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文子豪

1.

星期天的陽光總是明媚的，好象不如此明媚就對不起這個星期天的名聲。旖旎坐在落地窗前的梳化上發獃，任電話不依不饒地響。電話留言機響，是廣告公司王為明不耐煩的聲音：「旖旎大人，別人的方案都到了，惟獨您老人家的還在路上。拜託讓它在路上小跑一下子。客戶坐在我桌子對面眼睜睜看著我呢。」

旖旎笑了，方案確實在路上了。早晨起來，旖旎把拷貝了方案的U盤交給吳中才坐下來發獃的。這時間，應該在為明辦公室外的電梯里了。這是旖旎一貫的生活方式，如果不完成工作，就不做其他的事情。很久很久以前，文子豪教給她的生活準則：謀生，永遠是第一位的。

2.

文子豪是旖旎死黨文心的哥哥。上小學的第一天，旖旎跟文心成了朋友，幾乎每天下午，旖旎總是先跟文心一起迴文家。文子豪總是很不耐煩地告訴她們：不許進我房間，你們不許出聲音。10歲那年，文心被上海的舞蹈學校挑選去，旖旎就成了學校里唯一追著喊文子豪哥哥的女生。

那是一所9年連讀的學校。旖旎經常笑了回想自己的童年。原來那童年，就在不停地幫一些姐姐給文子豪轉交情書中過來的。總是在放學的時候被一些女生叫過去，謙卑地討好她，告訴她，你把這些東西給你哥哥吧。那些女生臉上的羞澀和期待，映照著旖旎平淡的童年。是旖旎最初最初關於喜歡這詞的記憶。

而文子豪，總是眼睛抬也不抬地把手裡的信撕掉。間或，還會發怒地告訴旖旎，你別這麼38，忙你的去。旖旎總是委屈地在信里告訴文心，文心，哥哥真的很變態的啊。為什麼我幫他帶信，他還要罵人呢？文心回信說：旖旎，文子豪那豬就是這樣拉。

3.

文子豪升入高中以後旖旎著實地安靜了兩年，但是命運總是不會青睞善良的人。兩年以後，旖旎考上了文子豪在的省重點高中，重新開始為數不清的女孩送信給文子豪。那一年旖旎學會了用絲帶編製一種戴在手腕或者腳腕的裝飾品。第一個受益的是文子豪。然後不斷地為文子豪的朋友和女朋友編製這樣的手鏈。直到旖旎厭倦了這種手工藝品。

那年七月，文子豪代表畢業生上台演講，頭髮被陽光照射的有一些別樣的光彩。旖旎突然在台下哭了出來。是號啕。那年暑假，文心沒有回家，去外地巡迴演出。所以旖旎也沒有機會見到文子豪。直到文心告訴她，文子豪考取了北京大學中文系。文心還說，12月她會去北京參加中央電視台的元旦晚會。她會去看文子豪。

文心在北京給旖旎電話的時候正好是聖誕節，是一個星期五的早晨。文心說那天晚上，她要去文子豪的學校參加他們的聖誕晚會。是化妝舞會。要是旖旎也在就好了。旖旎沒說什麼就掛了電話。然後，帶了自己全部家當坐長途汽車去北京。

旖旎的父母在北京長途汽車站捉住旖旎的時候，旖旎尖叫著告訴爸爸媽媽，你們回家怎麼打我都可以，我要去跟文心一起過聖誕節。那年聖誕，北大的未名湖畔有好多好多的燈籠，掛在樹梢。旖旎記得。她與文心快樂地跳著小鴨舞，帶著文子豪的同學在舞場里轉著圈。而文子豪，眼睛看也不看她們。他的眼睛全在身邊的美女身上，那是一個長發飄飄的江南女子，文心與旖旎，叫她嫂子。

4.

旖旎終於考進北京大學，文子豪滿臉無奈地說：怎麼走到什麼地方都能看見你啊。他倒也沒拒絕給旖旎搬箱子。這個傢伙在大二那年迷戀上了計算機和網路。他轉了專業，寧可晚一年畢業，去學了計算機。

旖旎告訴文心，文子豪現在離我很遠很遠，儘管在一個校園裡面，一個月也見不到一次的。文心回答的很乾脆，那當他死了好了。旖旎，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和愛情。這是文心和旖旎第一次談起愛情。那時候文心已經出國到法國進修。

旖旎喜歡文子豪的事情，象國王的驢耳朵，在同學裡面，無人不知。即使只是文子豪的一點消息，也要巴巴地問上去。她收集一切文子豪的信息。如果這都不是愛情，怎麼解釋。

旖旎大四的時候，文子豪已經在中關村與幾個朋友開了一家小小的公司。旖旎畢業實習，幾乎天天下了班去他們的公司做義工。這是一家前店後廠的小公司。前面的門頭上賣一些組裝的機器，後面是公司辦公的地方。經營的有一點艱難。所以旖旎去的時候總是被歡迎的。至少多了一個任勞任怨的免費勞動力。何況旖旎又是一個好脾氣的美女。

那一年的五月，北京已經開始熱。那種熱無處不在，好象時時刻刻在找機會鑽進人的身體里去。五月的時候，文子豪的公司瀕臨絕地。他們接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網路工程，卻沒有足夠的力量進那些必要的設備和材料。交工的時間越來越近，文子豪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旖旎超乎尋常的好久不見。再見的時候已經瘦的不成樣子。她竟然回千里以外的家鄉，從父母那裡借來了文子豪需要的那筆錢。幾千里的路，幾天來回。回來的路上，旖旎在火車上站了一路。回到北京的時候，她的腳腫成了一團。走在路上，好象踩在棉花上。

文子豪看著旖旎手中的錢有一些慌張。他想拒絕，卻沒有力量。那個工程，如果不能按時完工，付出的賠償要超過工程額的幾倍。那種境地，叫傾家蕩產。文子豪年輕張狂的心，怎麼也不能接受那樣一種境地。

5.

做完這個項目，文子豪結束了公司，還了旖旎錢，一個人去了南方。偶爾在電話里告訴旖旎，小丫頭，哥哥現在是大公司的技術主管了。小丫頭，哥哥現在是公司華南區的主管了。小丫頭你還好吧。最近又在跟誰戀愛？

旖旎在電話里聽著文子豪的聲音，只是說著還好還好，卻從來也沒有說起，因為那次回家取錢，旖旎幾乎被退學。她想，說這些做什麼呢。為文子豪做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為自己喜歡不是嗎？沒有誰可以為你做喜歡的事情負責，畢竟，人家不是你。

畢業的時候，旖旎毫不猶豫地去了南方。拉著那個大箱子站在文子豪的面前時，她看見文子豪的眼睛睜成了橢圓。旖旎開心地笑：哥，這個小間，是我的了。

旖旎找的工作，是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員。她並不在乎工資多少，她全部精力都在下班以後。下班路過家樂福，旖旎總會買一些新鮮的蔬菜。回到家，旖旎總是會精心地做一些飯菜，象一個小妻子一樣等著文子豪回來。文子豪卻很少回來吃飯。偶爾在家，他的電話總是不斷的。一些曖昧的聲音，讓文子豪遠遠地避開旖旎去涼台接聽。旖旎總是在網路上跟文心聊天的時候說，文心，文子豪這豬，怎麼總是身邊美女不斷？文心卻總是說，旖旎，你覺得，你浪費在文子豪身上的時間還不夠多嗎？

閑的時候，旖旎總是一個人想起認識文子豪的這些歲月。點點滴滴。一點一點地寫在心裡。卻從來不曾說起。23歲生日馬上就要到了。旖旎想，如果生日這天，文子豪能記得給她買禮物，她就告訴文子豪，她一直，那麼愛他。

6.

旖旎沒有等到那一天。爸爸突然中風。旖旎只有辭職回家鄉。走的時候，文子豪出差在外地。旖旎只在桌子上留了一封信。

回到家鄉的日子是忙碌平靜的。旖旎在家鄉找了一家私立學校做語文老師。每天放學，騎電動車回家照顧爸爸。回家的路上，會路過文子豪的家。還是那樣矮矮的籬笆，那些不甘寂寞的薔薇趴在籬笆上，她們探出頭，累累垂垂的花球隨風搖曳。那搖曳那麼隨心所欲，那麼張狂。旖旎總是恍惚能看見自己與文心穿了背帶裙奔跑出來，大聲地喊，子豪哥哥。

這樣一想，就過了黃昏。

文子豪很少電話。倒是遠在天邊的文心會一個一個電話過來安慰旖旎。文心總是問旖旎。身邊有沒有可以相許的人。旖旎笑，哪裡有。文心沉默，然後說，旖旎，你忘記文子豪那豬吧。

也不是沒有人在身邊，一家廣告公司的老闆吳中一直對旖旎很好。他是旖旎學生的舅舅，因為頂了家長的名分去參加家長會，被旖旎訓斥了一番。也偏得是個沒被人訓過的，這一訓，竟然訓出了感情。以後再三地追過來。倒也沒有鮮花信件，只是不斷地創造機會去見旖旎。甚至讓公司的創意總監為明約旖旎做文案。旖旎也是見過世面的，一個文案過去，公司上下也就沒了話。

成了習慣。一直在公司里做著兼職。

旖旎忙的很充實，幾乎已經忘記了文子豪。直到那年除夕。除夕那天，學校里例牌的有聯歡。散會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旖旎一個人，往家裡走。路過文子豪家的時候，看見那些籬笆裡面有一個人，一點煙火。遲疑地看過去，高高的，果然是文子豪。旖旎開心地叫著：子豪哥哥。

文子豪從門後面走出來。一身的家常裝束。這樣說了幾句，門裡走出一個妙曼的身影，聲音嬌柔地說：子豪，是誰？

旖旎離開的時候，子豪開心的與以前一樣。他還告訴旖旎，你乖乖聽話，哥哥每年過年回來看你。話音未落，身邊的女子手已經擰在他的臂上。

7.

文子豪果然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每年的除夕，旖旎總能在回家的路上遇見文子豪。聊天，然後說再見。如是三年。而他帶回的旖旎身姿的女子，總是不同。

三年以後，旖旎終於決定要嫁給吳中。

那年的除夕，落了很大的雪。因為落雪，學校的聯歡取消了。旖旎卻還是去了學校。等到九點，一個人，走了回家。走近那座小院，遠遠地，看見文子豪手裡的煙火。旖旎的眼睛突然突然地澀。她默默地站住，遠遠地望過去。這季節，薔薇已經只剩了枝幹。散散地霸住籬笆。文子豪一隻手扶著籬笆站著。一隻手裡，香煙星火點點。那麼熟悉的姿態。那麼寂寞的熟悉。

文子豪也看見了旖旎。遠遠地揚手。旖旎走過去，輕聲地說：子豪哥哥，我要結婚了。你送我什麼？

文子豪的眼睛有一些僵硬地光。他突然把旖旎抱在懷中，緊緊緊緊地擁抱。旖旎閉上眼睛，讓淚水在臉上肆虐。有韶光在耳邊穿梭，往來呼喝。那些為了文子豪的日子，點滴地落在雪上。斑斑駁駁。而心裡糾結不去的文子豪，一言不發地擁緊。

這樣一個擁抱，是不是，就是一生了。

旖旎在文子豪的懷裡偷偷擦乾了淚水，然後揚頭開心地說：子豪哥哥，記得給我買禮物。另外，早些給我帶一個真的嫂子回來哦。說完這些，旖旎奮力地轉身。她怎麼可以不奮力。再不奮力，她這一生，都不能與文子豪說再見了。

旖旎所有的力氣，能做的只是在隔了文子豪一百米的地方，轉過身，大聲地說：子豪哥哥，再見。再見，文子豪。

再見文子豪，這一生，就這麼說了再見。

或者，還能不斷地再見啊。只是，這樣匆忙一生，再也沒有時間等你回來探望。這人生燦若煙火，你我總有不同的煙火。

等過你，釋放過所有最美的煙火，演示過所有最美的場景。寫過所有最精絕的劇本，念過所有最動聽的台詞。已經用盡全部的力量。留下的一點力氣，僅夠，僅能，跟你，說再見。

- END -

＋妖的尾＋當年，我們都曾經是遊戲文字的妖孽，以文字呼吸，以文字下蠱。而後我們因愛落下凡塵，唯愛是從，為愛繁衍。我們愛，我們生養，我們泯然眾人。但是在我們的生命中，始終有妖精的尾巴，在夜深無人處，暗自招搖。

作者簡介：阿嗚，混出來的工學碩士，不敬業的暖通空調專業高級工程師，射手座，不執著拼布愛好者，曾刻苦修習日本手工業學會拼布本科證書卻終未申請。年少無知時曾以寫手身份混跡江湖，作品散見各報刊雜誌，開設某些沒人看的專欄。以文字取暖。無愛不歡的浪漫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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