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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士無雙話晏子

國士無雙話晏子

孔子《論語》傳(版權所有)


第六章 齊國內亂


王封臣 著

一、一等一的「士」


在孔子而立之年,即魯昭公二十年(前522)。當時超級大國齊國的國君齊景公帶著嬰來到魯國。


齊景公這個人可能同學們並不陌生。在姜齊時期,齊國一共兩個國君最為著名。一個就是春秋五霸頭一霸,那位九合諸侯的齊桓公姜小白。另一個就得數這位齊景公姜杵臼了。


齊景公之所以出名,並不是因為他的政績有多好。而是因為他本身是個傳奇的人,他周圍還有幾個富有傳奇性的人。

我們知道,齊景公的相國是誰啊?晏嬰晏平仲。這是位一代賢相,是春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外交家、思想家。他歷經任齊靈公、齊莊公、齊景公,可謂三朝元老。這個人政治智慧非常強,而且反應機敏、能言善辯,可以說是春秋時期一等一的國士。可就有一樣,這位身材矮小,史書記載說他:「長不滿六尺。」合咱們現在大概一米二、三的樣子,身高跟侏儒差不多少。但誰讓他們家世代是齊卿啊——齊國的中央高層,也是世襲的。所以,雖然他長成這樣,仍然在二十三歲的時候,世襲為齊卿。因為他實在是太矮了,所以經常遭到國內國外人的恥笑和戲弄。但晏嬰憑著自己超凡卓越的睿智都能夠一一化解,甚至讓羞辱他的人自取其辱,這是非常厲害的。


關於晏嬰最著名的故事就是「晏子使楚」了。


這個事件就發生在齊景公的時候。當時,齊景公要與晉國抗衡,想聯合晉國的死對頭——南方的楚國一起。於是派遣晏子為使出使楚國搞聯合。這時候,楚國的國君是楚靈王。你聽這謚號「靈」,就不是什麼好貨色。


過去對「重要」的死人都要蓋棺定論,定論中最重要的一項內容就是其謚號,用簡單的一兩個或幾個字來概括死者一生的功過是非。謚號怎麼起呢?過去有專門的一部《謚法》,上面就標定了某個謚號是什麼意思,給某個人起謚號的時候,大家根據此人一生的作為,對照《謚法》取出一個或褒或貶或哀或嘆的謚號。


比如,姜小白的謚號是齊桓公,為什麼給「桓」字呢?《謚法》上有:「闢土服遠曰桓」。姜小白做齊侯的時候,打著「尊王攘夷」的口號,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這不是「闢土服遠」么?所以,死了,給個「桓」作謚號;

齊景公呢?「耆(音若齊,強大之意)意大慮曰景」。


「桓」、「景」、「文」、「武」、「仁」、「平」這都是「善謚」。晏嬰晏平仲的這個「平」就是晏嬰的謚號,什麼是「平」?《謚法》上說:「治而清省曰平(無失闕之病);執事有制曰平;布綱治紀曰平。」你看,都是好的。這就是「善謚」。


像「靈」、「煬」、「幽」、「戾」這樣的都是「惡謚」,得了這個字的人肯定這一輩子不咋地。


楚靈王就是這樣啊。什麼叫「靈」?「不勤成名曰靈」。就說這個人任性,不能見賢思齊。目空天下,狂妄自傲。聽說晏子來了,欺負人家身材矮小。於是,就命人在國都大門的旁邊開了一個五尺來高的小洞讓晏子從這個洞里鑽進城裡去。


晏子能幹么?這不但是對自己的侮辱,也是對齊國的侮辱,因為使節代表一個國家嘛。這時怎麼辦?對於一般使者,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向楚國發出強烈抗議,敦促楚國馬上改正錯誤,我齊國保留採取進一步措施的權利;二、為維護我齊國的尊嚴,扭頭就走。

我們看這兩條道晏嬰會選擇哪條?哪條都不能選。選第一條,正中楚王下懷,楚王就是等著看你急赤白臉的樣子呢,先把你氣一頓,然後再談判,從氣勢上就能把你壓在下風,接下來的談判就對楚國有利。所以,不能選第一條;那選擇第二條?扭頭就走?齊國的尊嚴是維護住了,但你幹嗎來了?你的外交任務沒有完成啊。所以,這一條也不能選。那怎麼辦?


晏子不愧是一位傑出的外交家,他看了看那個小洞僅說了一句話就把被動局面轉為了主動局面,把讓自己選擇怎麼辦轉為了讓楚靈王選擇怎麼辦了。他說什麼?「我只有出使狗國的時候才從狗洞進去。那麼我今天出使楚國,我琢磨著不應該從這個洞進去。」言下之意,我也能從這個洞進去,但是,我一旦從這個狗洞鑽進去了,就等於我訪問了狗國。我作為使者,那必須入鄉隨俗,雖說我是個人,但也要尊重人家國的國情。狗國的人就愛鑽洞,我到這裡,我也可以鑽。但是,我總覺得你們楚國不是狗國,你們說我要是鑽狗洞進去,合適么?


當然不合適了!弄得楚王沒辦法,只得讓人帶著晏子從人走的大門進來了,以向人們表明:「我楚國是堂堂人國!」弄得多沒勁。楚王憋著一肚子氣,找人家難堪,結果「迎風吐唾沫——自找倒霉」。但他不服氣,還想找晏子的麻煩。


當晏子和楚王相見的時候,楚王臉上帶著一百二十八點五個看不起啊,故意地說:「難道說齊國就無人可派了么?竟讓你這樣的人來做使臣。」這就有點人格侮辱、人身攻擊了。其實,楚王犯了「走狗洞」一樣的毛病。剛才都被人腌臢了一頓了,他還不該,還是這一套,那結果還是「迎風吐唾沫」二次自找倒霉。

晏子說了:「您說錯了。我們齊國國都臨淄有七千多戶人家,『張袂(音若媚)成陰,揮汗成雨,比肩繼踵』啊。人挨人人擠人,展開衣袖就可以遮天蔽日,一人抹把汗水就跟下雨一樣,怎麼能說我齊國沒有人呢?」


楚靈王一聽,這牛吹的有點過了,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既然你說你齊國人這麼多,那更說明齊國無人可派了,為什麼派你這樣一個人來做使臣了。」


「楚王,您又錯了。」


「又錯了?」


「啊。我們齊國派遣使臣,不是隨便派遣的,那都是針對出使國家的情況挑選對等的人做使臣。比如,要是出使賢明的國家、面見賢明的國君,那我們就派個賢明的人做使臣。要是出使一個低三下四的國家、面見一個二六不分的國君,那我們就也派一個無能的人做使臣。正如您所看的那樣,我晏嬰就是我們齊國最無能的人,所以就只好出使你楚國來了。」


這下整個給楚王來了個燒雞大窩脖,給嗆哪兒了。第一回,你讓我鑽狗洞,我還給你留點面子,說:「我琢磨著出使你楚國不該鑽這個狗洞吧?」我還給你個面子讓你選擇,挽回局面。你怎麼還給我玩這一手啊?那對不起,這一次,我就明說:你楚國最沒用,我齊國才派了我這麼一個最沒用的人來出使呢。


楚王沒詞兒了,你要真的拿最沒用的人去待人家,你自己也變成二六不分的主了。唯一能幹的,那就是趕緊以禮相待,立刻派擺酒宴,為晏嬰接風洗塵。


吃一通,喝一通,叫上很多美女在這兒「嘣喳喳」了一通。就在這氣氛十分融洽的時候,幾個士兵綁著一個犯人從大家面前走過。你想,國家在設宴款待外賓,如果沒有國君的同意,誰這麼大膽子敢帶著犯人闖進宴會大廳啊?顯然這是事先安排好的。


果然,楚靈王假裝不明白就問:「哎,這個犯人是哪裡的人啊?」


士兵連忙回答:「是齊國人。」


「哦?他犯了什麼罪啊?」


「啟稟國君,他犯了偷竊罪。」


「嘿!」楚靈王這下洋洋得意起來,斜著眼睛看了看晏子:「我說晏大使,你們齊國人都這樣善於盜竊么?」


楚王這一次明著從前兩次侮辱個人進而侮辱齊國發展到直接對齊國全國的道德進行侮辱性審判了。楚王的這種侮辱人的做法是有傳承的,一直到今天,有很多懷有狹隘地域主義者的人對外地人還經常使用這樣的侮辱——以偏概全,以點蓋面,把個例上升到全部,然後自己站在道德的高度去「審判」這些人,達到其侮辱他人及其他叵測的居心。這種現象在較大的城市比如北京、上海、香港都出現過。極少部分狹隘地域主義者只看到外地人給本地區帶來的有限的「不好」,而無視外地人給本地區帶來的無限的「好處」。進而喊出了「蝗蟲」、「外地人滾出去」、「反對異地高考」等等十分不文明、不理智、不道德的口號,作出了令人齒寒的一些事情。他們這種行為的老祖宗就可以倒到楚靈王這兒來——你看看你們外地人,到我們楚國來就偷東西。或者說在我們楚國偷東西的都是你們外地人(齊國人),你們素質那麼低啊?


晏子怎麼回擊的?他說了一句流傳千古、非常有力的反駁之語——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我聽說這樣一件事:橘子生長在淮河以南的地方,長大了結出的果實是又大又甜又好吃啊,這種果實就叫橘。可是,你要是把橘子種在淮河以北的地方,長大之後結出的果實是又小又澀又難吃。你別看兩個是同樣的植物,葉子也一樣,但果實的味道卻相差千里。這是什麼原因呢?『水土異也』是因為兩地水土不同。這就跟你剛才問我的問題一樣。都是老百姓,生活在我們齊國,他們就不偷東西。到了你們楚國,他們就偷東西。我就納悶了,同樣是一樣的齊國人,怎麼差距就那麼大捏?莫非是你們楚國的社會風氣使老百姓善於偷盜了嗎?」


這種反駁多麼巧妙。那現在也一樣,你別說人家外地人怎麼樣,你先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善待人家了,不然為什麼人家在外地好好的,跑你這裡就不文明了、就犯罪了?哪裡都有好人,哪裡都有壞人。我們不能因為少部分壞人而去否定一大批好人。就像我們不夠因為當地人有壞人、有犯罪的、有不文明的,而全盤否定當地人一樣,我們怎麼能夠因為外地人有壞人、有犯罪的、有不文明的,而全盤否定外地人,甚至仇視外地人呢?太小心眼了。這麼做本身就是不文明的。《論語》上怎麼說?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述而7·37)


「盪」本來是作「清除,洗滌」講。坦蕩蕩就是心胸寬廣、開闊、有包容力。「戚」他是個形聲字,從戉(音若月),從尗(音若熟)。戉就是斧子。「戚戚」第一個戚是指的斧子,第二個戚是指的斧別人,攻擊別人。「小人長戚戚」可以理解成,小人經常的是「修理別人」,看別人不順眼,都是別人做的不好。這樣一來,小人會常常苦惱,因為他不順啊,看什麼都彆扭啊。所以,這句話可以翻譯成:


孔子說:「君子心地平坦寬廣且包容,小人卻經常局促憂愁和憤恨。」


楚靈王無疑就是個「小人」,老想著修理別人,結果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讓晏子給修理了。事到如今,楚靈王只好自嘲地說:「聖人非所與熙也,寡人反取病焉。」聖人不是能同他開玩笑的,我這真是自取其辱啊!


晏子就是這麼一個機智的外交家,做到了孔子認為的一等一的「士」。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音若坑)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音若稍,古代的飯筐,能容五升)之人。何足算也。(子路13·20)


子貢問道:「怎樣才可以叫做『士』?」孔子說:「自己行為保持羞恥之心,出使外國,能不辱沒君命,可以叫做『士』了。」


子貢道:「請問次一等的。」孔子道:「宗族稱讚他孝順父母,鄉里稱讚他恭敬尊長。」


子貢又道:「請問再次一等的。」孔子道:「言語一定信實,行為一定堅決,這是不問是非黑白而只管自己貫徹言行的小人呀,但也可以說是再次一等的『士』了。」


子貢道:「現在的執政諸公怎麼樣?」孔子道:「咳!這班器識狹小的人算得什麼?」


晏子做到了孔子所說的「士」的標準,同時他個人修養也非常高,以至於在《論語》中記載著看孔子對他的一則評價非常高的話。


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公冶長5·17)


孔子說:「晏平仲善於與人交朋友,相識越久,別人越尊敬他。」


晏嬰雖然是個臣子,他所侍奉的國君雖然是個「花花國君」齊景公,但,齊景公至始至終對這位個子不高的臣子非常尊敬和信賴,可以說對其是言聽計從。那麼齊景公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為什麼要訪問魯國?為什麼專門會見孔子?又會對孔子提出什麼樣的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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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論語》傳


根據王封臣先生的國學課程講座整理而成。是將《論語》各條恰當的放入孔子生活的時代中,通過《論語》展示孔子的一生,通過孔子的一生詮釋《論語》的意義。


閱讀之前的篇章:


第一章 夫子家世


第二章 草根孔小二


第三章 三桓的前世今生


3-2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是怎麼回事兒?


第四章 「奮」青孔子


第五章三十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