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王朝的「異度空間」：唐憲宗盧龍節度使出家事件

文：世外老人（微信公號讀史特約作家）

引子：盧龍節度使劉總既殺其父兄，心常自疑，數見父兄為祟，常於府中飯僧數百，使晝夜為佛事，還是不能擺脫父兄「鬼魂」追索之苦，毒父殺兄十年後，上演了一出李唐王朝版「異度空間」事件……

1、憲宗撤藩

公元754年，天寶十三年十二月，戶部官員上奏唐玄宗：天下有郡三百二十一，縣一千五百三十八，鄉一萬六千八百二十九，戶九百零六萬九千一百五十四，口五千一百八十八萬四百八十八人。李唐初期，全國人口二千餘萬人，經過李唐王數位皇帝的精心治理，到唐玄宗之世，李唐王朝發展到了最為鼎盛的時期。所謂日中則仄，月盈而虧，幾個月之後，公元755年，唐天寶十四年，「漁陽戰鼓平地起」，安祿山、史思明起兵造反。因為國家承平太久，也只有幾個月時間，北方大半個中國，捲入戰火之中……

十年後，安史之亂平息，唐廣德二年，戶部官員再度上奏，經過「十年動蕩」李唐王朝，僅余戶二百九十二萬三千一百三五，口一千六百九十二萬零三百八十六。十年時間，國家人口沒有增加，反而下降了三千多萬人口。按現代人口學家推算出來的人口增長規律：一個國家的人口年自然增長率為千分之三，李唐王朝的「十年動蕩」，至少五千萬人以非自然的方式消失了。這裡五千萬人中會有多少天才？有多少人的後代可能會變成牛頓、愛因斯坦？歷史學家們說：「歷史不容假設」，口口聲聲要以歷史為鑒的中國人，沒能鑒住，有人說：歷史最大的教訓是，你在歷史之中找不出受教訓的跡象。

安史之亂平定後，李唐王朝重新收穫壓倒一切的穩定，但這用武力鎮壓得來的穩定，也埋藏了下一次禍亂的病根。突然而至的暴亂，讓全國地崛起的藩鎮坐大，後來為禍中國數百年的武人亂政，就是從「安史之亂」開始。

幽州軍節度使劉濟，也是靠鎮壓安史之亂起家。此時，全國最大的節度使是成德鎮節度使王承宗，成德鎮管轄恆、冀、深、趙數州之地。王承宗子承父業，是官三代。他爺爺王武俊是一個胡人，和郭子儀、李光弼他們一起為大唐王朝立下汗馬功勞，後出任成德軍節度使。

王武俊死後，兒子王士真接任，到王承宗之世，成德在王氏家庭幾代人的治理下，已經變成獨鎮一方的諸候藩國，享有獨立於大唐王朝的軍事、民事、司法等許可權。

成德節度使王承宗父親王士真病逝時，王承宗已經做了成德軍少帥——節度副使。唐憲宗想趁王士真之死，在全國範圍內搞「撤藩」，具體措施為：軍政分開，收回地方藩鎮對本地官員的任免權，收回地方藩鎮對地方的財稅權。憲宗想拿全國最強大的藩鎮成德開刀，由朝庭重新任命新的成德節度使，如果王承宗不同意，興師討伐。

唐憲宗之世，某鎮節度使出缺後，或子承父業，或武人擁戴。新任節度使人員選出後，報朝庭備案登記，皇帝在藩鎮一把手產生過程中，基本沒有發言權。這李唐王朝各地藩鎮節度使算是提前過上美國州長們的「生活」，只是美國各州州長是由老百姓用選票產生，李唐王朝藩鎮節度使往往是由強悍的軍人用刀子投票產生，刀把子里出政權。

唐憲宗下令就成德節度使王士真之死，召開國是會議，討論撤藩事宜。宰相裴垍說：「王武俊、王士真父子有大功於國，今無罪而撤其藩，王承宗必不服，怕寒了天下人之心。」

大學士李絳說：「藩鎮不服教化，為臣子者誰不憤嘆？但王氏相傳四十餘年，為當地軍民所重，再則士真久病，王承宗理軍務多年，根深葉茂，強行易之，必然為禍！」

當然，此時的皇帝也捏著王承宗的命門，王士真剛死，如果下葬時沒有皇帝派員的欽差到場祭奠，王承宗在成德軍民面前太沒面子了。再則，此時的李唐王朝雖然管不住各地的驕兵悍將，但在全國人民心中還是有點威信的，所以各地節度使人選問題上，可以自行其事，但最後還得朝庭作出形式上的批覆。如果拿不到朝庭批覆，王承宗即便強行做成德老大，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皇帝用這些條件做為交換：一、由朝庭派大員至祭王士真；二、任命王承宗作成德節度使。但王承宗也必須作出妥協，成德原六州轄地，割出德、棣二州別立一鎮，新鎮節度使人選由王承宗推薦；三、王承宗出任成德節度使後，管軍不管民，交出成德地方官員人事任免權，地方財稅權。

唐憲宗想用離間加卡脖子的法子，逼王承宗就範。王承宗雖然理政多年，但王士真一死，成德人心不定。王承宗長安城裡的耳目，探得唐憲宗國是會議「撤藩」的內容。成德內憂外患之下，主動退讓，上書朝庭：一、願意割讓德棣二州別立一鎮，並推薦姐夫薛昌朝為新鎮節度使；二、願意上任後，讓出官員任免權，成德財稅權。

唐憲宗接到王承宗的上書，十分高興，下令派出朝庭大員至祭王士真，並任命王承宗為成德軍節度使，薛昌朝為德、棣二州節度使。可王承宗在父親下葬後，立馬翻臉，率領成德軍活捉了姐夫薛昌朝。

消息傳到長安，唐憲宗震怒，任命左神策軍中尉吐突承璀為總司令，討伐成德。同時通令成德鎮周邊各鎮，協助李唐王朝的中央軍進攻成德。

唐憲宗討伐成德的聖旨傳到幽州後，幽州節度使劉濟以為自己混水摸魚的機會到了。

劉濟與成德王氏家族有世仇，朝庭討伐成德，正好是自己出氣的機會。另外，各藩鎮之中，成德鎮最富最強，像一塊大肥肉，去晚了可能湯都喝不著。所以李唐王朝的中央軍還沒有出發，劉濟帶領七萬多幽州軍，已經攻下了成德的一個小地方饒陽。

李唐王朝的「異度空間」事件，從劉濟的這次出軍過程中開始了……

2、劉總弒父

幽州節度使劉濟有兩個兒子：長子劉緄，幽州節度副使，相當於幽州的二把手，劉濟百年之後合符道統的接班人。

次子劉總，幽州管轄地瀛州刺吏，兼幽州行營都兵馬使，相當於幽州軍副總司令。在幽州軍隊之中，有劉總一幫鐵杆子親信，如幽州軍判官張玘、孔目官成寶國等。

劉濟率數萬幽州軍首先攻下成德饒陽，又進攻成德軍事要地束鹿，但李唐王朝軍隊總司令吐突承璀不是打仗的料，他領導的「中央軍」與成德軍一觸即敗，「中央軍」損失慘重，副總司令左神策大將麗定，還讓成德軍給殺死了。因為中央軍的失敗，討伐王承宗的李唐及各藩鎮軍隊士氣大挫，看到「中央軍」如此不濟，各藩鎮都觀望不前。立功心切的劉濟，「屋漏又逢連夜雨」，這節骨眼兒上生病了。戰事不濟，主帥有恙，一時之間幽州數萬軍人心惶惶。

李唐「中央軍」雖然受挫，但瘦死駱駝比馬大，加上一群對成德有野心的藩鎮，戰爭堅持到元和五年六月，王承宗先吃不消了，他向唐憲宗寫了一份「情真意切」認罪書：自己罪孽深重，之所以敢和朝庭對著干，是受到下屬盧從史等人離間，現決定痛改前非，從即日起，向皇帝按時交納貢賦，成德鎮各級官員的任免，由皇帝說了算。

唐憲宗見好就收，下令李唐王朝「中央軍」班師回朝，成德周邊各藩鎮也「鳴金收兵」，各歸防地。

接到皇帝撤軍命令後，劉濟既氣又急。幽州軍此次出征，出力最多，傷亡數千人，可什麼好處都沒有撈到，皇帝就下令班師。皇帝的撤軍命令，對於劉濟的病情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但幽州在李唐各藩鎮之中，只僅僅是一個小「鎮」，劉濟可沒有成德節度使王承宗的膽量，敢向皇帝權威叫板。所以劉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強打精神準備從束鹿、饒陽退軍。

但劉濟怎麼也沒有想到，次子劉總已經對他「節度使」大位有想法了。

早在劉濟出兵之前，劉總與張玘、成寶國密謀：此次出軍，得讓劉緄留守幽州，劉總隨父出征。

戰爭是投機者最好的機會，在此次征伐成德軍過程中，劉總的參謀們一心想法要讓劉總打幾個漂亮仗，在軍中樹立個人權威。軍隊的支持是劉總與大哥劉緄爭奪節度使大位的重要資本。

可誰都沒有想到，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劉總、張玘他們想要在戰爭中投機的夢想，要落空了。如果回到幽州，以劉緄「長子」、幽州「副節度使」的身份，劉總基本上沒有機會與大哥爭奪「節度使」一位。

怎麼辦？

劉總與他的幾位親信密謀，挺而走險，對他的父親劉濟用點「非常手段」，暗中使人在幽州軍中散布了許多謠言：

謠言一、王承宗向李唐時王朝投降時，提出一個條件，撤換幽州節度使劉濟。朝庭為了滿足王承宗的願望，找出一個撤換劉濟的理由：拖延幽州軍進攻。

謠言二、考慮到劉濟有功於國，且年老多病，所以朝庭決定任命劉濟長子劉緄，為幽州節度使。

為了把謠言坐實了，劉總派出下屬裝扮唐憲宗使者，出使幽州軍。

此時劉濟正在生病，主持軍務者為劉總，所以是劉總接待了劉總派出的假使者，然後編出一套說辭，彙報父親，並傳達幽州各軍。

「知道」唐憲宗使者來意之後，幽州軍舉軍驚駭。此時的劉濟也氣昏了頭，古人說：色令人目盲，音令人耳聾，而權力令人既盲又聾。歷史上的唐憲宗節度使劉濟，是一個把權力看得重於一切的人，次子劉總捏住了他的「命門要穴」。聽「朝庭使者」說皇帝將任命長子劉緄為幽州節度使，劉濟自己節度使大位還沒有坐夠，怎肯讓人？

所以劉濟下令：

一、殺死幽州軍中十多個與長子劉緄交好的將領；

二、派出得力幹將，快騎返回幽州總部，活捉了長子劉緄。

下達命令之後，劉濟自己也氣得夠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黃昏時分，口渴得不行，呼左右進水。

此時的劉總正在「扮孝」，見到父親要水喝，他把早就準備好的「毒」，投於水中，劉濟一飲而盡，中毒而亡。

劉濟死後，劉總又矯劉濟之令，殺死了剛綁到涿州的哥哥劉緄。自己如願以償地登上了幽州節度使一位。

這劉總的虧心事虧大發了，他榮登節度使一職，回到幽州，父親劉濟、哥哥劉緄的「鬼魂」再也沒有放過他，史書記載，李唐王朝真人版「異度空間」事件，就在劉濟、劉緄、劉總父子三人之間上演了……

3、是似而非的「靈異事件」

許多人喜歡看恐怖片、驚悚片，所謂的恐怖片、驚悚片里出現過的「鬼魂」，大致是這幾種形象：病態、變態、虛弱、頹廢、殘慘。

鬼魂出現的大致規律為：看不見的鬼，總比看得見的鬼可怕；鬼即將出現的場景，比鬼本身可怕；露出一部分的鬼，總比全露出來的鬼可怕。

鬼魂出現的場景多十分破敗、昏喑，如黃昏的古廟，或者午夜的枯井等等。背景音樂往往是先是《二泉映月》式的嗚嗚咽咽，然後一下子跳到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樂》，目的就是讓你連驚帶悚，把觀眾嚇慫掉了，導演或者演員才可以漲工資，如香港演員張國榮出演的《異度空間》，看第一遍時會覺得害怕，但看第二遍時，就可能看出人與鬼魂之間的某些小「感動」。電演里「女鬼」的形象，也是病態，虛弱，一臉的死灰,殘慘，全身破碎的骨格，移動時零零落落，因為「女鬼」生前是從高樓上墜落，做鬼之後保留了臨死的「形象」——斷殘了四肢，一臉的血跡，「祟祟」行走時，手搖腳晃，怎一個「慘」字了得。

但因為「人鬼」之間有過那麼一份至誠的愛情，這份愛情居然可以超越人鬼之隔，最後人鬼相擁，人的世界，鬼的世界都添了幾份美好。

劉總與父親劉濟、哥哥劉緄之間，肯定不缺少《異度空間》里人與鬼之間的那種溫情，但劉總與父兄之間殺戮，不是誤會，是刻意為之，是以德報怨血淋淋的謀殺。如果宇宙真能分出一個「人世界」與「鬼世界」，真實世界與靈異世界，一千多年前，劉總與父兄之間的「怨毒」，居然橫跨了兩個世界。

唐憲宗討伐王承宗之後，王承宗表面上老實多了：象徵性地向朝庭上交貢稅，皇帝還任命了幾個地方官員。但成德的軍權牢牢地掌控在王承宗手裡，略略穩定一二年之後，王承宗開始騷擾周邊藩鎮，不時派出軍隊搶奪糧響，擄掠幽、定、滄三鎮子民。壞事做完，毀壞城郭，逃之夭夭。劉總上書朝庭，請求出兵討伐。

此時的李唐王朝正在進行另一場戰爭：討伐淮西節度使吳元濟。接到劉總上書，唐憲宗下令開會討論。宰相張弘靖認為：「兩役並起，國力難支。」

現代的美國人特牛，他們敢向全世界吹噓，什麼時候都能保持同時打兩場戰爭的實力。但李唐王朝不行，所以劉總的上書，憲宗皇帝只採納了一半，皇帝下令：成德周邊各藩鎮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討伐王承宗；李唐王朝的不出錢也不出力，但各藩鎮可從每年上繳的貢稅中，報銷部分軍費。

接到皇帝命令，劉總也算是拿到了尚方寶劍，下令發動自衛反擊戰，討伐王承宗。說來也怪，劉總此次出戰，三戰三捷：

唐元和十一年正月，幽州軍攻佔武強，殲滅成德軍一千多人。

二月，幽州軍成德軍事重鎮樂壽，殲敵一千多人。

四月，幽州軍攻下成德深州，斬殺成德軍數千餘人。

戰事順利，劉總心情大好。但在進入深州城後的第一天晚上，劉總見到了父兄的鬼魂，父親劉濟、哥哥劉緄向他索命債來了……

4、父兄為祟

深州城頭，月色如銀。經過白天艱苦卓絕戰鬥，幽州軍十分疲憊，已經分駐城中各處休息。

節度使劉總和幾位親信將領，擺酒慶功，都喝得酩酊大醉，親隨扶劉總回寢室歇下。

半夜，劉總讓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驚醒了，迷糊之中，聲音如泣如訴，似有若無，一會兒又像消失了。昏睡之中的劉總沒有太當回事兒，他又翻身睡下，剛要入睡，那聲又起，這一次卻是近了，且聽得真切，像某人在劉總寢室外的花園裡啼泣。

何人深夜哭泣？

劉總起得身來，躡手躡腳，到窗檯邊細聽，聲音很是真切，有人在花園某處啼泣抽噎，而且哭聲異常熟悉，特像去世多年哥哥劉緄的聲音。

此念一生，劉總毛骨悚然，他想要呼喊左右，但喉部如扼，居然發不出任何聲響。

劉總想從窗邊移到床頭，可人緊張到了極點，腎上腺皮質激素超常分泌，全身器官都敏感過了頭，反而不服從指揮，所以劉總的腳板，如同生根，給釘在窗邊，一步也挪動不得。

「啼泣的聲音」卻從花園某處，向劉總的寢室漂移。劉總酒醒了，驚得滿頭大汗。他想起大哥劉緄，想起曾手把手教自己寫字、下棋；教自己騎馬射箭的大哥劉緄，還有哥倆情到深處的擁抱、嘻戲……

可自己居然殺死了哥哥。

「阿哥——」，劉總從牙縫裡擠出兩字後，既驚又怕，良心發現，淚流滿面。

「哭泣的聲音」也是奇怪，漂移到窗外就「停」在那裡，哭聲依然，但開始凄凄慘慘抽抽咽咽，後越來越小，最後杳然若失。

劉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搬」到床前，抬眼一看，嚇得魂飛魄散，在床的另一側不知什麼時候，立了一個「人」。

此「人」雖側身而立，但「身影」是劉總既敬又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父親劉濟的「身影」。

劉濟「如雲如霧」一般立在床的另一側，確切地說是「飄」在那兒，一語不發，威嚴的面孔，還殘留了中毒之後的死灰。

是父兄索債來了，劉總軟癱如泥，嚇得跪在地上，嗑頭如搗蒜，他失聲慟哭道：「父親，我錯了！我錯了！」

劉總的哭聲是「嚎」出來的，黑夜裡聽起來如同撕心裂肺，慘然異常。

隨從們聽到節度使寢室里有異常動靜，趕緊跑過了，他們看到節度使大人像死狗一樣癱軟在地，渾身如篩糠一般抖動，口吐白沫，嘴巴裡面還在念叨。細心之人聽出來，節度使大人在禱告他的父親與哥哥。

大夥強行把節度使按到床上，請隨行的軍醫灌了兩口安神葯，劉總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節度使深夜撞鬼的消息，傳遍了幽州軍，當年「行營之謀」的策劃者們，也開始忐忑不安。出來混總是要還的，老節度使劉濟的鬼魂，要找兒子劉總算賬，他們一個一個也逃脫不了關係。

（說明：此處根據《資治通鑒》「劉總既殺其父兄，心常自疑，數見父兄為祟」記載編寫）

5、李唐王朝的「兩迎佛骨」事件

「靈異」事件發生之後，幽州節度使劉總的精神受到重創，幽州軍討伐成德軍的戰爭，也開始不順。

《資治通鑒》記載劉總「既得武強，引兵出境才五里」，但「月支錢十五萬緡」。

其它各藩鎮的軍事行動，也是久戰無功，勞師糜響，「牛驢死者什四五」。這仗如果再打下去，還會把皇帝的口袋掏空了。元和十二年，唐憲宗也覺得戰爭撐不下去了，下令罷兵。

接到皇帝罷兵的命令，劉總立即下令撤軍。

自從深州「遇鬼」之後，劉總對什麼都提不起興緻。此時佛教盛行，許多達官顯宦都崇信佛教。佛教理論中，對往生者有「超度」一說，符合劉總精神需要。「遇鬼」事件後，劉總和張玘、成寶國閉門密謀。後來幽州將士們看到軍中來了許多僧人，多方打探之後，才知道這些僧人們來自成德、幽州附近各大寺院。節度使的親隨們解釋說：「節度使大人所以請僧人念經，做法事，是想為幽州軍民祈福。」

也是奇怪，自從府里請了僧人做法事、念經、頌佛後，劉總的「遇鬼」病好多了，他聽著僧人們的頌讀經文的聲音，才能安然入睡。

就在此時，李唐王朝的最高領導人唐憲宗，也「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佛教。唐元和十三年，功德使上書：「鳳翔法門寺地宮有佛指舍利，相傳地宮三十年一開，佛骨一出，歲豐人安。」

此時的唐憲宗剛剛平叛了准西節度使吳元濟之亂，感覺不錯，讀到功德使上書，憲宗大喜，認為佛骨出世，對於李唐王朝有指標性政治意義，再則佛指舍利傳說中的聖物，唐憲宗特想親眼目睹這件聖物，所以憲宗下令中使，奉迎佛骨。

法門寺地宮裡的佛骨，讓李唐王朝的信徒們挖掘出來，又讓皇帝派出的迎佛中使，迎至長安。佛指舍利，將至長安時，城裡民眾聽到佛指舍利即將到達長安，出於對佛的崇敬，對佛骨象徵意義渴望，達官顯宦瞻奉施捨，唯恐不及；普通民眾，有竭產供奉，有毀身割肉供奉，長安城裡，從皇帝到普通民眾，對佛的激情讓佛指舍利給點燃了。

有一位文化人看不慣舉國上下對佛骨的異常崇拜，便上書朝庭說：「佛者，夷族之法也，漢明帝之前，中國未曾有佛，黃帝、湯、（周）文、（周）武皆享壽考，有佛之後，宋、齊、梁、陳運祚不長。由此可見，佛不足信。百姓冥昧，易惑難曉，但陛下不應如此，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迷，絕後代之惑，使天下人知古聖人之作用，豈不盛者？佛如有靈，能作禍福，凡有殃咎，宜加臣身，與他人無關。」

這位文化人就是唐宋八大家之一——韓愈。

在舉國上下，都沉浸在迎佛骨的大歡喜之中，突然傳出對佛大不敬的聲音，太不和諧了！

唐憲宗得韓愈上書，大怒，出示宰相，欲處韓愈極刑。

宰相裴度、崔群諫言：「愈言狂悖，其心忠懇，不可因其悖亂之言處其大罪。」

最後，大文化人韓愈讓皇帝貶罰潮州。

說來也是蹊蹺，唐憲宗迎佛骨的舉動，不但沒有給自己迎來多大福德，反而一年之後就死了，而且是讓宦官陳弘志給弒殺的。時方43歲。

唐憲宗迎佛骨是公元819年，四十年後，公元859年，唐咸通十四年，「佛骨一出，歲豐人安」又成了一個美好的傳說。此時的李唐王朝的皇帝唐懿宗下令中吏，詣鳳翔法門寺地宮迎佛骨，這一次不只是一個韓愈站出來了，而是站出了很多的「韓愈」。其中某位「韓愈」話說重了：「憲宗迎佛骨後不久晏駕。」

唐懿宗說：「佛骨者，天下聖物，朕生得見之，死而無恨矣！」

迎佛骨四個月後，唐懿宗真的死了，也算是「一語成讖」。

6、盧龍節度使劉總棄官為僧

就在唐憲宗忙著迎佛骨的當兒，劉總也在忙活起他的「佛事兒」。

早在元和十一年十一月，因幽州軍作戰有功，唐憲宗下令：

一、改幽州鎮為盧龍鎮，李唐王朝還把河北地區幾個難以有效管理的縣，劃歸盧龍鎮（現盧龍縣附近），劉總出任新盧龍鎮節度使。

二、提高新盧龍鎮的行政級別，加盧龍節度使劉總「同平章事」。

李唐王朝的「同平章事」與宰相平級。劉總「盧龍節度使」加「同平章事」，算得上是李唐王朝的「國家領導人」了。

可自深州城裡，第一次「見到」父兄陰魂後，劉總常常自疑，有時夜深人靜，他看到「父兄」依窗冷笑；有時公務瞭然，隨從散盡，「父兄」便近前「索命」。折騰到最後，這劉總再也不敢獨居了，《資治通鑒》說劉總「或處他室，則驚悸不能寐」。

剛開始劉總請了幾位道行深厚的出家僧人，為其作法，但節度使府坻太大了，節度使要去的地方又太多，或有「法事」不到之處，便會遇到「父兄」鬼魂的襲擾。

為了驅邪趕怪，劉總需要的僧人越來越多，節度使府里要做的法事越來越頻。史書里記載，盧龍節度使府里最多時，要「飯僧數百，使晝夜為佛事。」

即便如此，劉總仍難去心中之鬼。

有一次受到父兄鬼魂逼迫之後，劉總無法自拔，如同電演《異度空間》里的心理醫生，讓內心深處的「女鬼「，逼上了絕路。醫生對女鬼說：「你苦苦相逼，不就是要我從這兒跳下去嗎？好，我就陪你去死！」

劉總受不了父兄鬼魂襲擾之苦，走上了「悟空」、「大覺」之路，唐長慶元年二月，盧龍節度使劉總做出了驚世駭俗之舉，他上書當時的皇帝唐穆宗:

一、把節度使府里聚積了多少年的百萬家財，散給盧龍軍民。

二、請重新任命新的盧龍鎮節度使，懇請皇帝同意自己出棄官家為僧。

父兄鬼魂不是怕僧人嗎？劉總就決定把自己變成僧人。一則為了悔過贖罪；二則因父兄陰魂相逼太甚。自元和五年，劉總毒父殺兄之後，至唐長慶元年，十年時間，劉總請僧人為父親念了數不清的往生、超度經文，但無論怎麼做，「父兄」都不能諒解。受逼至此，生有何歡，死有何苦？

此念一生，百欲俱息，劉總在決定出家的一瞬間，心如死灰。

7、血跡斑斑的大覺之路

接到盧龍節度使劉總棄官為僧的上書，唐穆宗大驚，和宰相們協商之後，皇帝和大臣們都認為：劉總不可能真心出家，是在逗朝庭玩兒，嫌自個官小。所以皇帝下聖旨：

一、盧龍節度使劉總是國家柱石，皇帝不同意劉總出家為僧；

二、加封劉總為中央王朝「待中」（待中，在原官職上特加的榮銜）。

但皇帝也聽聞盧龍鎮「異度空間」事件，在下旨給劉總封官的同時，也在想辦法幫助劉總解決「見鬼」的麻煩，皇帝任命前宰相張弘靖為盧龍鎮節度使，調劉總為天平鎮節度使。皇帝以為給劉總換個地方，或許能免除劉總父兄陰魄襲擾。

為了安撫盧龍軍民，唐穆宗還下令：加封死鬼劉緄子弟為官，盧龍各級官吏擢升一級，朝庭調拔一百萬緡錢，賞賜將士，普通民眾免除一年賦稅。

皇帝為了安撫劉總，下足血本，但劉總去意已決，接到皇帝不同意他辭官出家的聖旨後，劉總再度上書：懇請棄官出家，而且他哪兒也不想去，懇請皇帝同意：「以其私第為佛寺」。

再次接到劉總上書，唐穆宗最後同意劉總請求，下令：

一、同意盧龍節度使劉總出家為僧，賜法號：大覺。

二、同意劉總「以其私第」為佛寺懇請，賜寺名：報恩。

雖然皇帝同意劉總出家，但劉總的「大覺」之路，卻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第二次上書後，他怕唐穆宗不批准，沒等到皇帝的批件到達，就請僧者提前為自己削髮剃度。

盧龍鎮的將士官吏都認為劉總是一位不錯的主子，聽到劉總將出家的消息，個個大驚失色。劉總強行為自己剃度那天，盧龍鎮所有官吏將士傾巢出動，他們想勸阻節度使的這種行為。

結果劉總去意堅定，左右有人以死相諫，爭執之中，有過激行為出現，劉總盛怒，下令斬殺十多人，盧龍鎮將士血灑劉總剃度法場。

落盡煩惱絲的劉總，身著衲衣，口頌喃嘸，走在盧龍鎮將士殘缺的肢體之中，感覺天旋地轉。他的出家之路，從頭至尾都是血跡斑斑。

第二天，皇帝詔書到了，但節度使劉總——大覺和尚在前日黃昏時分，交出節度使印授之後，就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他好像徹底看破紅塵，以私第變成的佛寺也不要了。

數天之後，有軍士報告：節度使死了，死在距離盧龍鎮數百里外的定州。有將士趕過去之後，卻沒有找到劉總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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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鎮節度使——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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