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私生子，差點餓死，直到遇見女神和神秘卻極度富有的爺爺

講一個很長卻很很好看的故事。

我是一個談不上快樂與悲傷的私生子，母親直到她被一輛巴士撞死也沒有告訴我關於親生父親的隻言片語。我曾一度困惑，但好在母親與舅舅對我的關愛並不少，所以那位缺失的父親對我沒有造成如小說或電影中慣常描述的那樣：諸多的遺憾、同儕的嘲諷、對父愛的極度渴望以及敏感的自卑。

母親意外去世後，我就寄居在舅舅家。舅舅是一個永遠充滿活力與熱情的中年人，他喜歡玩音樂，就像對待人生一樣，總是擺出一副玩世不恭卻又看透世事的模樣。舅母則是一個兩面派，有時足夠溫柔體貼，有時卻會發出尖刻的意見對舅舅的事業和愛好指指點點，我知道舅母不好的那一面讓舅舅很痛苦。果然，幾年後，兩人離婚。此時，我也到了上大學的年紀，我帶著舅舅的一件呢絨西裝和他送給我的一千多本書去了哥倫比亞大學。

舅舅沒有閑下來，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組建樂隊併到各處進行小規模商演、路演的人生軌跡中，他的樂隊叫「月球人」，因為那年，人類剛剛登陸月球。

不幸的是，沉醉於搖滾與酒精中的舅舅因為心臟病徹底離開了我，也就說我與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一點勾連都狠心地離開了我。這件事對我的影響是致命的：拒絕上課、拒絕社交、拒絕工作，恰逢學校放假，我帶著已經穿爛的舅舅的西裝和一千多本書在出租屋裡近乎等死。但是我不曾想過去死。

餓的時候，就拿舅舅的書和舊書商還錢，包括應付房租也是用這筆錢。除了吃和睡覺，擁擠在我日常生活中的大概就是讀書了。

有一次我實在無法忍受飢餓的折磨，就去找以前的室友，結果開門的是一位中國女孩凱蒂，她熱情邀請我吃了一頓飯，臨走還親吻了我的臉頰。我承認，我覺得她可能喜歡我，當然，這種念頭沒停留多久，我就又回去忍飢挨餓了。

等到書讀完，也賣完，沒錢交房租的我被房東趕了出來。

我身無分文的睡過電影院，睡過馬路，最後定居在公園的長椅上，旁邊是一個可回收的垃圾桶，運氣好的話，我會遇到別人扔掉的經過簡單處理就可以吃的食物，至少我不會被餓死。

這種狀態持續了三個月，慶幸的是在我快餓死前，我那位室友在公園找到了我，當時是他和凱蒂一起來的。

之後我就寄居在室友的家裡，調整了幾個月後，我恢復了一定的健康，不過，沒恢復到管理服兵役部門的人對我說「YES」。之後，毫無意外，我和凱蒂戀愛，瘋狂做愛，我們之間很愉快，很契合，從未有過的感覺。因為麻煩了室友很久，我也在不斷地找活兒，希望儘快搬出去。

經人介紹，有一份類似朗讀者和陪伴者的工作需要人，我去了。我的僱主是一個瞎眼瘸腿的老頭，他盛氣凌人時，總會滔滔不絕地用最惡毒的詞語攻擊你，他靜默聽讀時，倒像一個智者，空氣中會有一股讓人窒息的氣息。伺候他的有一位周到體貼並且深諳如何與他壞脾氣相處的管家太太，還有我。

我的工作從開始的朗讀書籍，到和他一起出去散步並用最準確的辭彙做他的眼睛，替他看到最精準的世界，之後就是朗讀報紙上的訃告。直到有一天，他說，他要為自己寫一篇訃告，我這才明白，前面所有的工作不過是為了這一天在準備。

他講述了許久他的故事，這個故事太過傳奇，不過我認為絕對是真實發生的，下面是這位怪老頭的故事，第一人稱代表老頭——

我父親是百萬富翁，我曾崇拜特斯拉（物理學家、機器學家），後在一位過從甚密的畫家的鼓勵下，搞起了畫畫。不得不承認，我有天賦，在藝術圈小有名氣。有一天，父親去世，我繼承了全部財產，變成一位擁有百萬家財的畫家。我有一位漂亮卻恐懼性愛的年輕妻子，受年輕經歷的慫恿，我和一位好友決定走向西部荒漠然後抵達歐洲，去實地寫生。妻子拚命挽留我，甚至不惜獻出她的身體，她的死魚狀態並沒有讓我感覺到性的歡愉，我還是離開了。

在西部冒險時，因為地勢複雜艱險，我雇了一位嚮導。一次意外，好友跌落山谷重傷不治，嚮導離開，我拚命救治好友，但非常不幸，他還是去世了，埋了他之後，我面臨餓死渴死的風險，機緣巧合我找到一個山洞，裡面囤積了大量的食物，還有一個死掉的人。在裡面我生活了一年：吃，喝，畫畫，忍受孤獨，克服幻覺，以及學會一個人自處。後來，我發現這個洞是一夥強盜窩藏贓物的地點，後來那群強盜回來了，我槍殺了他們，留下了全部畫作，帶走了錢，以先前死在洞里的人（也是強盜的一夥，他們內訌，所以他被打死）的身份重新回到人類社會。

我以足夠的財富混跡在上層社會社交圈，結果險被人認出來我昔日的身份，我躲避，卻還是沒躲過雨夜不知兇手是誰的一棍，我滾下街道，從此雙腳殘廢。

在之後我的故事就索然無味了，去過巴黎，結實了幾個朋友，在德國進攻波蘭前夕回到紐約，從此蟄居半生。

老頭的故事結束，第一人稱換回伴讀者的我。

老頭說，他還有一個兒子，是離開他那可憐的老婆的那晚，種的種子。他希望把財產交給他兒子。

在之後的日子，老頭和我相處得越來越愉快，最後，他在一個雨夜，恰如其分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給管家太太和我留下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錢，由我負責聯繫他兒子，交付財產。

幾個月後，我和他兒子見面了。他兒子是一位有名的歷史教授，有肥胖症，體重達300磅。教授現在之所以在小城鎮的大學教書，就是因為昔日的一件醜聞：和女同學發生性關係還被一名清潔工看見。他告訴我許多關於老頭妻子的事兒，也就是關於他母親的事。

教授母親在老頭決絕離開去冒險後，就發現懷孕，生下他後，得知消息老頭在歷險時死去，屍骨無存。之後，他母親就瘋掉了，最後住進了精神病院。

這時，我親密無間的女朋友懷孕了，因為我父親缺失我的人生，所以我分外想要這個孩子，凱蒂卻說我們都沒有準備好，因為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和她不斷吵架，分歧擴大，我用全部積蓄給她墮胎——結果我又要回到過去身無分文的狀態。之後，我和凱蒂因為那可憐的孩子發現彼此再也回不到從前，我們分手了。

教授曾想勸和我和凱蒂，可是我走不出自己的心結。之後，教授建議，讓我和他一起去西部找尋他父親曾經棲身的洞穴。我同意了。

在西部的幾個月里，發生了一件事，教授和我一起拜見了我母親的墳墓，教授泣不成聲，這時，我才明白，我的親生父親，就是眼前的這位得肥胖症的教授，我曾為之工作的老頭是我的祖父。

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接下來的事兒不得不改變我的主意——教授掉進了墓葬區的一個剛挖好的坑洞，因為太胖，重傷不治，死了。

我無法承受眼前突發的種種變故，半夜給凱蒂打電話，凱蒂卻只是表達了同情和驚詫，對我複合的懇求表示無能為力，因為這幾個月來，她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

我帶著教授，也就是我父親的願望繼續追尋老頭昔日的洞穴，走訪到那個地方時，才知，那一整座山已經被湖泊吞噬。

故事，到此，結束。

這個故事是保羅·奧斯特的小說《月宮》的故事，保羅·奧斯特寫作《月宮》時，是21歲，但是因為自覺難以駕馭宏大的題材，便擱置一邊。等到39歲，才重新拾起來，重寫。他談到《月宮》時，如是說：

《月宮》這本書，情節和角色是如此的真實，它們拉著我往前走，我只是正確地跟隨它們，放在適當的位置。因此就某個意義上來說，這算是我的第一本小說，只是完成得比較晚。」

我從不會諱言對四位作家的喜愛，其三為雷蒙德·卡佛、海明威和毛姆，最後那個就是保羅·奧斯特。他的故事總會從一種人生的缺失開始，如《月宮》的主人公佛格，家庭是殘缺的，父親是缺失的，上了大學後，一塌糊塗的社交與學習是一種青春生活的殘缺，佛格的人生殘缺到瀕死，然而，當愛情與友情拯救了他後，他努力尋求生活的平衡，正是這份勇氣，讓他認識了老頭埃奉，因此人生際遇的發生，導致他的生活導向了另一種靜態的怡然的平衡。

再如保羅·奧斯特的另一部小說《幻影書》，主人公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寡居的中年男人，因為他的妻子和孩子在一次飛機事故中去世了。然而，當他鼓起勇氣去追索一位讓他還能笑出來的喜劇天才時，另一種人生的可能展現在他面前，縱使他的人生依然殘缺，但已經獲得了一種心安理得的平衡。

今年1月份還讀了保羅·奧斯特的一本小說《神諭之夜》，主人公是一位剛經歷生死出院的作家，在面對妻子和最好的朋友可能偷情並懷了孩子的情況下，他的人生達到了即將崩潰的境地。但是，因為一系列事情的發生：好友因年邁去世，妻子小產，自己的作品被拒，他那艱難的人生抵達了一種莫名幸福的平靜的生活狀態。

我喜歡這種在主人公即將陷入絕望，但是因為還未喪失最後一點熱愛與求索的勇氣，從而讓一蹶不振的人生不那麼絕望的故事。

這樣的故事之所以迷人，就是因為它不止是一個好看的故事，在故事之上，會讓你在迷茫一片的黑暗中尋得一點透徹的光明，這光明並不耀眼，但足以告訴你，只要多走幾步，你的人生際遇一定不會像眼前這樣，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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