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離婚女人
一
火焰將自己的親戚朋友同學,一個個在腦海里過遛了一遍,認為應該請的,就把他們的名字寫在一張紙上,認為全部寫完了,就對旁邊的男人說:請帖就你填吧!我累了。就溜到床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八字似的仰躺著。
男人一直就在她旁邊坐著,看她忙完這些事,然後嗯嗯答應著,就動手去做她吩咐的。
家裡的房子借光不好,所以白天也開著燈。她看著桌上的檯燈發出淡黃色的光,印著男人的頭影,散到牆壁上,輪廓很大,但很模糊。
男人是個聽話的男人,這就夠了。她現在只需要聽話的男人。有個不怎麼熟悉的熟人見到她就說給她介紹一個男人,她就說好哇。找個時間找個地點他們就見面了。火焰感覺這男人各方面都很一般,沒什麼特別印象,可對人恭恭敬敬,好象天生是給女人做服務的,照顧的細節都非常周到。這就夠了。都離了兩次婚的女人了,還能苛求什麼呢?
這時候她想到了儷儷。一個和自己小學初中高中都同學的好姐妹。她拿起電話撥了號碼,裡面傳來個毫無聲氣的女音:你撥的號碼正忙,請稍後再撥。拔了四趟才拔通,沒等對方說話她就嘻罵開了:你個死女人,和哪個男人在打情罵俏啊,打情罵俏就不好去床上啊,占著個電話煲情話,害我好一陣打……
哎呀哎呀呀!對方就一疊聲地急:哪呀哪呀哪有的事呀,我也是正打你電話呀難怪也打不進啊!
切!那有這麼巧的事啊,那我剛才和男人搞過,你是不是也剛搞了啊,搞得太吃力了,才說話好象沒有吃過飯、沒有喝過奶樣沒神氣啊……
阿唷哎,你就別那個那個我了,我是真的,真的……
對方真急了,話也急急巴巴,惹得火焰開心地咯咯大笑:哈哈,真的幹了呀,哈哈哈……
火焰和儷儷電話里約定好,過會兒去「情種咖啡」廳會個面。
兩人都有個習慣,過一段時間兩個人就會想到和對方會個面聊聊天的。自己有什麼事就互相說說,好象不說出來憋著難受。
火焰靠在床檔上,點了支煙,使勁抽了幾口,就有一大團煙霧騰起,熏得眼刺痛,合了雙眼再張開就落了滴淚,口裡舌頭澀澀的不是個滋味,她就滅了半支煙,起身去衛生間抹了把冷水臉。鏡子前探了探,發覺自己眼袋厚厚的明顯,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歲月真是無情啊不饒人。原來碩大挺拔的胸房也已鬆鬆垮垮了。她去衣櫃里拿出前幾天剛買的特製的胸罩戴上,兩手向上託了托,再去鏡子前看,胸脯就有些誇張地高聳著,就想到男人看到它就驚訝大張著合不攏的嘴巴,自己就嘻嘻笑了。她又套了沙萱塑腰腹帶,勉強將贅肉擠進腹帶里,然後像生產孩子似的漲氣吸氣,吸氣又漲氣,完了,才感覺呼吸順暢了些,再穿上外衣出了門,到了樓下,好一陣茫然,竟然一時想不起來出門是去哪裡去做什麼。
等攔了的士上了車才突然想起手提包都忘了拿,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吃了的士司機好幾個白眼。
到了「情種咖啡廳」,環顧四周,才發現儷儷還沒有到。
我應該想到的,她就想。儷儷的性格她太了解了,做什麼事都是慢騰騰的,比別人要慢個半拍。可潛意識裡她總希望儷儷會總有個一次不同,自己明明也知道,那永遠是不可能的。
午後的太陽有些晃眼,面前的汽車瘋狂似的來回奔跑,不時有汽車玻璃的反光閃過,使她總是要眯眯著眼睛。
好久才見儷儷緊張的模樣出現。儷儷呼氣如蘭,有些急促,鼻尖上有細細透明的汗珠,白皙的臉頰上有淡淡的暈紅。火焰望得出了神,頓生愛憐,直到儷儷焰焰,焰焰地喊了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嘿嘿嘿地乾笑了幾聲掩飾過去。她為自己剛才的感覺和失態驚訝,在心裡連連對自己說:呸呸。變態變態。
兩人走進了面前這棟高高的大樓。到了二樓,走上一條猩紅地毯,進了門。門邊站立著四個穿著旗袍的姑娘,見了她倆,有些愕然,疑疑惑惑一齊恭恭敬敬彎腰鞠躬:歡迎光臨!
火焰覺得有些怪誕,忙退出門來看大門上的招牌,卻發現是個新開張的足浴房,大感詫異。才多久沒來啊,咖啡怎麼就變足浴了呢?
兩人只好就在附近一家一家按照廣告牌來找,終於找了家咖啡廳。可這家咖啡廳沒多久卻是餐廳啊。這個火焰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原來是個「老四川火鍋」店,怎麼就成了咖啡店了啊。
火焰心裡感慨:什麼都變化快,什麼都變化得面目全非,讓人糊塗,讓人莫名地緊張,莫名地惆悵。
大廳里非常的空曠,牆上掛著的都是黃色的帘布,和外面透進來的光形成一致,讓眼睛錯覺空間里空曠無人。好久,火焰才發現那些誇張的大沙發上是有人的,彷彿是突然冒出來似的。大多是一對對的中年男女。或者男人在風度談論,女人或嘻或嗔或佯怒,或女人興奮的表情,還有男人,紳士般深沉地聆聽女人的聒呱。
兩人找了個小包間。火焰就顧自己點了兩杯那種最貴的咖啡,還莫名其妙地要了兩份牛排:我要七成熟的。火焰對服務生說,這才回過頭來問儷儷:你要幾成熟的?
儷儷想了想說:九成。
火焰說:死女人,看不出嘛,找男人倒是效率又高又快。
儷儷就一臉的無辜:總不成堅強地不要男人了哇,是我們大院里同事介紹的。儷儷他們研究院同事一大半都是住在同一個大院的。皇帝不急太監急,儷儷離了婚後,同事一個個登門來勸說來寬心然後來介紹,儷儷就同意了。儷儷覺得同事都是好心熱情關心,他們認為那男人不錯的,她就想應該是不錯的,不能拂了他們的好意。儘管將要和她結婚的男人,她沒有特殊的好感,也沒有特別的惡感。
也許是離怕了,她一再推脫去登記,心裡沒個底,就想問問火焰,那曉得火焰竟然也訂了日子,竟然是同一天。火焰也給不了什麼意見,火焰說:結吧結吧,結了再說。然後就長聲嘆氣,無限惆悵和落寞。
只是儷儷不想辦什麼酒席了,低調處理。儷儷說:別人當面不說,背後一定議論,都三鍋頭了還纖什麼纖。
火焰嗓子就響了起來:三鍋頭怎麼了,我偏偏要大辦,至少男人的東西我就比他們見的多,她們陰騷卻沒膽,哼,說起來還是我氣她們吶。
唬得儷儷滿臉緋紅:輕點輕點輕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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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火焰看著儷儷那副驚弓之鳥的模樣,她就笑了,覺得儷儷還是和以前一樣:可愛,純。
火焰和儷儷無論從什麼方面看,完全不同。火焰一米七零還過的個子,豐乳肥臀,體格健壯,行走大步如風。皮膚略黑,但人熱情,表情豐富,說話時附加有力的手勢,辦事疾風驟雨。而儷儷呢,皮膚白哲,文文靜靜,性格溫溫和和。
火焰她很奇怪和儷儷竟然能一直和好,而且互相從來不隱瞞什麼,比親姐妹還親。
據說儷儷的母親是習慣性流產,流了好多次才有了儷儷,懷儷儷的時候也是危機四伏。終於等到儷儷瓜熟蒂落,那還不是全家人的寶貝?捧著怕化了,吹著怕散了。小時候也是小病不斷一籮筐。終於長大成人了,順順利利上了大學,畢業了,波瀾不驚進了研究院,工作不忙不急,無過也無錯。後來研究院新分配來了個研究生,出生農村的,工作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人也長得斯斯文文,對什麼人都點頭尊敬。大家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是給為儷儷而分配來的,怎麼看都覺得兩人般配。於是大家就促合她倆,就說天造的一對,地造的一雙。儷儷也覺得就是如此,父母也點頭贊同。於是就結婚了。
儷儷婚前和婚後,生活和做姑娘時沒什麼兩樣。儷儷的老家其實在雲南,非常遙遠的。但她父母不放心儷儷,就把老家的一切託付給了親戚,兩老就來到儷儷身邊服侍儷儷,當然愛屋及鳥,連女婿一快兒也服侍上了。
儷儷業餘的時間她也有安排,比如學習舞蹈,她的身材所以一直都保持得完美,可能就和學習舞蹈有很大的關係。說不上她學習舞蹈有什麼目的,她就覺得有些喜歡,就學了。有時興趣來了,在家也練。對著鏡子,穿著緊身衣,扭腰擺腿,凹凸有形,自己也覺得說不出的美麗。再來勁了,就關了房門,扒凈了衣服,讓身體沐浴柔和的燈光,皮膚細潤光滑,竟如磨光了的玉石,熠熠發出白亮亮的光。有時直看的研究生兩眼冒出火焰來,湊過去做個盧字形,她倒不高興了,說:鮮花旁突然出現一坨屎,不雅不雅。實在讓研究生熬不住了,她也堅決要衝個澡再說。那時研究生就已經烙鐵遇水,冷卻了,即使做了也已寡而無味了。
有過幾次經歷,研究生的目光不再有神,暗淡了。
看別人的日子總是過的特別快的。在火焰的記憶里,畫面還彷彿是定格在儷儷初為人母親的時間上。
作為要好的小姐妹,火焰去看她。儷儷雖然生了兒子,脾性卻不改。母親要她頭上縛塊布條,說是生了孩子就應該這樣的,是為了以後不會犯頭痛。儷儷就是不願意,說那樣太土了,不雅觀。讓人聽了,忍俊不住,覺得好笑。她母親好話軟話求盡,她才戴了頂絕對是非常時髦的紅色禮帽。
有了孩子的儷儷,她的生活習慣仍然沒有改變。她仍然要去舞蹈,而為了讚美身材的美麗,儷儷覺得應該配有華麗的詩句,所以她又喜歡上了吟詩作畫。也確實就有了些小成就。報刊的副刊就經常有些朦朧迷離的小詩點綴,作者姓名:儷儷。
總之,儷儷的一切活動都帶個雅趣,和體力勞動那些俗氣的東西無關。她原本小巧玲瓏的胸脯因為小生命的反哺而激發了盎然生機,變得飽滿而又彈性,隨著她身體的運動而奔騰跳躍,隨時準備從儷儷的懷裡兔躍而出。
這些研究生看在眼裡痛苦在心裡。
有了孩子,研究生和儷儷的夫妻卧室成了公開場合。孩子在一點一點吞噬他的情慾。孩子的哭啼是不分時間的,所以他們的房間大門是永遠敞開著的,敞開著的大門是為了方便岳母隨時可以進出哄撫孩子。他有時摸一把旁邊那誘人的身體,卻覺得自己是在做賊,是個心虛的小偷。為此他還患上了心悸過速的毛病。
他的焦慮有時讓他歇斯底里,揪髮捶胸,扼腕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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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儷儷由舞蹈的愛好而衍生的愛好越來越多,後來又練起了琵琶。她說:好詩詞應該有好的音樂配才完美啊!為了身形俱全,她又故意到唐裝店去訂了幾套旗袍,紅色綠色黑色都有,就看彈什麼曲著什麼裝了。
有回火焰是下午去她那兒的,她說:哎呀,我正好練了一曲,今天有觀眾了,我要好好表現表現。她就認真地著了黑色旗袍,拿來琵琶,當下一調弦索,叮叮咚咚地彈了幾下,說:彈的不好不怪哦!
只聽她輕攏慢捻,彈了起來,曲調柔媚婉轉,琵琶聲緩緩蕩漾,猶如微風起處,荷塘水波輕響,曼聲唱道:
「橫塘雙漿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此際豈知非薄命?此時只有淚沾衣。熏天意氣連宮掖,明眸皓齒無人惜。奪歸永巷閉良家,教就新聲頃坐客……」
又唱:「相見初經田竇家侯門歌舞出如花。許將戚里箜篌桎,等取將軍油壁車。前身合是採蓮人,門前一片橫塘水。」
然後琵琶漸緩漸輕,似乎流水汩汩遠去。
讓火焰直聽得醉醺醺的,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才女,才女,絕對才女!火焰伸手直誇。
這時儷儷的兒子在地上爬著玩耍,突然靜止不動,兩眼直直的,小臉漲紅,就咕咕幾聲,地上就現出一堆黃色的液體。儷儷呆了半響,然後捏著鼻子朝著廚房喊:媽媽,媽媽,孩子又拉臭臭啦!
這時間儷儷的母親正在廚房忙碌。
火焰啞然失笑。
儷儷的父母覺得自己真老了,於是就思念老家,思念老家的一山一水,思念越來越強烈,就走了,落葉歸根去了。
老人走了,沒多久,儷儷就離婚了,家就散了。
是研究生提出來的。研究生的情慾早已冷卻,但工作熱情沒減,反而一心撲騰在科研上。只有勞累地工作,才會沾床就睡,免了輾轉反側的痛苦。也恰好研究院有國家重大科研項目,他是攻堅的核心人物。他這時候最需要的是後院無恙,能給他提供一個安靜休息的場所就萬事OK了。偏偏事與願違,嬌嬌女儷儷連下碗麵條都下不好,更甭說要吃上一頓可口的飯菜了。儷儷進一趟廚房,總是弄得廚房水流成災,忽然尖聲大叫:著火啦,著火啦!激靈的研究生夢裡驚醒,如臨大敵。原來是油鍋過旺。又或者尖聲大叫:有蟲蟲!有蟲蟲!研究生火燒火燎去看,暈,是只蟑螂!
如此反覆,研究生痛苦地揪著自己的胸襟,齜牙咧嘴。忍,忍,忍。睡眠狀態,再也不需要儷儷的尖叫,夢裡自己會有可怕的大火災難,或者巨蟲襲擊,噩夢連連。研究生一跺腳,卷了鋪蓋去了郊外的研究室,不回來了。
可安靜了沒兩天,就突然接到儷儷帶哭腔聲音的電話:兒子沒了,失蹤了。研究生急火攻心,天旋地轉,差點暈倒。急忙忙趕回家裡,兒子在,儷儷的淚卻未乾。
原來儷儷去接兒子放學,路上堵車,等到了學校兒子沒了人影了。儷儷就慌了,119火警似的電話一個接一個飛向研究生那裡。兒子其實呢遲遲沒見大人來,就和院里的另一個孩子坐車自己回家了。
研究生的情緒終於控制不住,咆哮著爆發:離婚,離婚,離婚!這哪裡像個家呀,簡直就是個垃圾場,沒一頓熱飯吃,沒一杯熱茶喝,我是個帶頭髮的和尚……研究生越說越傷心,最後顫抖著手指指著儷儷:你說,你會幹什麼?你這一輩子能做什麼?你什麼都不是。
研究生就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不久,他就申請調走了。
儷儷痛哭了好些天,發獃了好些天,逢人祥林嫂似的反覆一句話:都是我沒用,都是我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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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火焰和儷儷喝著咖啡,想到些什麼就說些什麼,漫無目的地聊。對方有沒有聽,有沒有認真地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在說話,有人在聽,好象在聆聽,這就夠了。如喝著的咖啡,你再怎麼形容它給人帶來什麼味覺,只有自己才能體會,才能觸覺。而咖啡真正帶給你什麼,你其實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是,它卻讓你消耗了些時間,你是知道的,這就足夠了。
現在喝咖啡這個過程,是應該結束了。
儷儷喊了聲買單,服務員就迅速出現了。服務員此刻看儷儷動作的眼光是加倍精神的。火焰就拍了一下掌,站起來說:你什麼意思?我火焰再跌,還輪不上你買單吧!
儷儷就微微笑了笑,不再堅持。她知道火焰的性格。火焰是個很要面子很要做大要強的女人。有火焰在的任何場合,印象里都是火焰買單的,她付錢付得理所當然,她從來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
讀書的時候火焰就這樣。由於她大方,熱情,豪爽,雖然她的讀書成績非常一般般,她卻是班裡的絕對關注中心。這樣的學生,老師雖然並不太喜歡,可也不惹老師討厭,何樂而不為呢。只要是節日,火焰總是會有辦法讓老師收下自己的禮物的,甚至全班同學的禮物。沒有哪個老師會非常痛快地收取學生的禮物的,火焰卻能做到老師收了禮物而不尷尬。
就是畢業以後,火焰已不再是老師的學生了,火焰仍然和老師保持聯繫著。
有次中秋節,火焰正好出差在外地,她還是吩咐了自己的司機將一些月餅送到老師家裡。老師準備拒絕,慌得司機差點下跪求饒:為了我的飯碗,一定得收下。老師能忍心拒絕嗎?不忍。
火焰就這樣,她的大方和熱情是不能拒絕的。也許她是接受了她家族祖輩們的基因。
她的祖輩們在他們的時代里都是小有名氣的,都是轟轟烈烈的人物。不說遠的,就說她的父親。她父親坐過牢,是因為受賄罪,在那個年代,名氣夠響亮了吧。
她父親從籠子里出來後,找了一段時間工作,不成,沒有單位要他。他就在城市的一個角落,申請了一個小攤位,賣花花綠綠的衣服,在自己的城市和義烏之間,背著麻袋不辭辛苦地日夜來回奔波。沒有幾年,她父親就買了鬧街里的一個店面,很大,再沒有幾年,她家裡就買了土地,造了別墅。後來又造了賓館,做了歌舞廳,辦了汽車修配廠,最後又做了實體,有個非常規模的金飾模具鑄建廠。按小平的話來說,是新中國八零代第一批允許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之一。
火焰還在上高中的時候就已經參與了家族的生意。她秉承了父親優秀的基因,好於挑戰和永不言棄的精神。高中畢業後不久,就已經是父親公司里的得力助手之一。
她體內涌動著不息的河流,越來越洶湧澎湃。她彷彿聽到自己身體轟隆轟隆的聲音,隨時會火山將要爆發一般。她行走在路上,頭依然是昂著的,步子依然是大步的,神態依然是嚴肅和高傲的。但她的眼睛卻沒有閑睡著,似獵犬似的四處遊走。
有好一段時間了,有個身影若隱若現,不離不棄。那怕是在黑夜,那影子也是游移漂浮左右。這些是逃不過她敏銳的眼光的。那影子的雙眼看她的胴體時是貪婪的,卻又是羨慕和崇拜的,這些都讓她極度地興奮和自豪,甚至掩蓋不住地激動。
終於有一天,火焰將那影子攔在了自己的面前。那男人叫杭杭,不,應該還是個男孩,是父親公司里的一名職員,一名大學畢生。做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話語不多,是那種看去膽小謹慎的性格。火焰就拿眼直直地看著他,火辣辣地盯著他。他很快就垂下了眼帘,雙掌不安地互相摩擦著,一隻腳尖前後反覆地拖沓水泥地面。
火焰就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身體彷彿一顫。
是不是?火焰繼續問,她的口氣是不能拒絕的。
杭杭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臉已脹得通紅,點了點頭。火焰就滿足地開懷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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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火焰燦爛了一會兒笑臉,然後說: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杭杭似乎一隻寵物小狗,搖晃著尾巴乖乖地跟著火焰走。他一直盯看著前面兩個圓渾渾的臀部,激烈地左擺右擺,他就這樣看著蠕動腳步的,他根本沒意識到走了哪條路,拐了多少彎,跨了多少樓梯。他就一直跟著臀部進了一間小屋,然後喀嗒一聲,火焰就將門鎖上了。
當時火焰向父親要了這間辦公室。這是公司辦公樓最旮旯的地方,是個讓人遺忘的角落。火焰好動不喜靜,要來之後她壓根兒就沒什麼來過。可為什麼要了這裡,她也懵懂。
這時她進了辦公室,唰地又拉上了黃色的窗帘。外面的光餾過布簾,曖昧得屋裡隱隱約約,兩個影子彷彿宣紙般洇著的兩個速寫圖案。
當初為什麼要了這裡,火焰突然就有些明白,莫不就是為了這神奇的一刻?
火焰的眼睛熠熠生光。她說:剛才你對我說的話再重複一遍。
杭杭就輕輕地說:我喜歡你!
一種愉快的情緒剎時溢滿火焰的全身,她彷彿聽見體內沸騰的岩漿咕咚咕咚的聲音。她將男人抱了起來,摟得緊緊的,身體往後一仰,讓男人壓著自己倒在了沙發上。
兩俱身體都在哆嗦,在顫抖。
她就感覺體內窒熱,身體如漂浮在半空,欲罷不能。
她對男人說:晚上,八點,這裡,重新來!
火焰結婚後,公司就從父親那裡獨立了出來。
在公司,火焰是絕對的權威,名義上杭杭是老闆,可誰都知道他唯火焰是瞻。當然杭杭並非一無是處,他的內部管理一絲不苟,有條不紊,這讓火焰大為放心,沒了後顧之憂,火焰就可以騰出精力向外拓展業務。
這就成了男主內女主外的模式。
杭杭對火焰的脾氣非常的溫順。
這些火焰都非常的滿意,唯一有遺憾的是,男人那方面總是不行。每回火焰剛推雲出帕,男人就已經收兵回營。使得她的軀體膨脹似的飢餓難熬。男人背後的好些烏青就是讓她這時留下的。男人只得戰戰兢兢,滿臉羞愧。
火焰也是想過辦法的,她不惜大量的金錢,採購了虎鞭羊鞭牛鞭鹿鞭騾鞭馬鞭,每天督促著男人啃吃,她耐心又耐心地等待男人有一天會雄風突起,辣手摧花。越是這樣,男人臨幸時越加恐懼和緊張。因此,摧枯拉朽的情景始終沒有發生過。
有回儷儷去火焰家打麻將。火焰一會兒叫男人拿冷飲,一會兒叫男人拿毛巾,一會兒又叫男人倒煙灰缸。有一把她決定不了打哪張牌,她就問男人,男人也沒主意,又不敢不說,就胡亂點了譜,結果沒糊,她就開始鬧脾氣,做臉色,怪男人瞎支招。其實誰都看的出來,她不是真生氣,更不是在乎錢,她是在展示自己男人的好脾氣——男人低三下四地哄了她差不多半小時,她才多雲轉晴。
這種情形發生的很頻繁,不是指使得男人團團轉,就是鬧完彆扭秀恩愛。
這樣的次數稍多,讓儷儷都感覺不舒服。何況是個大男人呢?儷儷這樣想。
儷儷總覺得火焰這樣很是不妥,隱隱覺得會發生什麼。
結果有一天,男人突然向法院申訴離婚。這場離婚彷彿是男人打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種種痕迹表明,男人為了這場官司,已經籌划了很久。
毫無思想準備的火焰在這場官司里輸得幾乎連底褲都不留。離婚讓火焰失去了大半個公司。他們的女兒男人不要的,因為男人要迎娶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
那段日子火焰哭得死去活來,哭得披頭散髮,她一遍又一遍地說:怎麼會這樣?他看上去是那麼地愛我!
法院開庭這天,審判大廳竟然座無虛席。火焰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被耍的猴子,幾百雙眼睛盯著。
男人是這樣陳述離婚的原由的:被告火焰,婚後虐待丈夫,動輒拳腳相向,卡喉嚨,掐脖子,百般凌辱。生活上不給吃喝,經濟上大權獨攬,而自己連零花錢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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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N年後,火焰和儷儷又聚在了一起。仍然在那家由餐廳變成的「路漫漫」咖啡廳那裡,這個火焰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這裡原來是個「老四川火鍋」店。但是顯然,現在又已經不是原來那家咖啡店了,招牌變成了「時間對面」。房子還是那個房子,咖啡還是那些咖啡,人卻已大不同了。
火焰心裡感慨:什麼都變化快,什麼都變化得面目全非,讓人糊塗,讓人莫名地緊張,莫名地惆悵。
大廳里非常的空曠,牆上掛著的都是黃色的帘布,和外面透進來的光形成一致,讓眼睛錯覺空間里空曠無人。好久,火焰才發現那些誇張的大沙發上是有人的,彷彿是突然冒出來似的。大多是一對對的中年男女。或者男人在風度談論,女人或嘻或嗔或佯怒,或女人興奮的表情,還有男人,紳士般深沉般的聆聽女人的聒呱。
儷儷又遲到了。火焰就先找了個小包間。
火焰就顧自己點了兩杯那種最貴的咖啡。
有一段時間,兩、三個月中,火焰持續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的呼叫,電話那頭很嘈雜,但打電話的人不說一句話。她不知道是否找的就是她,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再或者找的是另一個人。
好久才見儷儷緊張的模樣出現。儷儷呼氣如蘭,有些急促,鼻尖上有細細透明的汗珠,白哲的臉頰上有淡淡的暈紅。我要是個男人,我就喜歡上你了,火焰打趣說道。呸呸呸!儷儷邊放包邊提臀落座,你呀還是口無遮攔不會變的。火焰嘿嘿嘿就笑。
這倒是很美好的感覺,總覺得打電話的人是自己認識的某個人,因為一些原因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聽到我的消息,如果聽到我歡快地「喂」他也會很快樂,如果聽到我的聲音有變化他頓時會緊張,我猜測他會忍不住說話。但以上所說純屬火焰自己的臆想,真實的想法是不知道哪個人吃錯藥了老是開這樣的玩笑。
哦!儷儷聽著火焰這件事,她並沒有表示驚訝。她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夾著杯耳,將杯子送到嘴邊小小抿了一口。藍色蚯蚓狀的靜脈因為儷儷的膚白而特別顯眼
很久以前,儷儷說她就做過這樣的事情。她和研究生分開後,她心裡一直放不下他,為了不讓研究生有負擔,她周末就跑到另一個城市給他打電話,一次次地聽他的「喂」,一次次地思念。直到有一天,接電話的是個女人,她才終止了這樣的行為。
那你為什麼不用陌生的QQ號碼和他聯繫呢,火焰問。
儷儷理了理掛到臉部的几絲垂髮,說,我只想聽他的聲音,只要一個字我就知道他今天的心情是好還是糟,我怕和他聊天,我會忍不住暴露自己的。
包間里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這樣的做法是否正確,但我知道這樣的感情太沉重了。說這話的時候,儷儷並沒有看著火焰,而是垂著頭彷彿是在看自己的手指,不斷反覆地撥弄咖啡杯耳。眼神卻是空洞無澤的。
我不知道一個男人愛的至高點在哪裡,不知道愛一個人如何做到就像愛自己,但我想這個點來自於毫無回報的付出,這樣的愛來自於超過對自己的愛。不是說他能為你做多少,而是雖然你得到的很少卻清晰地知道他已經給了你他的全部——儷儷繼續說著,好象並不在意是否有聆聽的人。在以後的日子裡,儷儷始終能記住研究生所有的事情;做任何事情的時候最先想到的是他;無論在哪裡,看到能想起他的東西總是買下來,哪怕一張普通的卡片。
我對他的愛是無私的。儷儷終於抬起頭來,看著火焰。
火焰伸出食指,在儷儷面前擺了擺:你不是無私的,人的愛都是自私的,只有神的愛才是無私的。
他終究是走了,總之,你們分開了,永遠不可能回頭的。火焰也覺得是在對自己說。
儷儷:我特別希望他幸福,他那時和我在一起生活,苦了他了,是我太不懂事太忽略,我不怨他。
火焰:人都有初戀情結,我也有,能理解,那你還打電話想知道他的近況幹什麼?倘若他過得不好,你又能怎樣?
儷儷:如果不好,我希望我們能重新在一起。
火焰:所以,其實你一次次打電話只是想聽到萬一他有過得不好的跡象,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和他複合,而不是真的願他幸福,沒有你一樣幸福,甚至更幸福,對不對?
儷儷:(無語)
火焰:假如你們真的複合了,你現在的喜歡你的男人怎麼辦?
儷儷:我很矛盾,他對我真的好,沒話說,我其實對他也好,只是沒做好,忽視了他。如果真的複合,對以後的男人,我肯定是對不起的,但是我總還是想著初次那個,無法解脫……
火焰:真的複合了,要是他還像以前一樣,仍然一心撲騰在科研上,天天早出晚歸,抱怨家庭沒有溫暖,抱怨沒有可口的飯菜,那你能怎樣呢?
儷儷:我會改變我自己,我已經改變了自己,要是再被這樣傷一次心,我也許對他就真得死心了。
神愛人,即使人類咒罵他,唾棄他,離開他,神也一樣愛著人。即使亞當和夏娃離開了伊甸園,上帝也是愛他們的。
火焰說……太虛幻了,我是肯定做不到。
儷儷笑了,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們大家都做不到,只有神才能做到吧?神的,那是愛;我們的,那是愛情。
愛情是什麼?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便和魔鬼簽訂了契約:你享受愛情帶給你的甜美,就要承擔愛情消逝的痛苦,愛有多銷魂就有多傷人。一紙貌似很公平合理的合同,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當你失去了愛情時,魔鬼會派出一隻叫孤獨的鬼伴隨你左右,無論你睡著還是醒著,從此以後,你便不能享受愛情的甜美,只會被孤獨折磨。為了逃脫這種折磨,你再一次戀愛,然後,再一次享受愛情帶給你的甜美和痛苦。我們不是都這樣過來的么?火焰說。
儷儷:唉——,佛說六道輪迴,一切皆空。沒想到,愛情也是如此輪迴。
何時能大徹大悟?儷儷問。
火焰說,若大徹大悟如此簡單,要那麼多寺院做什麼,要那麼多經文做什麼,要那麼多信仰做什麼。正因為我們命中注定都無法參透這輪迴,所以我們才有信仰。
這信仰便是希望——終有那麼一個人,是魔鬼終結者。火焰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對儷儷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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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為作品自帶,切勿私下轉載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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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版高亮帖)
作者:沈琪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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