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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我們來到台灣,他們看我們從大陸來的人都有匪諜嫌疑

我1948年3月到的南京,那個時候是國民黨敗退的前夕,他(先生)在海軍做教官,我找了一個私立的中學教書。我們租了一間房子,其實空空蕩蕩的一無所有,只有一張床鋪、一個桌子,每月你要跟房東說多少房租,不說多少錢,說是幾袋米或是幾袋面。不是說真的你到時候把幾袋米跟幾袋面搬到他那兒去,不是,是摺合市價。因為今天的一袋米是多少錢,一個月以後,絕對不是這個價錢,甚至一天以後,都不是這個價錢。


那個時候,我剛剛結婚要做家庭主婦,下課回來拿著個小油瓶,要到油店去打一瓶炒菜的油回來。排了很長很長的隊,等到排到你,他說沒有了。你要買一雙鞋子,到白下路的太平商場,所有的百貨公司的架子都是空的。這是當年國民黨從南京撤退的前夕。所以我結婚不到半年,他們海軍就到了台灣,我就跟他到了台灣。


後來,因為我這個人天生是教書的,所以很快就找到一個教書的工作,在彰化,他的海軍在左營,我就到彰化去教書。到了台灣第二年暑假中我生了我的女兒,生下我的女兒後,我仍回彰化女中教書。不過只有半年的時候,我在彰化的女中教書,我先生趁著聖誕新年的假期,從左營的海軍到彰化來看我們,他是那個平安夜24日到的。25日一大早,天還沒有亮,就來了一大群海軍的官兵,把我先生帶走了,說他有匪諜嫌疑。

我不放心,就帶著我四個月大的女兒——那會兒她沒有吃奶粉,也沒有錢買奶粉,她是吃我的奶的,也沒有現在包小孩子那麼漂亮的現成的尿布,我們都是舊被單一張一張撕下來的,大便小便我親手去刷洗的——我帶著尿布,抱著我的女兒,跟他到了左營。那時候台灣的海軍還沒有專車,不是派一輛警車來,就是坐火車,我就跟著上了火車。到了左營,他就被關起來了。等了幾天,我想打聽他的消息,他到底是什麼罪名嘛,有什麼罪狀呢。沒有消息,一點消息都沒有。可是我也不能在那裡乾等。因為我們從大陸到台灣去的人,有工作你就有宿舍、有薪水,就可以生活。他已經被關了,什麼都沒有了,我還有一個女兒呢。


所以我沒有辦法,我就又坐著火車回到彰化,那時候也沒有計程車,我帶著孩子,拿著她的尿片子,從火車站走到彰化女中。我雖然心裡邊有這麼多的悲哀和煩惱,但是見到彰化女中的同事我不敢說,她們說你先生怎麼樣了,我說沒有什麼問題,他留在那邊還在工作,我先帶孩子回來了。


可是我隱藏也隱藏不過。第二年的夏天6月,我的女兒還沒有周歲,又來了一批人,把我住的宿舍給包圍了,把我跟當時彰化女中的那個女校長還有另外一個女老師統統抓了起來。抓到警察局一看,不只我們三個人,還有六個老師,都是我們彰化女中的,都抓來了,說我們都有思想問題。我們就要坦白,要交代,要寫自白書。現在電視上在演《原鄉》,當時他就認為你們這些個從大陸來的人,思想都有問題,我就帶著我吃奶的女兒被關了起來,幸虧她是吃我自己的奶。然後他們要把我們送到台北的警備司令部,那就要長期地關起來了。


我就抱著我吃奶的女兒,去找了當時關我們的彰化警察局的局長。我說我先生已經關起來了,我從大陸到這邊來,無親無故,沒有朋友,你把我跟我的女兒帶到台北,萬一發生點什麼事情,我連一個交託的人都沒有。彰化這裡,我至少教了一年多的書,你就把我關在你的警察局,反正我也跑不了。我這個人不懂政治,其實,我只有感情,不管愛國愛家,都只是感情,沒有政治。而那個警察局長還不錯,他就把我放出來了。

雖然放出來了,但你是有匪諜嫌疑的人,就不可以再工作,我就無家可歸了。歐陽修說「無一瓦之覆、一壠之植以庇而生」,我就是連一片瓦也沒有,所以我沒有辦法,我就去投奔了我先生的一個親戚。他的姐姐姐夫在海軍那邊,當年他的工作就是他姐夫給他介紹的。他們家的住處也很小,你們看電視《蝸居》,什麼叫「蝸居」?他們那個時候的宿舍,都是日本式的宿舍,卧室兩間,他姐姐跟他姐夫住一間,婆婆跟兩個孫子孫女住一間。我不用說,沒有房間,連床鋪也沒有的,我就在他們走廊上,等他們都睡下來,我帶著我女兒打一個地鋪。我是從這樣生活過來的,我曾經寫了一首詩《轉蓬》:


轉蓬辭故土,離亂斷鄉根。


已嘆身無托,翻驚禍有門。


覆盆天莫問,落井世誰援。


剩撫懷中女,深宵忍淚吞。

我說「轉蓬辭故土,離亂斷鄉根」,我就如同一個隨風飄轉的蓬草,就離開了故鄉。在離亂之中,從此與故鄉隔絕。我每次講杜甫的《秋興八首》,說「每依北斗望京華」,我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到我的故鄉,看到我的家人。所以我就寫了《轉蓬》。「已嘆無身托」,真是,我先生也不在,連個家都沒有。沒有工作,沒有家庭,連個床鋪都沒有。「覆盆天莫問,落井世誰援」,當時誰都不敢沾惹你,凡是有匪諜嫌疑的人,沒有人敢沾惹你的。


後來我就留在了台灣。我先生被關起來了,我就帶著我的女兒找到一個私立的中學去那裡教書,因為公立的中學我不敢去,它有檔案。而我的先生仍然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的老家——北京我的家人、我的老師、朋友——一點消息都沒有。所以當時我又寫了一首《浣溪沙》(1951年台南作):


一樹猩紅艷艷姿,鳳凰花發最高枝。驚心節序逝如斯。中歲心情又換後,南颱風物夏初時。昨宵明月動鄉思。


這是我寫的。凡是我寫的,都是真實的感情,真實的靜物。南台灣有一種樹,叫鳳凰木,很高大的樹,很茂密的對生的羽狀的葉子,每當夏天6月的時候,就開出來火紅的滿樹的紅花,給人的印象非常的深刻。因為我在北京沒有看過這種花,我在台灣經過患難,看到這個花開,每年夏天開,說「一樹猩紅艷艷姿」,每次花一開,就是又過了一年,所以說「驚心節序逝如斯」。你看到鳳凰花開,你知道這一年又過去了。一年,兩年,三年,我先生沒有音信,不能回來。我帶著我的女兒,在私立中學教書。同事學生都問我,怎麼老看不見你先生?我一個年輕的女子,帶著個吃奶的孩子,是什麼來歷呢?我沒有辦法跟人解說。我不能說我先生有思想問題被關了,這樣的話,連私立中學都不叫我教書了,所以我就什麼都不說。我只看到每一年的鳳凰花開,又一年過去了。我的年華,真是「驚心節序逝如斯」。


那一年是哪一年?是1951年。我1924年生人,當時我不過是27歲啊。現在的年輕人,27歲的,還什麼都不懂呢,不知天高地厚,為所欲為,只要滿足自己的情慾。我那個時候,說中歲心情,因為我雖然現實的年齡只有27歲,但是我經過離亂和憂患,我的心情是「中歲心情」。

「昨宵明月動鄉思」,看到天上的月亮,哪一天我才能回到我的故鄉?當時,我們都說它是北平。什麼時候我的先生才會回來?我在亂離之中,我一個孤單的女子,帶著一個女兒,身份不明,人家都帶著疑問的眼光看。這是我所過的生活。


(本文摘自葉嘉瑩《荷花五講》,商務印書館,201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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