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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殺了父親,我親手把妹妹送進監獄

01


被蘇柚的國際長途吵醒時,方才凌晨,電話那頭的他顯得異常興奮,說:「陳漢森,德國KFC的全家桶是不是超級贊,我看到微博上圖片,我去,全是雞塊!」


回想起一個多月來,因為全家桶半價而被廣大網民扒出來的德國全家桶,就有些好笑,我悶聲打了個哈欠回他:「你知道么,德國的全家桶要30歐,可以買半張床了……還有,因為七小時的時差,我這邊是凌晨三點。」

他沉默不語,過了半晌才低聲道:「其實我就是想你了,你這小子真不打算回國了么?」


掛斷電話,我起身下床,拉開窗帘,長街的路燈一直延伸下去,深藍色的天空中布滿繁星,一如撒在藍色毛氈上的鑽石,整個亞琛市似乎陷入了死寂之中猶如一片荒城,在這裡看不到早起打掃衛生的環衛工,亦聽不到上海弄堂里的早點叫賣聲,而今對我而言,哪怕是聽到一句「包子豆漿,脆皮煎餅,最好吃的楊記生煎喲喂」都會倍感親切。


出國之後,除了時常收到朋友短訊囑託帶各種奢侈品外,更多地會得到各種各樣的羨慕誇讚。所有人眼裡,國外真的什麼都好,人傻錢多薪資高物價低環境好,就算是個留學生僅憑打工也能日進斗金。這是他們眼裡的德國,而在我眼裡,這裡簡直煉獄,如果可以,我想立刻回到中國,可在蘇柚問到我那個問題時,我還是堅定地告訴他:「嗯,打算一直留在德國,不回上海了。」


那座城市有我十九歲最腐爛的秘密,我曾逃離般的離開它,而今再也不想陷入過往的桎梏。

幾乎還沒來及悲哀,便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很少會有人在這個點敲門,我以為是合租的室友晚歸,便開了門,還未看清楚,便見一團黑影竄了進來,然後飛速合上了門。借著昏暗的玄關燈方才看清對方的臉。亞洲人的面孔,身材瘦小的女孩,眼睛顯得格外大,她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用生硬的德語跟我說:「啊,謝謝你!」


女孩並不美麗,長相普通,皮膚有些黝黑大抵來自靠近赤道的國度,她大約一點都不認生,未等我反應過來,便接著說:「讓我猜猜你是日本人?中國人還是韓國人?」


我居高臨下,聲音冷淡:「小姐,你是誰?」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急促且躁動,警笛和狗吠響徹整條長街,有德國佬開窗咒罵,女孩踮起腳尖,捂住了我的嘴,搖頭示意我不要說話,眼神孱弱無辜猶如受了重傷的小鹿。我也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竟楞在了那裡,待警車聲音漸遠,她才放下手,狡黠一笑,說:「嗨,我是從菲律賓偷偷來德國打工的,你叫我加雅吧……」


偷偷來德國——我瞬間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德國的偷渡客並不少,小餐館或者地下作坊里的工人里很多都是偷渡客,他們之中魚龍混雜,時常會惹一些麻煩,金融危機的大背景下他們憑藉著低廉奪走了很多工作機會,為當地人所深惡痛絕。收容偷渡客,嚴重點會被遣返,這個險我是絕不會冒的,一把拽過她的手踝便想往外拖,她有些慌張地掙脫開我的鉗制揉著被抓紅的手腕,一面低下頭,輕聲絮叨:「就一晚好不好?躲過今晚我就走,只要收容我一晚就好行不行?」

我冷眼看了她一眼,堅定地搖了搖頭,開門把她推了出去。關上門的那一剎那,我竟有些慶幸。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存在,冷漠自私,若非心臟不在一直跳動,根本感受不到一絲生機,這樣日復一日平靜的生活,請千萬不要再出一點差池。


早晨還要去中餐館打黑工,於是我又躺上床,硬逼著自己入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再醒來已經是亞琛的清晨。


推開門的剎那,我嚇了一跳,門口有個少女歪著腦袋靠著樓道的扶梯睡得正香,大約是天氣已經轉涼的緣故,她的嘴唇有些發青,黑眼圈很是明顯。我躡手躡腳地從她身旁走過的剎那,聽到她在用不知名的語言輕聲說著什麼,便又忍不住回頭望她,有一剎那,我覺得,我看到了十四歲的夏知知。


02

我還記得那個夏天,上海熱得好似即將沸騰的水,低矮的瓦房裡的爬山虎纏住了整個夏天,我百無聊賴地坐在棋牌室門口,一面搖著蒲扇,一面叼著棒冰,烏煙瘴氣里有個穿白裙的女人突然站在我的面前,她牽著一個長得很精緻的小女孩,女孩歪著腦袋笑眯眯的看我,烏黑的眼眸里似乎裝著春天的柔情。


女人問我,陳學智在不在?


陳學智是我爸,我努了努嘴,沖棋牌室深處指了指,便見她拉著女孩走了進去,女孩不忘回頭看我,沖我一笑。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夏知知,她安靜地猶如一隻小鹿,從森林深處走出來,犄角上還帶著清晨的露珠。而後的故事,出乎我的意料,女人成了我的後媽,我那個不學無術只知道打麻將的老爹竟改邪歸正,本本分分的做起了小生意。

夏知知第一次住進我家那天,我跟陳學智剛大吵了一架。


陳學智紅著眼睛,握著我的試卷就要打我,一面嚷嚷道:「陳漢森,你個混小子,看老子不揍死你,叫你天天打遊戲,叫你不上課!」女人攔著我爸,一面絮叨:「男孩子嘛,都這樣,你別生氣呀!」我扭過頭去,卻剛巧對上夏知知笑起來的眼。


夏知知在深夜敲開我的房門,她站在我面前,不說一句話,只是默默的遞給我一瓶紫藥水,我望著她,有些發愣,她便直接扭開了藥瓶,給我擦起了葯。傷口發紅已經腫了,藥水刺得我生疼,她就那麼緊緊地握著我的胳膊,一面認真地擦拭,我啊啊叫喚,她抿嘴一笑,什麼也不說。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她不是不想說,而是她從出生便不會說話。


這隻安靜的小鹿,竟不會說話。


夏知知上的聾啞學校,要過江,從弄堂倒三趟車才能到,於是她就索性住了宿。我時常逃課去看她,給門衛一包煙,偷偷混進去,站在她座位旁的窗檯下,偷偷探出腦袋,趁著老師的每次轉身,探頭扮個鬼臉,然後扔下一張小紙條。


那個時候手機還沒普及,紙條成了我們交流的唯一媒介。


她說哥,你別總來我學校,你小心月考成績再下滑,叔叔又揍你。


我說怕死不是共產黨,被揍了這麼多年了,一天不被揍,還別說渾身都不舒服。


夏知知愛看旅行雜誌,她說她想去很多地方,看很多城市,她說哥,你說我不會說話,去了別的地方會不會走丟,會不會被人拐走呀。


我說,沒事,我陪著你呀。多遠都不要怕。


上海的學校旁邊,遍布小吃攤位,一放學,涌動的人群從教室開始湧向校門,關東煮、烤紅薯、炸串、臭豆腐、河粉,各種香氣混雜在一起,我拉著夏知知從南走到北,直到肚子圓溜溜起來。


蘇柚跟我說,陳漢森,我怎麼覺得你變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們正在團戰,網吧中窒悶的空氣將頭髮黏在額頭,我在嘈雜的網吧里大喊:「你說什麼?」


他也沖我喊:「我說你變了,變得……怎麼說,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突然平靜下來,準確說就是慫了。」


話音剛落,系統顯示我PK失敗,KO兩字打在電腦上的時候,我突然就沉默了。轉瞬便又恢復常態,回頭給了他一拳,一面笑道:「慫你妹,老子再慫也比你能耐。」


夏日的白晝變得綿長,捲簾擋不住整個城市的暑氣,冰可樂的周遭結了一層水珠,水滴滴在冰涼的大理石桌面上。


滴答。


夏知知笑著看著我的眼。


滴答。


夏知知踩著鐵軌張開雙臂。


滴答。


夏知知無奈地看著杯盤狼藉的餐桌不情願的刷起碗一面回頭沖我扮鬼臉。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腦海里竟有了那麼溫暖的臉,像是要將過往的溫柔,全部給填補起來,濕熱的好像成都的空氣,連呼吸都放慢了節拍。


03


我不知道是怎麼的鬼斧神差,竟轉身回到了她的身旁,搖醒她。


加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奇怪地望著我,眼神里透著戒備。


我聲音依舊很冷淡:「要不要去我打工的地方試試?」雖說不能收留偷渡客,但介紹工作的話,也算是鑽了法律的空子。


從住的地方到中餐館,需要二十分鐘的時間,途中會經過教堂。加雅路過時突然虔誠的畫了一個十字,然後說:「你知道嘛,在很多國家,每個城市最高的建築物永遠都是教堂。」


「唔?」我不解。


「因為只有這樣,上帝才能看清他的子民,不讓一個壞人逍遙,也不讓一個好人苦難。」


我笑了笑,然後才開口:「是嗎?」


指了指街角乞討的老嫗,說:「你看那個大嬸,上個禮拜剛死了孩子,她的孩子為了給她準備一份生日禮物在路上被搶劫,反抗的過程中被殺死。」


加雅不說話。


「你再看布朗街的那家甜品店,這之前是一家中餐館,我曾在那打過工,老闆是一對很友善的台灣夫妻,因為瓦斯泄漏,他們一家三口全部葬身於此。」


「你說你的神會眷顧他的子民,那麼請你告訴我,難道他們就不該被眷顧嗎?」


加雅的臉色不是很好,她一句話不說默默地跟在我身後。我似乎勝利的將軍,充滿了快感。


這個世界上不是好人就有好報,不是惡人就有懲戒,不是你付出了就會有回報,所有的一切永遠不會按照你所想的那樣進行,我們永遠不知道偉大的造物者在做什麼遊戲。


就像。


臨近學期末的時候,上海已經零下,城市的天色暗的很早,我趕到夏知知學校的醫務室的時候,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黑暗的醫務室在夜色籠罩下顯得有些陰森,我硬著頭皮進去,一面呼喊:知知,知知。


幾個小時前收到BB機的簡訊,知知在體育課上受了傷。


走進一間病房的時候,燈光突然亮了,禮花炸在我的頭頂,就看到蘇柚和夏知知兩個人笑靨如花,站在我面前,蘇柚大吼道:「SURPRISE!」


夏知知從背後拿出一隻蛋糕,蛋糕上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漢森生日快樂。


這是我的十六歲生日,我常想如果時間定格在那一秒多好,別再往前一秒。


因為就在吹熄蠟燭的那一秒,我看到蘇柚緊緊握著夏知知的手,他們相視一笑猶如認識了一整個世紀。


我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知知總是喜歡陪著我和蘇柚去網吧,在煙霧繚繞髒話刺耳的網吧里,技術生硬的她非要和我組隊跟蘇柚PK,我總以為她依賴我,卻忽視了每次秒殺蘇柚時,她狡黠的笑容,裡面似乎帶著別樣的情感。


也終於明白,蘇柚為什麼開始經常性的消失,然後每次出現的時候,臉上的笑意都怎麼都不會消失。


吃過蛋糕的剎那,我有些嗚咽,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吼,卻淹沒在生日快樂的歌聲里。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了很久,直到那件事情發生。


04


打工的中餐館老闆娘似乎很喜歡加雅,她常年在華人街,看過各種各樣的人,也知道這一帶有很多偷渡客打著黑工。她連聲說加雅一定是個好女孩,因為呀,從來沒見過這麼純澈的雙眼。


在德國留學生想要打工,是有固定的時長的,不能超過這個時長,於是為了維持生計,我只能打黑工,黑工的薪酬比不上正規勤工儉學,但也算能支撐日常開支。


加雅的德語並不出彩,不過好在她很聰明,總是一學即會,很快便上手了工作。


來德國的中國留學生很多,光亞琛就有很多,按理說來,中國人之間會更加親近,更易相處,可事實上並不是如此。不同的留學生分成不同的派別,家世較好的從來不上課,他們背著單反去歐洲各國購物,旅行,拍著一堆照片對著微博下的崇拜評論高貴冷艷著;學習好的大多孤僻,泡在圖書館終日不出;還有就是像我這樣的小市民,需要自給自足,每日奔於生計就更沒有多餘的心力去交際。你在國外呆久了,便會異常希望有人能陪你說說話,便希望有個朋友。


而對我而言,這種等待就像被鎖進瓶子里的魔鬼,早在幾千年前就把感激變成了惡毒,而今再有人走進我的世界,我不是想給他實現願望,而是想吃了他。所以即便是跟加雅之間,我也不多說話,冷漠像是盔甲,保護著我的周全。


倒是她話語不斷,猶如唧唧喳喳的小鳥。


她說,漢森,你知道菲律賓么,一個臨海的國家。你知道么,我的家就在海邊,一推開門就能聞到腥味伴著海鹽的清新,在我們那天是瓦藍色的,比亞琛還要藍。


她說,漢森,如果不是地震,我真的不想離開那裡,我想一輩子呆在那,去敲開一個又一個的椰子,抓無數只海星與海蟹,要用海參串起一條項鏈。


末了,她嘆了一口氣,眼睛望著窗外,華人街上人流攢動,她輕聲說:在菲律賓,永遠都是夏天,明亮溫暖。


加雅住在餐館的地下室,在儲藏牛奶的地方鋪了一床毯子和厚厚的稻草,她的臉色黝黑,躲進黑暗裡便只能看到那雪白的眼白。我午休的時候會在地下室看書,機械建築的書,她總是翻看一下,便擺擺手,天,你看書都不會頭疼么?


她撅嘴的樣子很好笑。


下午茶的時候,來了幾個德國佬,他們膀大腰圓,胳膊上還有花花綠綠的紋身,一個打著唇釘的男人叫囂著,服務員快來點單。


對於這種人,我是從來不會招惹,而這次是加雅去點單。


她口語有些磕磕絆絆,德國佬有些急躁了,竟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臀部,加雅的臉立馬紅了,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甩了德國佬一嘴巴。顯然這些人沒見過這種情景,竟愣在了那裡,加雅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太出格的時候已經晚了,我知道,事情鬧大了,報了警,加雅肯定是會被遣返的,有那麼一刻,我的心中竟有那麼一絲想法。


他在我腦中輕聲說,我不想她被遣返。


你看,我一定是著了魔障。


很多時候,我想,這個世界不會再好了的緣故,不過是太多事情就像是戲劇,跌宕起伏,讓人不知道生活什麼時候會出什麼牌。


陳學智終究還是陳學智,他的賭性在婚後一年之後又回來了,放下小生意繼續每日呆在棋牌室,昏天黑地,偶爾贏了錢便給我和夏知知買一堆零食。


他總是笑著說:「陳漢森,你爹我要給你贏回一套別墅。」


可這個夢想終究沒能實現,他越賭越大,最後被人下了套,一次豪賭輸光了全部家當。他狼狽地跑回家,想把家裡的彩電沙發都搬出去賣掉換成賭資,想把輸掉的那些錢,都贏回來,女人死活不肯,抱著彩電哭呀哭,一面哭一面嚎啕:「你答應我什麼的,你要給我和孩子好的生活,你答應我的話全忘了嗎?」


陳學智是真的輸紅了眼,他滿腦子都是贏回來贏回來,竟絲毫不顧她鉗住電視的身影,一腳踹了上去,女人甚是剛烈,死活不放,陳學智從上前去就想打她,呆在一旁的夏知知一下子衝上去,擋在了女人面前。


那時候的夏知知呀,是有多勇敢又是有多莽撞,她很用力的推開陳學智,陳學智畢竟上了年紀,一個腳步沒站穩,竟一下子往後摔去,腦袋著地的剎那,地上冒出汩汩獻血。夏知知一下子就慌了神。


我看著躺在地上的陳學智,感覺特別陌生。


那個常常因為我成績下降而揍我的男人,那個常常許諾給我最好的生活的男人,如今就那麼安靜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我時常怨他沒用脾氣大,卻一直從心底那麼深切地愛著他。如今他竟一動不動地躺在那,我徹底慌張了。


鑒定結果是撞擊作用下腦血管破裂引發的死亡。臨上法庭的前一天,蘇柚跪在了我的面前,他請求我放夏知知一馬,因為之前的審訊中,我一直咬定是夏知知故意推倒了陳學智。警察局中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夏知知眼睛瞪得老大,木訥地看著我,猶如一具屍體。


我心說,夏知知,你看我什麼都沒了,沒了親人,沒了家,也再也沒有你了。


我躲在閣樓哭了好久好久,卻因為蘇柚的一跪更加憤怒。法庭之上,我咬定證詞,因為當場只有我們三個人,而女人又是夏知知的直系親屬,所以我似乎掌握了一個人的命運。


宣判的那刻,我洋洋得意,夏知知——過失殺人罪,無正當防衛行為,因為還未成年只判了七年。蘇柚憤憤地沖我揮拳,在砸上我的臉頰的剎那又兀自鬆開了手,女人哭了一次又一次,在法庭上休克被送進了醫院,從頭到尾,罪魁禍首的夏知知冷冷地看著我,她眼神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經久之後,我依舊說不清那種感覺是什麼。


05


我走到幾個德國佬面前,賠了諸多不是,他們完全不領情,一拳頭砸在了我的鼻子上,加雅驚叫的剎那,我感到一陣溫熱流過我的鼻腔。德國佬一鬨而散,臨走前不忘比了一個中指,老闆娘沖了出來,熱心的詢問我怎麼了,要不要報警,要不要撥打急救電話。


我痛苦地擺擺手。這種時候如果報警,就等著被遣返吧。


加雅在我面前手足無措,她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到最後差點嗚咽起來。


那刻,我竟然眯著眼笑了起來,我說你還不幫我拿葯。


她愣了半晌方才說,陳漢森,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笑。


在鼻子受傷的這段日子,加雅跟我越來越熟悉,她偶爾會來我的學校找我,鄰座的中國留學生總是笑著開玩笑說,怎麼,找了一個洋妞?


我不理他,可一看到加雅就有些愣神,她的身上,有一種和夏知知一樣的感覺,就像清晨薄霧中的身影,你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你知道你充滿了好奇。


所以那件事情發生的突如其來,我甚至都沒意識到到底怎麼了。


聖誕節的那一天,如往日一般收拾餐台,加雅突然說肚子不舒服要回去躺一會兒,我並未細想,便讓她快去休息。


可等我打掃完衛生,卻始終沒見到她人,與她一起消失的,是收銀台里的現鈔。丟失了整整五千多歐,我徹底慌了神,有那麼一剎那我甚至抱著僥倖的心理想,也許是來了小偷,而恰巧加雅有事還沒回來。


我和店主太太報了警,警察來了調了整個華人街的監控。


在監控上,我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從中餐館的後門出來,低著頭,匆匆的離開。中餐館的監控中還是那個身影,貓著腰,從收銀機里取光了所有現鈔。


店主太太連說了三聲:我的上帝呀。我的心就像沉寂的死海,不起一絲波瀾。


你看,這種情況遇到不是一兩次,竟連難受的感覺都不會存在了呢。


可是眼睛是怎麼回事,總有種想出汗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像從法庭回來的那個秋天。


我徹底成了孤家寡人,蘇柚不再搭理我,我一個人上學吃飯看書,和那個女人成了各自的隱形人,彼此連一句話都不曾說。


直到有一天,天氣突然降溫,我臨出門時,女人突然開口叫我,她說漢森,今天降溫你還是多加一件衣服吧。


這是自判決後她第一次跟我說話,我愣了半晌,又意志堅定的走進了白茫茫的大霧中,在大霧中我竟哭了。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哭,我哭呀哭呀,在大霧中彎下了腰,臂彎抱著自己想給自己一點溫暖。直到有人突然拍了拍我的後背,一抬頭,就看到蘇柚擔憂的臉。


他聲音嘶啞,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他說漢森,你還好吧?


大霧一直蔓延,我心想,大霧再濃一點就好了,他便看不到我的表情是有多痛苦和難堪。


07


警察在銀行抓到了加雅,帶進警察局的時候,我和店主太太都在現場,加雅看著我們,一言不發,轉而低下頭。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那個夏末,站在法庭上的夏知知眼神里的東西,她的眼神里寫滿的是失望。


而今的加雅,眼神中全是心如死灰。


我掏出手機,號碼簿上第一個號碼是我爸的手機號,也不知道過了那麼久,號碼有沒有變成空號。


我撥了過去,很快便接通了。


電話那頭是一陣疑惑:「漢森?」


是女人的聲音,我的手不知怎麼得顫抖了一下。事情過了這麼多年,女人竟一直還留著爸爸的手機號。我回應了一聲嗯,便不再說話。


女人接著說:「什麼時候回國?知知表現良好被減刑了,很快就會出獄了。」


她說這些的時候,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我輕聲問:「你不恨我?」


「哪有什麼恨不恨,原本就是我們虧欠了你。」她頓了頓,「況且,你只是個孩子……想家了就回來看看,上海變了好多。」


上海變了多少,我自然知道,我知道黃浦江周遭又建了多少大型購物廣場,我知道高樓大廈取代了不少小弄堂,我知道地鐵又增加了幾條線,這一切變化,我都通過各種途徑得以了解。可我最想不到的變化,就是那些恨與年少的痛楚,竟也隨著時光的綿長,變得淺淡起來。


掛斷電話時,亞琛已經被夜色籠罩。高高的教堂猶如一位肅穆的老者,靜靜地俯視著整座城市。我突然想起加雅的話,神靈正在城市的制高點,看著他的子民。


店主太太突然輕聲說:「漢森,我決定撤銷報警。」


「啊?」


這個已經白了頭髮的老人聲音有些沙啞。


「剛剛警察告訴我,加雅之所以偷竊,是因為得知遠在菲律賓的一家人因為地震食不果腹,飢餓和瘧疾籠罩下的家庭,已經傷痕纍纍,所以才鋌而走險。」


她說,漢森,你知道這個女孩是怎麼偷渡來德國的么?


她躲進了德國的國際救援的貨倉中,硬是什麼都沒吃,熬過了漫長的旅程。在他們的眼裡,歐洲大陸遍地黃金,只要在這裡活著,就是全家人的希望。漢森,我是從苦日子裡熬過來的人,我知道飢餓與貧窮的滋味。


漢森,從加雅第一次來我們餐館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個好孩子,好孩子不應該受到責罰。所以你陪我去趟警局,我們撤銷控訴。


我點了點頭。


亞琛的夜色籠罩下的街道很安靜,偶爾傳來狗吠,整個城市入睡的非常之早。歐洲城市不比北京上海,徹夜狂歡,這座小城安靜地猶如雲南麗江古城。


我抬頭望向天空不知道在上海的人們看到的月亮和我所見,又有什麼不同。


加雅被無罪釋放,卻面臨著被遣返的訴訟,我最後一次見她是隔著車窗,她看著我,有些不確定地問我:漢森,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我笑著沖她揮揮手,說:加雅回了菲律賓一定要好好的,有機會我一定會去那個碧海藍天的地方看你,你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女孩。


汽車鳴笛聲起,她突然就哭出聲來,她一面哭一面說,漢森你騙我,我才不善良,我不該利用你們的同情去傷害你們。


我望著她的漸行漸遠的模樣,愣了好久好久。


我曾用一腔的怨恨,讓夏知知在監獄裡呆了幾年的光景,一個女孩最美好的時光被毀了,那些破碎的時光,像是被馬車載著的寶藏,在生命的長河中翻了車,所有美好就那麼平白無故的溜走,順著長河漸行漸遠。


等我終究學會寬恕的一刻,所有光景還能回到原來的模樣嗎?我彎下腰,竟在喧囂的街頭低聲痛哭起來。


直到。


直到電話響起。


電話那頭蘇柚的聲音依舊沒變,他輕聲問:漢森,知知出獄了,她很想你,你什麼時候才能回國。


嗯,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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