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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梓:私人上海浮世繪

導語


舊人失散,新人不熟。坐上出租或者走在街上,渺渺茫茫,不知何往。跟一個城市面對,與尋親訪友很相似。隔了許久沒見,日常又少聯繫,便有了許多忐忑。怕生疏,怕人家不方便,怕見了之後發現已經沒話好說。


漫遊家,心隨自然

雷梓:私人上海浮世繪


誰的上海


此次去上海之前,心裡就躊躇了多日。


原本是想先去南京或者杭州,這兩個地方離上海都近,坐動車班次多,兩三個小時即達。

可後來一一否了,對南京的考慮有兩個,一是想在該城見面的老友現在上海公幹,二是《南京!南京》馬上就要全國公映,此時反而不想去現實中的這個歷史受難地了。


杭州呢,春天的西湖該是最美,可是想到預期中要跟她一起去西溪濕地,便也斷了獨自前往該城的念頭。


於是就孤寡著一個看車展的事由徑直去了上海。


去之前剛遭遇了兩本書,一本是噱頭充足、引得張迷一陣呼嘯的《小團圓》。


想起胡蘭成說過的那句話,「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於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真可謂一語成讖,這位可言奇絕也可言乖張的才女子,生前生後贏得了一眾粉絲的無條件傾倒。

一本是嚴歌苓的《寄居者》,我還沒有讀完就已經承認,上海是張愛玲的上海,也是嚴歌苓的上海了。


面對這樣的上海,我只有慚愧。在精神氣質的指引上,我與上海歷來格格不入。


儘管數十年間,有淪落貴州的上海知青,尤其是有他們的代言人、旅居貴州多年的名作家葉辛做橋樑,我這個生長於山地的貴州鄉巴佬還是無法跟上海親近。


是從大白兔奶糖知道上海的,但那是我兒時只在夢中才能時時垂顧的甜蜜;是從每天打髮蠟的上海籍老師那裡聽說上海的,但是他經常躲在教室一角吃獨食的樣子讓我們一群半大孩子很是難過。


我不想人云亦云跟著妖魔化上海人,不過,地域文化真的是一種血統,不同山川、大城小鎮對於其子民的教養確會大相徑庭。

我身為西南人,親近了西北人、東北人,後來跟廣東人也打成了一片,卻不知為何,惟獨對上海人最是疏離,總覺得隔著一層無形的東西,像綿韌的塑料撕扯不開。


這真的是我的慚愧處,隨著年月成長,我知道我不該在心裡對一個地方懷抱如此偏執的個人歧視,這只能反照出自己的狹窄與無趣。可是很難,這次去了上海之後,我傷心地發現,似乎是越老越難了。


記憶中的上海


記憶中,我最長一次在上海呆了十多天。

九十年代初,我剛剛從貴陽辭掉公職去闖廣東,因為跟一位做富紳名牌襯衣的老闆投緣,領了他給的一份美差在全國幫忙推廣品牌,宣傳其設在各大城市各大商場里的專櫃經營,七月份到的上海。


他的上海辦事處設在錦江飯店,後來才知道那是當時中國最好的酒店之一。辦事處的職員把我當欽差,對我很熱情,安排我住在當時用100多美元結算的房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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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候很土氣(現在依然土氣),面對剛剛撞進生活的花花世界戰戰兢兢,對酒店裡的很多設施敢看不敢動。


他們請我去銀座吃日本料理,那是我第一次開東洋葷,很是抵觸。


出入其間的所有人都身著日式傳統服裝,包括客人也是,更衣前還沐浴熏香,把我折騰得一身臭汗。我心裡恨恨地想,這真的是莫大的身心腐蝕啊,怕是很少人能抵擋得住。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見過王選,那個為受難中國人到東京打官司、追索民間戰爭賠償的無畏女性,但是我知道上海淪陷後南京即遭曠世滅絕。


今天想來,依稀覺得自己也像是那些國難中躲在租界區紙醉金迷的蛆蟲。


也有好玩時光。


那次去上海之前,有了解上海也了解我的人說,雷子,你帶上一瓶辣椒醬來吧。我不知箇中奧妙,可還是照辦了。


到了上海才知道,走遍這個大洋場也很難找到一家夠得上我嗜辣標準的餐館。於是好戲就開場了。我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瓶子,將清淡喜甜的本幫菜、淮揚菜統統拌以辣醬吞食,令無數本地人大跌眼鏡。


我呢,只想當場狂笑不停。其間去一個住在里弄的朋友家盤桓了兩日,印象至深。


最值得回味的是清晨,各種叫賣聲在門窗外響起,近了,遠了,又近了。


朋友推開窗,叫住賣早點的貨郎,把一隻系著長繩的竹籃子沿著山牆放下去,放下去時裡面裝著無需還價的鈔票和保溫食盒,提上來時裡面裝了米粥餛飩生煎包,非常得意。


我便自己嘗試,樂此不疲,買回來的東西夠我們吃幾個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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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你沒有遇到


今天的上海,坦白說我一點也不認知。


舊人失散,新人不熟。坐上出租或者走在街上,渺渺茫茫,不知何往。


我不想去比較上海跟北京或者廣州的現代化發達程度,似乎這裡的霓虹燈最亮,早就不是南京路上好八連的世紀。


恍惚中走到了外灘,黃浦江看不見水色,像一塊不通文墨的癟三糊塗亂抹的調色板。空氣也不清新,有香奈兒的味,有花露水的味,也有油炸味、發酵味和汗味。


徐匯區政府旁邊的徐光啟雕像上,爬著兩個小孩,父母一邊一個把持著,在拍他們觀光上海的第N張全家福。


一路走過,看到合意的店鋪,搭話時聽見的都是上海話,要問「你說什麼」,她(他)才會改用普通話說明。


記住了一個開出租的老者,年歲當在五十開外。


上車時他用普通話問出的一聲「你好」讓我好感頓生。於是就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我發現他跟北京的出租司機很相似,也喜歡評說家國天下大事,痛數時世滄桑變化。


他說都是錢鬧的,現在風氣變得太差,自己的大孫子不愛工作,卻整天守株待兔,等著金元寶從天上掉到腳旁邊。


說自己的小孫子也學壞了,在小學校里受人歧視,回家鬧著讓父母去給老師送禮,否則就耍賴逃學。說現在的城市是馬屎外面光,裡面包著的很臭很臟。


他懂得的潛規則居然跟吳思寫的一模一樣,官場黑暗啊,想要當好官清官的人不是受排擠受陷害,就只能跟著選擇同流合污。


下車之前,他熱情地為我安排遊玩路線,並且告訴我,其實上海人不欺生不排外的,只是你沒有遇到像我這樣的。就是他向我隆重推介了田子坊,之後我和朋友一起造訪,果然名不虛傳。


文 / 雷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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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深媒體人 漫遊家


滄海沉浮事,人生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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