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詞惹的禍

　　巫馬期（北京）·好事之徒

　　柳三變到汴京應試，其批風抹月、新艷婉麗的歌詞大受歡迎。名妓爭唱柳詞，不認得柳七公子的，便要被姊妹行目為下品。貴家舉辦酒宴，助興自然少不了柳詞。但一聽說柳某也想考進士做官，貴人們可就皺眉了：寫這種「淫冶謳歌之曲」，影響多不好，還當什麼官啊？

　　有人替他在宋仁宗面前說好話，仁宗道：「曾聽人傳唱他的《鶴衝天》，說甚麼『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還說甚麼『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哼，且讓他去『淺斟低唱』好了，要這『浮名』做什麼？」結果柳三變落了榜。

　　他又跑去見宰相晏殊。晏殊意味深長地笑道：「殊雖然作曲子，可從來不寫『綵線慵拈伴伊坐』之類！」其實晏殊詞中不乏「春蔥指甲輕攏拈，五彩條垂雙袖卷」這樣描摹歌女的艷詞，但骨子裡他瞧不上柳三變這樣的專業詞人。柳三變從此益發放曠不檢，縱游倡館酒樓，喝醉了就說：「我便是奉聖旨填詞的柳三變！」

　　若干年後，他改名柳永，字耆卿，希望甩掉舊名帶來的「不良影響」。這回他倒是中了進士，於知天命之年踏上仕途。然而幾經磨勘遷轉，仍然不過做個小小的屯田員外郎。

　　有個內侍官史某告訴他，仁宗私下裡其實很喜歡柳詞，「每對宴，必使侍從歌之再三」。如果有機會獻上一曲，何愁不能升遷？不久機會來了。教坊進獻新曲《醉蓬萊》，正好司天台奏報老人星出現，健康狀況欠佳的仁宗很高興，史某乘機推薦柳永為新曲填詞。柳永走筆填成一闋，請史某代為進呈。仁宗拿來一看，第一句就是「漸亭皋葉下」——「漸」，另有一個意思是病情加劇。下面又有「此際宸游，鳳輦何處」，仁宗覺得跟自己為父親真宗寫的《輓詞》意思差不多：「不知道您仙游到哪兒去了。」心裡越發不快。再讀到「太液波翻」，仁宗終於忍不住發作了：「難道就不能換個說法『波澄』嗎？」氣沖沖地把詞箋扔在地上，從此再不聽柳永作詞的曲子。柳永「自此不復進用」。

　　柳永的詞筆描繪出了「仁宗四十二年太平」的盛世之況，然而他本人晚年甚為潦倒，據說病歿後，多虧一群歌妓出資才得以安葬。

　　有官員從西夏歸來，講述沿途見聞：「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徽宗宣和年間，侍郎劉季高在相國寺與人談歌詞，力詆柳永。有人把紙筆遞給他說：「您說柳詞不佳，那麼可不可以寫一首『好』詞給我看看？」劉默然無以應。確實，真正的詞壇高手雖則一再批評柳永「詞語塵下」，「淺近卑俗」，然而也不得不推他為「北宋巨手」。

　　（巫馬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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