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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展:當我們在說反美的時候,究竟是在反什麼?

作者:施展(外交學院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


文章要點:


1.你的夢跟你的實際力量之間不一定匹配。怎麼讓它匹配?就是必須使得你的政策生成過程能夠內在地包含所有國家的政策傾向和利益意圖,也只有這樣才能成為世界帝國、全球霸主。

2.拿破崙和希特勒這兩個商場的管理辦法有什麼特徵呢?他們都規定所有中小商鋪的利益都得圍繞我這個大商鋪的利益旋轉,而在英國那邊制定的商場管理規則是普遍地約束所有商鋪,包括我自己。


3.反對世界秩序意義上的美國,其實是在跟所有國家作對,因為它所代表的全球規則體系,是美國跟所有國家在不斷博弈磨合的過程當中演化出來的,是所有國家都可以從中獲益的,美國只不過是其中的博弈者之一,它可以影響這個規則,但無法決定這個規則。



施展:當我們在說反美的時候,究竟是在反什麼?


雅爾塔會議中的「三巨頭」:丘吉爾、羅斯福、斯大林,1945年。


普通法邏輯下,沒有能被事先識別的國家利益


在二戰之後,美國接續了英國世界霸主的地位,並且也完全是在一個普通法的邏輯之下,繼續治理全球帝國的。它的法律演化和政治決策全都不是由議會自上而下制定出來的,而是在不斷的案例堆積,不斷的博弈過程中逐漸演化出來的。


如果自上而下制定,就會有一個制定的基本原則,會預先設定一個國家利益,然後在這個國家利益的基礎上,對這個國家內部各種各樣具體的事兒進行判斷。如果和預設的國家利益衝突的話,就把你切削到適合這個國家利益為止。


但對英美的普通法邏輯來說,沒有能被事先識別出來的國家利益,因為它的頂層純粹是一個程序正義,程序裡面不承諾任何實質的具體內容。那麼它的國家利益是什麼呢?就是這個國家內部各種各樣的利益團體、利益群體在給定的規則平台之下,互相PK、博弈、磨合,這個磨合博弈出來的結果才被識別為我們當下的國家利益,而且隨著博弈的發展,國家利益的概念也在不斷地變化。

美國為何能成為世界帝國?


英美這些普通法國家最核心的一個博弈平台就是議會,在議會裡各種各樣的利益都參與到博弈、辯論、爭吵中來,甚至包括其他國家的利益意圖也都允許以各自的渠道參與到美國的遊說中來,在裡面對沖。


這會帶來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呢?就是它的每一項政策的生成過程,都內在地包含著所有國家的利益意圖,這就意味著它的每一項政策都充分地接受了外部世界的反饋,都是以全球當下的力量均衡為前提的,而不是以你抽象的想像出來的一個理念為前提的。



施展:當我們在說反美的時候,究竟是在反什麼?


乘船至美國的移民者對美國第一眼印象,是紐約港前自由女神像,這座雕像成為了美國夢的一個象徵。


你想像出來一個德國夢、法國夢沒用,你的夢必須要跟別人的夢去PK去,因為你的夢跟你的實際力量之間不一定匹配。怎麼才能讓它匹配起來?就是必須使得你的政策生成過程能夠內在地包含所有國家的政策傾向和利益意圖,也只有這樣才能成為世界帝國、全球霸主。


世界秩序主導權的幾次競爭


我們可以把國家利益比喻成在商場里做生意,對中小規模國家來說,你的國家就是你在商場里租了一個鋪面,然後你的國家利益就是你在這個鋪面上流水的增加。如果我這間鋪面賣自行車,隔壁的鋪面是修車的,那修車的為了增加他的流水,就有可能去收購一個賣圖釘的,然後到處去撒圖釘來增加流水,這就是他的國家利益。但假如你是一個超大規模國家的話,除了在商場里有個鋪面之外,你還是商場大股東,你的國家利益絕不僅僅來源於你自己鋪面上的那點兒流水,更多地是來源於你從所有人那兒收租。你如何才能有效地從所有人那裡收租呢?前提是人家得樂意到你這兒來。人家憑啥樂意來呢?這時就得看你的管理規則了。

實際上,世界秩序商場並列競爭的事兒出過好多回,比如拿破崙跟英國打仗的時候,拿破崙試圖給出另外一種商場管理辦法;然後希特勒跟英國打仗的時候,希特勒也試圖給出另外一種商場管理辦法。那麼拿破崙和希特勒這兩個商場的管理辦法有什麼特徵呢?他們都規定所有中小商鋪的利益都得圍繞我這個大商鋪的利益旋轉,而在英國那邊制定的商場管理規則是普遍地約束所有商鋪,包括我自己。所以在這種情況之下,對永遠沒有機會成為大股東的中小規模國家來說,它一定會選英美提供的商場。一旦兩大商場打起來,閃擊戰只能贏得戰役,無法贏得整場戰爭,整場戰爭一定是持久戰。持久戰的時候,比拼的就是資源動員能力了。英美能夠動員起除了敵對的法國或德國之外的所有國家的資源,對手卻只能動員本國資源,最終誰勝誰負,實際上在開戰之初便已確定了。



施展:當我們在說反美的時候,究竟是在反什麼?


阿道夫·希特勒在納粹黨黨代會上,1930年10月攝於魏瑪。



當我們在說反美的時候,究竟是在反什麼?


因此,我們就可以看到,對於英美這種全球帝國來說,實際上會有雙重性,一重是它的世界性,不是作為具體國家存在,而是作為世界秩序存在,作為約束所有人的普遍規則的執行人存在;還有一重是它也有利用本國主導世界秩序的機會而進行自利活動的傾向和衝動,但這種自利活動在各種力量的博弈過程中會受到一定的節制。


美國本身的政府也會設定一個它所認為的美國的國家利益,它也參與博弈。但是它所設定出來的這個東西最終要想真正轉化為美國的國家政策,需要落實為一套財政方案,這就必須得通過國會的批准。那如何讓國會批准呢?沒轍,它也要去美國的國會裡遊說,與各種的利益團體、與其他國家所僱傭的遊說公司一塊進行遊說競賽。於是,這就出現了一個很好玩的東西,就是在世界秩序的層面上而言,美國也是一個王在法下的過程,它雖然處於主導地位,但它自己也得遵循這個秩序。所以說,普通法國家構成了一個全球秩序,構成了一個全球霸主,但這個全球霸主還有一個特徵,就是它一定是一個自由的霸主。



施展:當我們在說反美的時候,究竟是在反什麼?


美國國會大廈,位於美國首都華盛頓。



基於這種雙重性,當我們在說反美的時候,究竟是在反什麼?你究竟是在反國家意義上的美國,還是在反世界秩序意義上的美國?這就必須能夠做到把美國的這兩個層次區分開,因為反世界秩序意義上的美國,其實是在跟所有國家作對,因為它所代表的全球規則體系,是美國跟所有國家在不斷博弈磨合的過程當中演化出來的,是所有國家都可以從中獲益的,美國只不過是其中的博弈者之一,它可以影響這個規則,但無法決定這個規則。但一旦國家層面的美國的自利行為侵蝕到作為世界秩序層面的美國所提供的世界公共品的時候,則這一個美國是可以、也是應該被反對的。只有在這種情況之下,你才有可能使得那些中小國家跟你站在一起,來打那個國家性的美國,因為你越打這個意義上的美國,就越是在鞏固那個世界秩序。不弄清楚今天的世界秩序和美國的雙重性,我們所有的外交政策都會進退失據,無法找到真正的發力點。(作者:施展;編輯:鬍子華;文中圖片系編者所加;圖片來自網路。本文為作者在就士游沙龍的主旨發言。)


作者簡介



施展:當我們在說反美的時候,究竟是在反什麼?



施展,1977年出生,遼寧阜新人。政治學學者,北京大學史學博士。現為外交學院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主要研究西方政治思想史、西方文明史及國際戰略。出版專著有《邁斯特政治哲學研究: 鮮血大地與主權》(法律出版社,2012年),並撰寫有《外交哲學對談》系列五篇(與於向東合作),重塑中國歷史哲學系列(《東北觀天下》《西北望長安》等),《斯大林的民族理論與大陸帝國》《英國的輝格主義主權敘事與帝國敘事》《國家與市場、大陸與海洋——近代以來政治與經濟的空間結構》等數十篇學術論文及時評文章。


欄目簡介



施展:當我們在說反美的時候,究竟是在反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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