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窪窪里，曾經的歌（小說）
□王 鼎
二小姓王，雁北天鎮人氏。跟抗日英雄王二小不是一人。沒有放過牛，倒是從小在山坡上放羊。二小生逢戰亂，日本鬼子攻佔天鎮那一年，剛好16歲。營養不良的他，長得矮小黑瘦。鬼子進村抓壯丁 ，幾個漢奸狗腿子抓住了王二小，二小裝著打擺子，日本鬼子小隊長看看他，猛然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二小就勢摔倒在地抽搐起來，口吐白沫，鬼子小隊長冷笑道：「支那病夫的，不要！」二小就此躲過一劫。被抓走去大同修工事、挖煤礦的本村其餘25個壯小伙，直到抗戰勝利，沒一個活著回來。
成立了維持會，日本鬼子退回城裡，村裡似乎恢復了以往的平靜。王二小照舊每日在山上給東家放羊。17歲那年夏末的一天，二小放著羊突然鬧起肚子，大概是東家的棒子麵發霉了，熬成糊糊把肚子喝壞了。二小圪蹴在草叢裡竄起稀來。正在這時，二小看到，前面草中有一個人影。不遠處的土路上立著一頭驢。原來是鄰近村子二地主張諸葛的閨女翠翠，騎著毛驢出門串親戚，回來半道上內急，在草叢中方便。雖然離得較遠，腳上穿的一雙紅布鞋讓二小看著很扎眼。等翠翠整好衣褲剛一起身，二小就扯著嗓子唱起來：
你媽罵你不成材，露水地里穿紅鞋（hai）。
翠翠回頭一看，是一個黑瘦的後生，臉一紅，亮起嗓子回了一句：
俄穿紅鞋（hai）是為了俄好看，與你過路人有甚相干？！
這一撩一答哈不要緊，倆人一個坡上一個坡下，你一段我一段對唱起來，什麼淚圪蛋蛋鍋蓋蓋、沙蒿蒿毛眼眼的唱了起來。吼得二小頭仰得高，唱得翠翠臉蛋蛋燒。往後，翠翠串親戚就多了起來。不到半個月，倆人就騎驢放羊在草叢裡。放羊放得天昏地暗。
把閨女嫁給放羊娃，二地主張諸葛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不同意的。儘管翠翠軟磨硬泡，尋死覓活的鬧，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碰巧這時，城裡皇協軍康團長最心愛的五姨太被日本鬼子小隊長霸佔了。就讓村裡維持會馬會長給他物色個新姨太。結果就推薦了翠翠。這下可把張諸葛愁壞了。尋思了一宿，天明回話：
「俺翠翠有人家了，就是放羊娃王二小。早就定下來了，只等下月八月十六齣嫁了。體諒體諒。」
張諸葛其實並不是這麼實心想把翠翠嫁給二小，多半是為了搪塞皇協軍康團長。當然，為了做得像一些，有意給外人看，開始讓翠翠把二小叫到家裡幹些活，不免留下吃頓飯。
干起活來，王二小把寬褲腰往回一折，布繩繩把褲腰狠狠一勒，石磨盤都能搬起來，渾身的力氣跟他那小身板一點也不相稱。吃起飯來，飯量驚人，十幾個窩頭下肚，還要再喝三大碗糊糊。喝完糊糊，把大瓷碗轉著圈，舔得乾乾淨淨。王二小一圈圈舔著碗，張諸葛一遍遍尋思著，幹活是把好手，飯量上也是個爺們，過日子也懂得節儉。要是這小子再有點文化，有點出息，翠翠跟上他日子也賴不了。張諸葛對自己突然有這種想法感到驚訝。
其實，舔碗，是翠翠事先教好的。翠翠最了解她爹，最見不得窮人在他跟前擺闊氣，浪費糧食。再其實，不用翠翠教，王二小也不會浪費的。從小就沒吃飽過，哪裡會放過一丁點糧食。
儘管這樣，張諸葛還是對王二小說：
「二小啊，你不要對俺翠翠有甚想法，翠翠，你養活不起，過了這陣兒，你還是回去安心放你的羊。體諒體諒。」
「張二爺，等俺掙了錢，俺就娶翠翠，讓翠翠等俺。」
「二小，你跟爺說，你放羊為了做甚？」
「掙錢么。」
「掙錢做甚？」
「娶媳婦么。」
「娶媳婦做甚？」
「生娃。」
「生娃做甚？」
「放羊！」
「唉！對翠翠你死了心吧！」張諸葛轉身離去。把正在捆玉米稈的王二小涼在一邊。
王二小一肚子氣，晚上睡在涼炕上翻來覆去。後半夜了，還是沒有睡意。這時，聽到有人在拍他那漏風的門框。二小起來，原來是白天在山坡上碰見問路的李貨郎。李貨郎帶來一包花生米、半瓶燒酒。倆人盤腿在炕上一邊吃喝，一邊攀談起來。李貨郎竟然知道王二小的家世，還很了解他對天鎮、靈丘這一帶的山路、地勢很熟悉。什麼哪裡有溝，哪裡有坎，哪裡有樹林，哪裡有河流，王二小借著從未有過的酒勁，給李貨郎拉呱起來。聽得貨郎眼睛直發亮。不知不覺，聽見雞叫了。王二小感覺到沒有糊窗戶紙的窗欞外送來的一線亮光。
早上，王二小找到翠翠，說是要跟李貨郎去靈丘販趟貨，能掙幾個光洋呢。大概個把月回來。翠翠渴盼著王二小早日掙錢回來娶自己。站在山路上，送二小，一首接一首唱起山調，就像當年老輩送夫走西口。
皇協軍康團長的面子是那麼好駁的？維持會馬會長點頭哈腰帶路，康團長出現在張諸葛家裡，一箱子現大洋，一罈子大煙土，一妝奩紅綢嫁衣，這就是娶新姨太的聘禮。
「啊，老岳父，翠翠就是俺媳婦啦！這是見面禮，往後咱可一家人啦，啊，哈哈！」
「啊，不敢不敢，翠翠她…… 啊……體諒體諒……」
「體諒個屁！」維持會馬會長搶話道，「你拿那個放羊貨哄騙誰？！諸葛呀諸葛，你狗日的太會日哄人了！」
「啊！你個挨刀貨，怎麼跟爺岳父說話呢？！想死咧？！」康團長瞪起眼睛拿著馬鞭，敲著茶几，茶碗都震翻了。
「啊，不敢不敢，你看我這臭嘴！該打該打」馬會長連扇自己嘴巴。
「不過，老岳父，」康團長轉過臉來，換了似笑非笑的面孔，眼裡透著殺氣，「那個放羊貨，皇軍已經掌握消息，他跟著八路軍探子，就是那個貨郎走了，我們已經知道了他們就在靈丘活動，皇協軍，很快就要把他們……啊，等我明天辦完差回來，讓翠翠打扮得漂漂亮亮跟我入洞房！哈哈哈哈」
……
躲在裡屋的翠翠聽得真真切切，心驚肉跳。連夜喬裝打扮，被張諸葛送往靈丘。
第二天，前往靈丘捉拿八路軍的皇協軍撲了個空。垂頭喪氣的康團長，騎在高頭大馬上往回趕的山路上，被打了伏擊。當場身亡。
10天後，八路軍聯合晉綏軍在平型關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全殲進入伏擊圈的日本正規軍1000多人。一舉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國共領導發來賀電，全國抗日熱情空前高漲。
雁門關外的山窪里紅旗飄飄，身著八路軍服的王二小在為勝利的將士演唱著自己最熟悉不過的山西民歌。贏得一陣陣掌聲、喝彩聲。
翠翠現在做甚呢？她想俺么？想著想著，王二小脫口唱出來：
「騎白馬、挎洋槍，二哥哥吃上了八路軍的糧，有心回家看妹妹，哎呀，打鬼子顧不上……」
在一旁的小文書，就是李貨郎、偵察連李連長的兒子，聽罷眼前一亮。很快用筆記了下來。整個營地，傳唱起這首歌來。部隊油印報上，登出歌詞，註明：一一五師三團二連戰士王二小演唱。
想家的、確切說想翠翠的王二小，在一周後的部隊轉戰中，掉隊了。他沒有再尋找部隊。費盡千難萬苦，回到天鎮，找到了翠翠。帶著敢愛敢恨的翠翠，遠走他鄉，在一個叫做張家崖的寧武山村，繼續放羊，吃苦受累度過了六十年。後來，暮年翠翠思家心切，託人給雁北天鎮老家捎回信，看看家鄉還有什麼健在的認識的親人。
循著這封信地址，當地政府找到了王二小、翠翠夫婦。很快，中組部來人把他們接到京城。他們見到了一位重要人物，這時，王二小才知道，就是當年記歌詞的小文書。經過渡江作戰、三大戰役、抗美援朝戰爭的洗禮，如今他已是軍委重要領導了。這位首長緊緊握著王二小的手，顫抖著，激動地表達出自己尋找王二小這麼多年的急迫心情。
「找不到你，我難受啊，這麼多年了，一聽到《東方紅》歌曲，就想到你當年唱的：騎白馬、挎洋槍，二哥哥吃上了八路軍的糧，有心回家看妹妹，哎呀，打鬼子顧不上……」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他為人民謀幸福，胡兒嘿呦，他是人民大救星——就是這個調啊！老哥哥！」
「回到陝北想著你，新中國成立想著你，衛星上天想著你……老哥哥！」
軍委領導、王二小、翠翠一遍遍唱起這首歌，滿臉熱淚。
放了一輩子羊，山裡過了一輩子的王二小、翠翠夫婦被確定為離休幹部。王二小當過八路軍，有人證而且是重要人證，還有軍事博物館保留的油印小報等重要物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後來有學者、專家發現當年平型關大捷，為八路軍一一五師高層提供最佳伏擊位置的就是這個放羊娃。翠翠給八路軍送過重要情報，避免八路軍遭受重大損失，也是早年參加革命。儘管王二小、翠翠一再推辭，指出自己掉隊多年，他們還是按規定享受著離休幹部應有待遇。
——————（完）——————
作 者 簡 介
王鼎，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筆名長城劍、北國，男，1968年生，山西大同市人。漢語言文學專業。曾主辦《綠風》文學社。歷任某軍工企業秘書、宣傳部長、組織部長、紀委委員兼辦公室主任、黨委工作部部長。期間參加了魯迅文學院高級寫作函授學習。中學時期開始發表作品，著有小說、詩歌、散文多部（首），小說《山窪窪里、曾經的歌》、《地主》、《上墳》、《太行號魂》、《狗慫漢奸》等，詩歌《我是軍工的兒子》曾獲得網路文學獎，詩歌《酸棗樹》獲山西省職工詩歌大賽獎，散文詩獲華信經濟技術開發區成立十周年詩文大賽一等獎。現兼任絳縣作家協會理事。
聯繫地址：山西絳縣17號信箱五四一電廠黨委工作部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三隻眼 的精彩文章:
佛 姥會是什麼感覺呢？致愛妻丨來世我們還做夫妻---張樂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