處決了好人。」
已經定了罪的案子這時候要翻案，本來就是大事，何況還牽扯到一個錦衣衛。校尉也看出監斬官的為難：「你也不容易，咱們去見皇帝把這事說清楚吧。」
於是，也不知道是監斬官帶著校尉還是校尉帶著監斬官，總之見到了當時的皇帝朱元璋。校尉把作案過程一五一十說了，並且說：「我當時義憤填膺沒管太多，就一刀把她殺了，我不敢騙您，賜臣一死吧。」
朱元璋可是個很講原則的人，哪怕是自己親戚作姦犯科都是嚴懲不貸，懲治的不法貪官數以萬計。可是這個時候，朱元璋卻說：「你殺了一個不義之人，又救了一個無辜之人，小伙兒很有前途嘛！」
就這樣，這名校尉竟然被無罪釋放。
朱元璋這麼做的原因，無非兩個方面原因：首先朱元璋出身草莽，推翻蒙元之後又見了太多的假仁假義，對這種正義感很強的人自然有所偏愛；其次，便是由於朱元璋的一些政治圖謀。
在明初，因為蒙元覆滅極其迅速，明朝的官僚尤其是地方官幾乎清一色是元朝留下的，帶著各種舊社會的習氣，毫無節義，貪污腐敗，官官相護；那些功臣除了徐達、湯和、沐英等少數人外，很多都是驕橫跋扈能上天的主兒。
君臣之間友誼的小船，可謂說翻就翻。
朱元璋和以前的皇帝不同。以前的開國皇帝巴不得功臣貪污腐敗，因為你貪財，那就不在意清名和高位，沒有野心。歷代君臣也深諳此道。比如說王翦找秦始皇要田宅土地美女，秦始皇這才放心讓他去征討楚國；比如說宋太祖杯酒釋兵權，對功臣們的求封求賞百般縱容，欺壓百姓，甚至活吃人肉也是坐視不理。
上圖：宋太祖像。不殺功臣的「仁君」之名背後，是一群功臣的肆意妄為。
可是到了朱元璋這可不行，他對一切腐敗都是零容忍。在明初爆發的「空印案」中，因為地方上官官相護，調查難以進行，朱元璋更是乾脆一狠心：「戶部尚書以下一個不留！」幾乎把全國舊官僚殺了一個遍。
再這樣的環境背景下，朱元璋必須取得軍隊的絕對忠誠才能完成這一系列的舉措。而在軍隊系統中，錦衣衛更是重中之重。
這樣一個拉攏機會放在眼前，老朱怎麼會不珍惜呢？
這個案子的處理還算雷厲風行，時間也不長，牽扯範圍也不算廣。下面小編要說的一個案子，雖然案發過程簡單，但是牽扯的可都是大人物，而且，還直接影響了一個朝代的國運。
登州少女深夜殺人：勝訴後輸給了偽君子的報復
這個案件正好發生在明朝建立的三百年前，也就是是宋神宗熙寧元年（1038年）。
在當時的登州地界，有一個貧苦的十三歲女孩兒叫阿雲。她很早就沒了父親，前陣子母親也死了，所以由叔伯們撫養。當時女子的法定結婚年齡剛好是十三歲，叔伯們沒有打算繼續養她，而是決定隨便找個人家把她給嫁了，還能賺點聘禮。
不知道背後有什麼交易，反正記載說一個姓韋的中年老光棍，用幾擔糧食做聘禮上門提親。阿雲加的長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竟然就這麼同意了。
韋某樂壞了，想著自己馬上就能擺脫單身，再也不用羨慕別人秀恩愛了。越想心裡越美，躺在床上，愣是到了深更半夜了都沒睡著。
但是也正因為他心裡想著美事，也沒注意到已經有人走進了家門。
突然，一聲尖叫，一把柴刀照頭劈下。韋某沒有睡著，所以躲過一劫。在後來的搏鬥中，韋某保住了性命，只是受了輕傷。犯罪分子也成功逃脫。
報案之後，宋朝警方立即開始調查，並將兇手阿雲捉拿歸案。
原來，阿雲畢竟還是個毛頭丫頭，什麼都不懂。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就這麼屈從於叔叔們的安排，嫁給一個又丑又窮的老光棍。這樣，她這輩子就算是完了。她決心拼了這條命，冒險殺了韋某，以求改變命運。
現在既然沒有殺成，人生也沒了意義。所以被抓後，阿雲很快就認罪了，非常配合警方的調查。
很快，當地縣令做出依法判決：謀害親夫，殺人未遂，兩罪並罰，判處死刑，秋後問斬。
判決書和其他關於這個案件的卷宗遞交到了知府許遵手上。許遵看了案子，心裡不是滋味，非常同情阿雲的遭遇。於是，他在案件和法律條文中找到了為阿雲辯護的依據：
阿雲的母親剛剛死不久，還在服喪期間。按照宋朝的婚姻法，這樣的訂婚是不具備法律效力的。所以說阿雲謀害親夫根本不成立，只能算普通的殺人未遂。而且，違反這個婚姻規定的當事人還得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上圖：在古代，服喪期間是不許婚娶的
這麼一看，不僅阿雲有救了，韋某和阿雲的叔叔們還得坐牢。許遵很快擬定了新的判決，將案件遞給了中央。
沒想到，中央的兩個司法機構御史台和大理寺卻駁回了許遵的判決，判處阿雲絞刑。依據的條文是：殺人未遂但是致人受傷判處絞刑。
換做常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但是許遵不同。這個人正義感太強，認準的事，不會放手。他一頭扎進一條條的法律條文，終於找到了否決阿雲死刑的依據：阿雲在被抓捕後，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有自首情節。
而恰好宋神宗皇帝在這年七月頒布了一條司法解釋：殺人未遂造成傷害的，如果被緝拿之後供認不諱，有自首情節，罪減二等。
（這裡跟大家解釋一些古代名詞：古代的律，就是法律條文；皇帝下達的敕，就相當於司法解釋。宋代法律條文陳舊，社會發展迅速，所以皇帝經常頒布敕，並且規定：「律不載者，判決以敕。」）
上圖：宋徽宗手書並頒布的《恭事方丘敕》
按照程序，案件的卷宗到了刑部。許遵也因為勤於學習法律被調到司法部門，就任大理寺卿。按理說，許遵成了最高法院院長，阿雲應該有救了。
然而，故事才剛剛開始！徐遵到了中央，那情況可就比地方上複雜了。這個時候正是王安石的新黨和司馬光的舊黨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許遵又偏向新黨，很快便遭到了彈劾。那些舊黨指責徐遵在「登州少女殺人案」中，屢次擅用權力，干擾法律部門判決，擾亂司法部門，並且要求許遵引咎辭職。
這下事情可鬧大了。宋神宗召集政事堂的參知政事（也就是俗稱的宰相）們開會討論這個事。
舊黨首領司馬光認為，阿雲謀害親夫。什麼？服喪期沒過？額……反正就是謀害親夫，嗯，就是，死刑逃不了。
而新黨首領王安石則覺得許遵有道理，阿雲和韋某夫妻關係不合法嗎，而且宋神宗出台了自首的司法解釋，所以不應該判死刑。
最後，宋神宗同意許遵的判決，判處阿雲三十七年有期徒刑。
可是，審判書剛剛從翰林院擬定好，送到刑部就遭到了否決。宋神宗沒辦法，只好進行複審。
這下可不得了，原本一件簡簡單單的案子，這下變得複雜，他們新舊黨吵的內容也越來越高級：
司馬光、文彥博代表的舊黨滿嘴仁義道德，認為法律是祖宗制定的，至高無上，皇帝擅自頒布的敕令（司法解釋）沒有經過我們這些士大夫的商議，不具備法律效益！
沒錯，就是當年砸缸的司馬光，樹洞取球的文彥博。這倆熊孩子已經長大了，機智依舊。
這一下，舊黨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上，新黨可就理虧了，只好說：皇權至高無上，皇帝有權對司法條例進行解釋！
你單單看這麼一段，肯定覺得砸缸的和撈球的那兩位說的蠻有道理，還挺有超前意識的。實際上，他的超前意識是帶有很明顯的政治目的，而且想法非常骯髒：
皇帝現在支持變法，今日否定皇帝的敕令，明天就可以否定變法，堅持咱們自己的「祖宗之法不可變」。只要否定了變法，咱們這些士大夫的既得利益，嘿嘿嘿……
到最後，不僅政事堂和刑部，就連翰林院（相當於社科院）、樞密院（國防部）都被牽扯進來進行討論。最後宋神宗忍不可忍，終止爭吵，來了個中間方案：
首先，阿雲和韋某既然不是夫妻，那就不在「十惡不赦」的罪行之列；你們可以說我頒布的關於自首的解釋不合法，但是我總有赦免的權利吧？
所以，最後阿雲被宋神宗赦免死罪，依舊判為有期徒刑。並且不久之後趕上天下大赦，被放了出來。之後嫁人生子，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但是，這不是結束。十七年後，宋神宗病逝，宋哲宗上台，舊黨重新掌權。司馬光上位之後，一心想出當年的惡氣。
儘管這個時候宋神宗沒了，他頒布的敕令，也是不可變的「祖宗之法」；儘管這個時候事情已經過去了十七年，一罪不二定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儘管這個時候阿雲已經為人妻，為人母。
偽君子司馬光可不管這些，那些虛偽的士大夫們也不會去管。阿雲，最後還是以可笑的「謀害親夫罪」問斬，儘管她真正的合法丈夫依舊健在。
變法失敗了，宋朝也從此告別了強國之路，繼續積貧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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