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不見駱賓王

　　巫馬期（北京）·好事之徒

　　中國文藝作品有一個模式：起事失敗了或闖了大禍了或不想當皇帝了，往往逃去做和尚，比如《水滸傳》里的魯智深、武行者、戲文中的明建文皇帝，又比如闖王李自成、順治皇帝——這些都是小說家的好題材。推究起來，這模式恐怕是初唐的駱賓王所開創的。

　　駱賓王是神童，但命運不濟，清人陳熙晉曾用四句很悲慘的話概括其一生：「少年落魄，薄宦沉淪，始以貢疏被愆，繼因草檄亡命。」

　　駱賓王年輕時費盡心力，只弄到長安主簿之類的小官。年逾不惑，他總算被提拔為侍御史，當了一生中最大的官，然而又因觸怒了上頭，以貪贓之罪名下獄，然後打發到浙江任臨海縣丞。他很快棄官而去。

　　接下來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光宅元年（684），開國功臣李勣（即《說唐》中的徐茂功）之孫徐敬業自揚州起兵討伐武則天。駱賓王替徐起草了一篇《討武曌檄》，詞鋒警利，氣勢不凡，極富煽動性。武后讀到「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安在」，不禁瞿然一驚，問：「這是誰寫的？」左右告訴她是駱賓王，武則天很不滿：「宰相怎麼能漏掉這種人才！」

　　徐敬業兵敗，徐、駱二人的結局成疑。有人說他們死了，也有人說，兩人其實是逃走了，但武則天部下怕被治罪，於是找了兩個長得相像的人斬首獻功，後來雖然知道兩人沒死，也不敢再去捕來自找麻煩，徐、駱兩遂得以投入僧寺，了卻殘生。

　　又是若干年過去了，武則天也已經失勢。曾在武后朝得寵的詩人宋之問遭到貶謫，後來被放還，經過江南，游靈隱寺散心。這一夜月色清明，宋之問望著夜色籠罩的西湖和靈隱寺對面的飛來峰，吟出兩句詩：「鷲嶺郁岹嶢，龍宮鎖寂寥。」可是後面的怎麼也想不出來，搜腸刮肚，徘徊良久。這時有個老和尚走來點佛前長明燈，知道這個情況後，介面道：「下一聯何不說：『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宋之問聽到這樣遒麗貼切的佳句，驚呆了，由此思路打開，很快就把整篇詩做成。第二天他想再向老和尚請教，卻滿寺院也找不到。有寺僧悄悄告訴他，那位老和尚就是駱賓王，已飄然而去，雲遊四方。

　　也許確曾有人在唐時明月下遇到傳說中的落髮詩人駱賓王，駱賓王也許真的指點過後輩詩人，但這個人不可能是宋之問。《駱臨海集》中題贈宋之問的詩有好幾首，如《在兗州餞宋五之問》《送宋五之問得涼字》《在江南贈宋五之問》，兩人早就認得，不會發生月夜奇遇這種故事。

　　有意味的傳奇故事，也往往如王國維所言，「可愛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愛」。

　　（巫馬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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