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裡》：自閉症少年創作的故事

「我写这个故事，就是希望能够帮助你们理解无法向自己深爱的人表达自己有多么痛苦。如果这个故事能够跟你的内心相通，那么我相信你就能与自闭症人士的内心联通，走进我们的内心世界。」

顺子以前觉得很了解自己，但是从那一天起，他再也无法确定了。「每个人都盯着我的脸。」他心想。傍晚的天空布满橙色的云彩，云彩镶嵌着灰白色的边，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为什么他们都盯着我看呢？」当顺子从当地的超市里出来的时候，一个老人走了过来，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顺子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戴着一顶红色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眼睛。时值冬日，他却穿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黑色五分短裤。「不要跟陌生人说话。」顺子默默地跟自己说，然后撒腿就往家里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顺子注意到——「每个人都在盯着我的脸。」他最开始觉得人们是在担心他，但不是的，担心不该是这种表情……应该怎么描述呢？不是吃惊的神情，不是打量的表情……更像是一种冷漠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注视。不管三七二十一，顺子急匆匆地跑回了家。

「我回来了！」

顺子安然无恙地回到家，终于松了口气。妈妈跟平常一样，正在忙着准备晚餐。顺子打开冰箱，一边取出一盒果汁，一边对妈妈说：「嘿，妈妈，今天我……」顺子突然停住了。妈妈站在那里，腰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平底锅，头发和衣服还跟顺子稍早离家时一模一样。但是，顺子像被钉住一样，动不了了。又是那种让人冷到骨子里的注视。所有的事物似乎都以慢镜头的方式在他周围旋转。「快点走，快点，现在，走啊！」顺子只有这一个想法，抑或是有人在命令他？顺子用尽全力才让僵住的身体动起来。他几乎是号叫着跑到外面。

顺子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公园，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虽然天气很冷，但是他浑身冒汗，筋疲力尽。「到底怎么了？」为了搞清楚状况，顺子决定回想一下这一天的经历：「早上起床，去学校，回到家。这么看挺正常的啊。但是在那之后……在那之后……」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我接下来到底做什么了？」顺子坐在长凳上，眼神空空，冬日的寒风在他身边猛烈地吹着。他努力回想着，但是那段记忆却像是甜甜圈里面的空心，无从寻找。他甚至都哭不出来。人啊真是很奇怪，在这种绝望的时候，还能保持头脑清醒。太阳一点一点地下山了。「我不能坐以待毙，」顺子这么想着，但是同时又感觉，「该来的总会来。」已经过了多久了？顺子注意到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便努力起身。

顺子漫无目的地走着，并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周围空无一人，大概大家都待在家里吧。虽然他很孤独，但却并不想看到任何人，甚至是自己的朋友。「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家里有没有担心我？」不知不觉间，顺子走回了家。

家里看上去一片漆黑。那天顺子的爸爸本应该早下班的，所以顺子很好奇父母都去哪里了。不过他也松了一口气。「他们一定是出去找我了。」他这么想着，心里有些安慰。「之前大家也没有找我麻烦，只不过是看我的眼神奇怪点儿罢了，仅此而已。」顺子的心情大好，便决定在家门口等着爸爸妈妈回来。冬夜的天空十分美丽，星星闪烁的光辉让他焦躁的心得到一些安抚。

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定是妈妈和爸爸。」顺子高兴地朝他们跑过去。「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只是……」但是他们好像不太正常。「可能他们在夜色里没认出我来？」所以顺子就抓住了妈妈的胳膊……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但是扑了个空。「什么？这不是真的！」顺子对现状完全没了头绪，只是站在那里，萎靡不振，而他的父母却从他面前径直走了过去。顺子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自己重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蜷缩着蹲在地上，抱着双膝。「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救救我，救我……」

「啊，你在这儿啊。」顺子听到了一个声音，抬头看见了之前在超市外面碰见的那个老头。他满脸慈祥地低头看着顺子。「没事儿的，没事儿。我们一起回去吧。」老头握住了顺子的手。

顺子直直地看着老头。

老头温柔地对顺子说：「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但是顺子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顺子，」老头说，「你没注意到你去世的那一瞬间。在你去超市的路上，你被一辆闯红灯的汽车给撞了。」

顺子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那段场景。「是啊，我本来是想躲避那辆车的，但是我却突然被冻住似的，无法动弹，然后我就被撞了，我想起来了，」这个场景一定很混乱吧，「接着我醒了过来，站在了超市外面……」顺子的眼睛里泛出了泪花。「所以我死了吗？我死了？我哭得都停不下来了……我不想要死！不！不！不！不！」

顺子放声大哭，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停不下来。

时间过了多久呢？毕竟，没人能哭一辈子。慢慢地，顺子的眼泪哭干了，而意识里仍然一片空白。老头说话了：「好了，要不要现在回去呢？」

回去？回哪儿去？「但是我的家就在……这儿啊。」顺子从窗口处迅速地看了一眼，看到了卧室里面的情景……妈妈和爸爸的眼睛都要哭瞎了。

顺子的眼睛又湿润了。

「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老头给顺子打了个手势，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而顺子好像被一股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样跟在后面。老头阔步一直往西走。「前面等待我的是什么呢？」尽管顺子已经死了，但是他仍然被死亡的恐惧感紧紧包围着。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我们要去哪儿？」

老头把胳膊搭在顺子的肩膀上，解释道：「当然是去天堂啦。」

「哦，我以前……还没去过天堂呢。」

老头大声地笑了出来：「肯定啊。」

通往天堂之路。「是啊，很久很久以前，我在一本书里读到过……那是一条美丽的白色大道，四周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美丽花朵。大道蜿蜒向上，直达天堂。」想到这些，顺子紧紧跟上了老头的脚步。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顺子开始怀疑，通往天堂之路会不会如眼前这条路一样平白无奇、枯燥乏味？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死去了。虽然之前一切看起来绝望又令人沮丧，但是现在顺子感觉到原先的自己又回来了。「先生，打扰一下，我们是不是很快就会到天堂了？我现在觉得累得很，头重脚轻快要死了。」

老头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顺子也跟着扑哧一下笑了。

「谁能猜到呢？」顺子心里想。「无论何时何地，即便已经死了，一个人也还是能苦中作乐的。」想通了这一点以后，顺子觉得自己心情明朗了许多。

「嗯，你终于笑了。」老头说，「那么通往天堂之路就始于现在了。」他轻轻地抬起双手，伸向天空，似乎口中念念有词。但是顺子并没有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现在仔细想想，之前有人告诉我，我们死后会变成星星。我猜应该是妈妈跟我讲的，她总是支持着我。爸爸也陪伴了我很多……以后我们再也不能相互投球玩了……」顺子抬头望着夜空，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觉得怎么样呢？」老头说，「是不是该走了？」

恐惧感又爬上了顺子的心头。「我要死了吗？不不，我已经死了。但是我会碰上什么事呢？要是妈妈……」顺子全身都颤抖起来。

老头注意到了，他给了顺子一个关爱的拥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只是离开一会儿。」

「只离开一会儿？」顺子疑惑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慢慢地，顺子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他跌倒在地。

顺子像坠入了深沉却无梦的睡眠中，但似乎还有意识。「人们为什么要死呢？我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呢。」之后，顺子有些害怕地睁开了眼睛，想要搞清楚周围的情况。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老人站在他面前。顺子恍然大悟，这一定就是上帝了。实际上，这个上帝只是顺子在艺术博物馆看到的某个上帝形象的映照。「哇哦，天啊，我得规矩点，不能出岔子。」为了表示尊敬，顺子想起身，所以跳了起来。「咦？我的双脚不见了！所以说鬼魂真的是没有脚地飘来飘去啊。」但是顺子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差点让自己心脏病发：「真的不见了！完全不见了！我的身子也没了！」

事情比预想的要严重得多，顺子脑子轰的一下，忘了自己在上帝面前，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嗨嗨嗨，没必要这样。」上帝突然说话了。顺子只觉得那声音似乎有一点熟悉，好像很久之前听到过。「你现在已经死了，也不需要你的身体了，对吧？以前束缚你、扯你后腿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了。」

「哦，也对，是啊……我死了。」顺子现在没了身体，能量也在不断地流失。「求您了，告诉我会有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啊？」

「什么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因为—你看看你周围—你已经进天堂了。」

「这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呢？」顺子打量起周围。黑暗处要比深夜里的黑还要浓重，但是黑暗处有星光闪烁，点点星辉。「以前我住的地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星星……哇哦，星河浩渺，真的是数也数不清啊。」顺子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目不转睛地一动不动，甚至忘了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现在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了，」上帝说，「我敢说你肯定还很依恋你的前世，并且还有许多未了之事。但是慢慢地你就会理解事情的发展了。」说完这句话，上帝的轮廓开始晃动，然后像溶解在迷雾中一样消失了。

他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做你想做的任何事。」顺子想着，有些茫然。他低下头，看到了地球，在黑暗中发出蓝色的美丽的光芒。「所以说我现在站的地方就是太空了。但是我现在要干什么呢？我连个身子都没有，要怎么活？而且还是孤身一人。我第一个要搞清楚的事就是死后要怎么活。」然而顺子现在千头万绪，脑子乱成了一团麻。

过了一会儿，顺子仍然待在原地。「这个天堂和我以前想象的完全不同啊。我以前觉得天堂里到处都是各种好吃的和好玩儿的，不会让人觉得痛苦和无聊。」顺子大喊一声：「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请把我带回家吧，现在！」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的身子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移动起来。

「我在哪儿？等等，对了，这是我的家。」「妈妈？」顺子急急忙忙跑遍了各个房间，寻找妈妈的踪影。他发现妈妈正坐在卧室旁边的房间里，心脏「嘭嘭」狂跳。「妈妈？」他在她身后轻柔地喊了一声。

但是她并没有转身。

「我已经真真切切死掉了，对吧？」

顺子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灰心丧气地走了一圈，然后站到了妈妈面前，这样最起码能看到她的脸。她穿着黑色衣服，看上去那么悲伤和失落。顺子在心里跟母亲道歉道：「妈妈，真的真的对不起您……」

在顺子和他妈妈中间，一股轻风吹过，她的手碰到了他的「身体」。当然，她并不能看见他的身体。而顺子也感觉到了以前很小的时候，妈妈抱着自己时的那种温暖。

顺子的爸爸从卧室走了进来。「嗨，你在干什么？」

「有的时候，我觉得顺子就在我身边。」顺子的妈妈悲伤地说。

「顺子一直没有离开，一直没有。」

顺子有点儿不敢相信眼下的状况。「我已经死了，但是我的感觉却一如从前。我想要帮助妈妈和爸爸，但是却又束手无策。」顺子闭上眼睛，与此同时，他以惊人的速度飞走了。

顺子回到了那个叫作天堂的地方。整个宇宙都沉寂无比，更显得他一个人孤单无助。顺子思绪万千，他对自身现状十分迷茫。从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在死后会这么孤独。「真希望这里能有个人陪我说说话。」之后他听到一个声音。「什么声音？」顺子仔细地听着。是一个男孩儿的声音。顺子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是谁在那里啊？」

「你一定是新来的对吧？你好，我叫和夫。」

顺子一下子高兴起来。「太棒了！我还以为除了我没别人了呢。」

「你现在还分辨不出来罢了。其实这里的人和星星一样多。」和夫俏皮地说，「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们聊天—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无论何时何地。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时间和空间，所以在这里会有完全的自由。你知道吗，我在天堂已经住了80年了。」

「但我不知道在这儿做什么啊。」顺子说，「你们都说我们有完全的自由，但是其实……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和夫大笑了起来。「你应该做一些自己还在人世的时候做不了的事啊。」说完这句话，他就飘去其他地方了。

「所以我应该做一些自己死后才能做的事……」一想到这里，顺子周围亮起了无数盏灯，像是一条闪耀的毯子一样将其包围，让他心生安慰。他的身子摇动起来，像是在摇篮中一样，将之前所有的紧张与不安都带走了。这么多天来，顺子第一次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顺子现在已经慢慢习惯天堂的生活了，而且就像和夫说的那样，他在天堂也交了很多朋友。每个人都很和善，大家也没有语言、种族或时代上的隔阂，平和地生活在一起，让人很难相信在世时，他们曾经与人有过争吵或嫌隙。顺子从来没有想过，一无所有也可以这么幸福满满。而且，现在他也做了许多生前做不了的事情。他游览了地球上的每个角落，同天堂上的许多人都进行了交谈。一切都是这么新鲜，令人兴奋。

有的时候，顺子也会回到原先的家。虽然无法跟家人直接交流让他很难过，但是看到他们的脸，听到他们谈论起自己就已经很开心了。这也足以让顺子有勇气继续现在的生活。

有一天，当顺子和往常一样回家探望的时候，觉得妈妈看上去神情有些异样。她变得身形消瘦，表情憔悴痛苦，盯着儿子的照片，默默地流着眼泪。「顺子，没有你，我觉得我也活不下去了。妈妈想去找你啊。」说完她就趴在桌子上哭泣起来。

顺子看到这一幕也很震惊，不知不觉也哭了起来。「我以为他们已经从我的死亡中恢复过来了。我以为一切都慢慢变好了。」「别哭了，妈妈，妈妈，求你了。别哭了。」顺子像以前一样轻轻地抱着她的肩膀。「她看不到我，都不知道我在这里陪着她。」顺子的妈妈一直哭到天黑，而顺子也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回到天堂后，顺子每天都会想起自己的父母。「我一直觉得，过一段时间，爸爸和妈妈就会回归正常。但是看起来好像他们会痛苦一辈子。虽然我可以陪着他们，却无法帮助他们。」顺子陷入了绝望之中。「好吧，也只有一个解决方法了。我应该祈求上帝的帮助了。」顺子大声地喊了起来：「上帝啊，您在吗？我希望您能帮我！」

迷雾之中，突然开始有闪光。上帝出现了。「是你叫我吧？」

「我的爸爸妈妈还在为我的死伤心，但是我又帮不上他们，这实在是……太痛苦了。」

上帝一边听，一边点头。「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是问题在于，这就是生活啊，对吧？等时辰到了，你的爸爸妈妈就会与你在这相见了。」

顺子虽然明白上帝的意思，但是仍然十分痛苦。「让我的父母来承受这些实在太过分了。而且知道他们正在经历的痛苦，我也很难开心地在天堂里生活！」顺子情绪崩溃，几乎是喊了出来。

「嗯……这有点难办。天堂应该是最快乐的地方啊……」上帝陷入了深思。「不过，我也不是说没有办法帮到你的父母。」然后他说了一件事，让顺子大吃一惊。「也就是，你要再转世投胎，再去做你爸爸妈妈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顺子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吗？您真的能做到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如果真的能成功的话，我现在就想回到他们身边。」顺子心想。

上帝似乎读懂了顺子的内心，继续说：「不过，有一个小问题。」上帝盯着顺子的眼睛说道：「一旦你降生，你就不再是顺子了。你所有的记忆，所有关于顺子的记忆，都会消失。」

「所以说我就不复存在了吗？」顺子的希望有些幻灭。「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被永远抹除。」现在顺子有点理解为什么和夫和其他朋友要在天堂待这么久了。「所以我应该怎么做呢？」顺子有些动摇了。「如果我不能做自己的话，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顺子从天堂上凝视着下面的蓝色地球，陷入了沉思。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顺子仍然没有下定决心。在这期间，他也没有回过家，一次也没有。顺子在天堂里的生活过得很惬意。他不停安慰自己以后还有机会可以再去看望爸爸妈妈，而且他也慢慢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时光飞逝，距离顺子去世已经过去一年了。

在他去世一年后的第一个周日，顺子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家。但是，妈妈没在屋里。他正好奇她是不是出去购物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顺子的爸爸过来接电话。「啊！知道了，」他说，「我这就过去。」

爸爸的声音嘶哑而空洞，放下电话，他就冲出家门。顺子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便紧紧跟在后面……他们到了医院。爸爸的神情十分糟糕。「妈妈住院了吗？」顺子进入她的病房，大吃一惊：「这还是我的妈妈吗？」

顺子的妈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面容枯槁，脸色灰白，顺子都快认不出来了。而爸爸看上去也筋疲力尽。

「不可能！妈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顺子感觉自己像被掏空一般发不出声音。「以前我们一起生活的时候，妈妈是多么开心，多么灿烂啊。」而现在这一切，太让人震惊了。

医生检查完后非常严肃地说：「根据当前的情况，我们无法保证病人能够撑过去。」

医生还在继续解释病情的时候，顺子就冲到妈妈面前，大声喊道：「妈妈，你一定不能死！不要死！求你了！求你了！求你……别死！」但是她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不行，不能这样。即便我们在天堂相遇了，这也不是我以前深爱的妈妈的样子啊！」

顺子的妈妈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是不断地絮叨着：「我要见顺子……顺子……顺子……」顺子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了，就好像自己被扼住了喉咙，不能喘气。「我以前觉得只要我们心意相通，即便分开了也无所谓。但是现在您已经失去了生活的意志和精神，是吗，妈妈？」他的心好像被攥住了一样，闷闷地疼，「是我给妈妈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所以也应该由我来帮助她结束这一切。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她会因为心碎而死的。」

顺子下定了决心。

「未来是要靠我们一砖一瓦建造的。」

他鼓起所有的勇气，平静地说：「求您了，上帝，我希望您能让我回到母亲身边。」

空气中出现了许多颜色的魔法球，每个魔法球里面都有一个小金球。然后这些魔法球在他眼前一个个地破了……

咣……

咣……

咣……

顺子记得自己很久以前曾经听过这个钟鸣声。

顺子的妈妈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顺子的爸爸十分紧张：「你有什么感觉？」

她没有回答。

「听着，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就去叫医生。」

但是他刚要起身去找医生的时候，顺子的妈妈开口说道：「顺子来看我了……在我的梦里。」

爸爸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亲爱的，那太好了。」

她满含热泪地继续说：「顺子告诉我说，‘妈妈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的，所以你别再哭了，好不好？’他看上去很不开心，因为，因为我现在的这种状况。我需要重新振作起来，然后，然后……重新开始。」

顺子的爸爸点点头：「是啊，顺子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的。我们……重新开始吧。一切重新来过。」

窗外，初雪静静地飘落下来。这些雪花是顺子眼泪的结晶，也是上帝对一个叫顺子的男孩儿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看啊，」顺子的妈妈惊喜地说，「下雪了，好美啊。」

「是初雪，」顺子的爸爸平静地说，「他一直很喜欢下雪，对吧？」

光阴荏苒，五年过去了。就像上帝承诺的那样，在顺子做出决定后的第二年，顺子的家里就添了新丁，是个女孩儿，取名叫美希，即「美好希望」之意。开春后，美希就要上幼儿园了。

「美希，等一下！」妈妈在后面叫着，「等一下我！」

「妈妈，我就在你前面一点儿。」美希边跑边回过头跟妈妈说。「妈妈走得好慢啊。我一到超市，第一件事就是买点巧克力。」美希想着。她没有看路，撞上了一个人。「哦，十分抱歉。」美希连忙道歉。

「你还好吧？」戴红帽子的老头说，「嘿，你不就是那个……」

「您认识我吗？」美希好奇地问道，「您是谁啊？」

老头蹲下来说：「你已经回来了吗？你信不信，我这个老头是天使啊。」

美希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天使不是应该有翅膀，住在天堂里吗？「哦，我才不信您是天使呢。」她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老头，一板一眼地说。

老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那好吧。你现在生活得满意吗？」

「‘生活得满意’是什么意思？」美希认真地想着，「妈妈和爸爸经常会说：‘我们现在生活得很满意。’哦，那我一定也生活得很满意。」美希朝老头笑笑说：「当然满意啦！」

最后，美希的妈妈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上来：「你在干什么啊？」

「跟他讲话。」美希回过头跟妈妈解释，但是再回头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咦，他去哪儿了？」美希环顾四周。「刚刚有个很有意思的老爷爷……他说自己是天使。」

美希妈妈有点严肃地说：「不是跟你说了不准和陌生人说话吗？」

「原来那个老爷爷是陌生人啊。」美希的心里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高兴。「现在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好啦好啦，」妈妈说道，「我们快点去买东西吧，好吗？」

哦，对了，巧克力。「妈妈，您能不能给我买点巧克力啊？一块给我，一块给哥哥。所以要买两块。」

「好的好的。但你肯定会一口气就把两块都吃完了。」

「那是因为他说了我能把他那一份儿也吃了。」

「多亏你有个好哥哥。」

在他们从超市回家的路上，美希的妈妈想起了顺子：「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再见到顺子的。那一天到来前，我都会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美希又开始在前面跑开了。「妈妈，我们去看哥哥以前喜欢的那些樱花树好不好？」「我哥哥以前喜欢的东西也是我喜欢的东西。」看着盛开的樱花，美希开始想象顺子会是什么样子。

本文摘自【日】东田直树《我想飞进天空》，中信出版社4月出版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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