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傳奇 |《人證》：關於人性，關於戰後的日本

文史 05-10

1978年，日本影片《追捕》、《望鄉》以及《狐狸的故事》，風靡全中國。趁熱打鐵，正在恢復建制中的長影譯製片部，開始翻譯一部剛剛在日本轟動了的電影——《人證》。

《人證》拍攝於1977年，是根據著名推理小說家森村誠一的小說《人性的證明》改編而成。故事雖然發生在20世紀70年代，但其背景與日本戰後三十年的變化息息相關。

電影傳奇 |《人證》：關於人性，關於戰後的日本 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後，大量美軍進駐日本，美國的文化鋪天蓋地襲來，日本人的生活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電影傳奇 |《人證》：關於人性，關於戰後的日本佐藤純彌接受採訪時照片

佐藤純彌（導演）：當時日本有一種鬼畜，鬼和畜生，二戰前那麼恨西方列強，有這麼一個口號，我們是在這種教育下成長起來的。然後到了戰後，忽然告訴我們美國代表的是正義，民主，一下把我們的整個價值觀徹底推翻了。

戰爭剛剛結束的時候，在日本人的印象中，美國就是洪水猛獸，對美國的印象非常壞，但是戰後，半強制性的，讓大家都看美國電影，這個時候才發現美國原來是一個挺好的國家，充滿了夢想，充滿了希望。

而當時的日本社會，很多人還在為生存苦苦掙扎。最可怕的是缺少食物，日本的《朝日新聞》竟然在介紹怎麼吃垃圾，怎麼吃蟲子，多少人活在飢餓的邊緣。

電影傳奇 |《人證》：關於人性，關於戰後的日本森村誠一

森村誠一（原著者）：當時我花了十塊錢，相當現在的人民幣八十塊，買了一小塊巧克力，放到嘴裡的時候，是一種爆炸的感覺，一種爆炸性的美味。像巧克力這種東西，美軍平時隨便就能吃，而當時在日本就連首相都很少能吃到。

所以，當時的美國，在許多日本人眼中，就是天堂。

當時有很多日本女性，非常憧憬跟美軍能發生某種關係，還有一部分妓女，專門以美軍為對象。當時的匯率是，一美元兌換360日元，連一般的美國大兵在日本都能過著奢侈的生活。所以這些女人能夠得到很豐富的食品，這些食品又可以接濟親戚朋友，而且還能學說英語，當時會說英語，在日本是很有優越感的，很多人都很羨慕這些女人。

美國的食品，美國的服裝，美國的男人，美國的民主，等等等等，在日本充滿優越感，美軍的行為，在當時的日本，也充滿優越感。

佐藤純彌（導演）：比如美軍士兵殺人強姦，當時作為一個日本人什麼也做不了。報紙上也不能報，報紙上即使說美國人做什麼事兒，還不能提是美國人，只能說有幾個不是日本人的人幹了什麼事兒。所以我們在想，美國人到底是來解放我們的還是佔領我們，這是在痛苦中長大的一代人。

而最痛苦的歲月，發生在那些父親們一紙調令離開之後。朝鮮戰爭爆發後，他們有的奉調去戰場，也有的必須回國，那些本來過著夫妻一樣生活的美國大兵和日本女人，不得不分開，他們的孩子或被帶回美國，或被留在日本，給日本社會留下了很多問題，有很多混血兒，白人混血還好辦，最難的是跟黑人的混血兒，這些孩子面臨的是更加嚴峻的現實。

《人證》的故事，就發生在那之後的三十年，在那些舊日的傷口，逐漸模糊之後。

電影傳奇 |《人證》：關於人性，關於戰後的日本故事中，一個美國黑人青年在日本東京皇家飯店的電梯里被刺死。他叫喬尼，剛從美國來日本，要尋找生身母親。是誰殺死了喬尼？他的母親又是誰？

喬尼的父親威爾夏是一名美軍黑人士兵，在1946-1949年間曾經隨軍到過日本，當時喬尼的母親八杉恭子（岡田茉莉子飾）為了謀生與待遇優渥的威爾夏同居，還生下了混血的黑孩子喬尼。後來隨著一紙調令，威爾夏帶著喬尼回到了美國。

喬尼的扮演者是喬·山中，當時為了突出黑人的感覺，他在開機前就故意曬太陽，讓自己曬得更黑些。

電影傳奇 |《人證》：關於人性，關於戰後的日本喬·山中

喬·山中：我和喬尼非常像，我母親是日本人，父親是美國佔領軍，和電影里非常相似，所以我能夠演得非常自然，甚至有時候不一定是我在演他，就是在演我自己的人生。

我生下來就不知道父親是誰，一直跟母親一起生活，正好和喬尼相反。由於自己是黑人的混血，有很多艱難的經歷。我小學二年級時母親去世了，成了孤兒，後來在孤兒院長大。有美國家庭想把我領養走，問我願意不願意？我說不行，我一定要留在日本，我要在日本生活下去。

喬·山中選擇留在日本，守在媽媽的身旁，而喬尼則從美國艱難地來到日本尋找媽媽。

事隔多年，母親八杉恭子已經是著名的服裝設計師了，她的作品，帶有日本和服的特徵，她的模特，都是黑人，她說這些服裝的靈感來自兒子。

可她為了保住自己的榮譽和地位，保住另一個後來生的兒子恭平的前途，將喬尼殺死了。

電影傳奇 |《人證》：關於人性，關於戰後的日本佐藤純彌：八杉恭子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實際上我很憤怒有這樣一些人，他們在戰後，或者戰前干過很多不光彩的事情，但是後來混出來了，比如說爬到了權力的寶座上，他們就可以把自己的過去掩蓋，裝的一個個都挺人模狗樣的，挺牛的。我想通過這個電影傳達一種信息，不是說你把過去藏起來，你今天就是個完美的人了，不是這麼回事。

距離戰敗投降已經三十年，日本早已不是那個需要節衣縮食的國家。最初十年，因為很窮，大家只考慮吃飯的問題，沒心思想別的。第二個十年，生活相對安定一些，人們的價值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覺得賺錢最重要，大家都奔著賺錢的方向去了。然後等到第三個十年，走過了賺錢階段的人回來再看的時候，發現原來自己的歷史是抹煞不掉，迴避不掉的。

八杉恭子費盡心思想要保護的恭平卻因犯罪逃往美國，日本警察棟居窮追不捨。

棟居的過去，也深深纏繞在戰後的那段日子裡，他曾經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被駐日美軍打死。長大後的棟居成為了一名警察，作為執法者，他總會想起年幼時的畫面，想起他親眼見過的美軍殺人強姦，他一直在痛苦地思考著應該追究別人的罪行追究到什麼程度，怎麼對待窮人，怎麼對待有權力的人。

巧合的是電影中棟居的扮演者松田優作的經歷，與棟居有著奇妙的聯繫。這部電影的所有參與者，似乎註定要描繪一種與自己息息相關的歷史，確實是一種特殊的體驗。

電影傳奇 |《人證》：關於人性，關於戰後的日本松田優作

松田優作，當時日本的性格巨星，他的演藝生涯到了八十年代達到最高峰，直到今天，依然被人們懷念。他的童年，也要追述到那特殊的三十年前。

棟居在美國很不習慣，雖然美國警官肖斯坦對他十分照顧，但是這個美國人的過去，依然與三十年前的日本緊緊相連——他也曾是駐日美軍的一個，而且，他甚至還可能就是殺害棟居父親的那其中的一個。

原本就複雜的案件，又纏繞來如此複雜的情感，棟居的追蹤，異常痛苦。他人生地不熟時來到美國，對於肖斯坦的照顧自然是感激的，卻又難以釋懷他的父親是被美國人殺死的，對美國的感情十分彆扭。而他對恭平，已經不是警察對犯人的感情了，也不完全是同胞對同胞的感情，棟居陷入歷史深處的泥潭，也許早就應該扣動扳機。

故事的結局是，八杉恭子在1978年度的服裝設計授獎大會上獲得了大獎，在她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刻，得知了恭平的死訊，媽媽為了保護兒子，失去了所有兒子。

電影傳奇 |《人證》：關於人性，關於戰後的日本警察明知八杉恭子是個犯人，卻又怎麼也找不出證據，只能孤注一擲，緊追不捨，用人性做賭注。如果你還有人性的話，就應該自己出來承認，最後把八杉恭子逼上了絕路，讓她自己來證明自己是有人性的。

難以克制內心痛苦和複雜情感的八杉恭子，走到斷崖前自殺了。她證明了自己仍然存在的人性，也為這證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得說一下電影的最後，警官肖斯坦在黑人區被殺，他無助地倒在破爛的樓房腳下，似乎是一種償還。

佐藤純彌：電影叫《人性的證明》，人的命運不是那麼有計劃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現什麼事情，比如這個人本來好好的，結果突然就被人殺掉了。一個人的死到底有多大的意義？他就是一個很小的人物，死了就死了，所以最後一個鏡頭就是這個人死了以後，鏡頭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這個人變得很小了，畫面變成整個紐約的全景了，表現出這個人的死沒有太大的意義，對於一個大的社會來說沒有太大的影響。

」

電影《人證》在日本取得空前少有的巨大成功，它在中國的轟動，也並不比《追捕》《望鄉》遜色，原因首先就是那首風靡一時的《草帽歌》。或許有人沒有看過《人證》這部電影，或許有人早已記不清情節，但是，當《草帽歌》的旋律響起的時候，你一定會感到熟悉，會情不自禁地跟著哼唱：

媽媽你可曾記得

你送給我那草帽

很久以前失落了

它飄向濃霧的山嶴

媽媽那頂草帽

它在何方你可知道

掉落在那山坳

就像你的心兒我再也得不到

忽然間狂風呼嘯

奪去我的草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