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京觀，人吃人，紅泉路上無人行
文|金何
是的，你沒看錯，不是人死之後的那個黃泉，這是人間的紅泉。
一個小腳女人，邁著小碎步，盡量疾行。四周圍都是山，不遠處，綠汪汪的一湖水夾在山中間。她終於鬆了口氣，因為這裡離家已經不遠了。
轉過一個山坳，忽從前面的草窩子里竄起兩個人，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她就被塞進了一條一人多高的粗布口袋裡，而後被徑直抬走了。
她極力掙扎，無奈沒有兩個人的力氣大；嘶聲力竭地喊救命，四周圍都是山，反倒聽見了自己的回聲。
「我以為今天沒生人了呢，天都快黑透了。」
說話的人正蹲在地上燒火，那口架著的大鍋，直徑有一米五，鍋里的水早已開了。
「這不是發市了嗎，逮了一個，但是個女人，瘦的像麥桿，身上沒多少肉。」
掙扎、吶喊再加上害怕，她心跳得非常厲害。不過，她的意識還沒完全混亂，她知道自己要完了，這是被抬到「殺剮場」了。
「殺剮場」，就是屠宰的地方。但這時節，已經沒有牲口可屠宰了，只能是宰——人。
她嘴裡不停地絮叨著，希望能放她一命。她家裡上有八十多歲的娘，下還有三個四五歲嗷嗷待哺的孩子。雖然看不見人，但聽聲音，知道她哭了起來。
幾十秒後，一塊大石頭砸在布口袋上，終於安靜了。
又過了幾十分鐘，一個活生生的人，成了被這幾個活人撕扯著的肉食。
吃人之後，骨頭散亂一地，並不遮埋。
一個被外婆講了一遍又一遍的真實故事，就發生在民國年間，被殺吃了的女人，和外婆是同村的。
這曾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泉水清澈且量大，所以才得名洪泉。然而在饑饉年間，因為殺人，泉水都被人血染紅了，因此這裡成了紅泉。彼時，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在大白天都不敢從這裡過路！
電影《一九四二》里的延津縣，與筆者的家鄉相距不過一百多里。那時節，沒了糧食的農民結伴成吃大戶的，挨個把各個村的地主都搶了。馮小剛在電影里展現了餓殍遍野，展現了狗吃人，但他沒有也不敢展現另一個場景，那就是人吃人！
哪年老天不下雨，不是逃荒就是上山西。這是豫北地區的民謠。逃荒的路上，吃人或者被人吃掉，實在是平常之又平常。
或許有人會問，為何政府不派人進行巡查和緝捕呢？那時節兵荒馬亂，各地蜂擁而起的土匪都還抓不完，這些藏與山路旁殺人吃人的主，逮他們更是大海撈針。更何況，兵禍、匪亂，就是吃人肉的生力軍。
另一個在家鄉地區流傳最廣的是，一家人餓的奄奄一息了，父母夜間商量要把女兒殺吃掉。恰好被女兒聽見，她連夜帶著弟弟逃跑了。正是麥子接穗時節，她和弟弟靠生吃麥子，竟然活了下來。再當他們回到家時，爹娘早已餓死多日了。
道德觀念和人倫幻滅之後，就是吃人慘劇的開場，而導致人倫幻滅的誘因，有很多。
人吃人，在幾千年的歷史上數見不鮮。發生旱災、蝗災、水災吃人；發生兵禍匪亂吃人；發生政權更迭吃人；政權內部發生重大變故也會吃人。如果這幾個原因疊加在一起發生，吃人更是司空見慣。僅二十四史里記載的吃人時期，就超過了一百，如果加上野史記錄，五千年的華夏文明，人相食，幾乎就是延綿不斷的。若說自然災害吃人是人倫慘劇，而戰火臨逼下的吃人，就是整個社會道德秩序的徹底崩潰了。
難怪魯迅在《狂人日記》中說，他從史書中看到的都是「吃人」。
大規模的吃人事件，應該始於長平之戰。《史記·白起王剪列傳》記載：趙括被圍，趙軍無儲備，「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內陰相殺食。括自將銳卒搏戰，秦射殺之。趙軍四十五萬降秦，秦盡坑殺之」。
司馬遷沒有說人相食，而是隱晦的說了相殺食。現在想想，相互殺戮吃掉，這是一種何其殘酷的場景！
秦後來坑殺趙軍四十多萬，我們現代會認為這是把人刨坑埋了，其實並非如此。
秦軍殺完人之後，而是把屍體堆積成土堆狀，四周糊上泥土，歷史上這被稱之為「京觀」。我們常常看到屍骨如山這個詞，即是這樣的場景。這麼做的目的，一方面是炫耀武力，另一方面也有威懾敵對勢力的意思。
其後的歷史上，每當天下大亂的時候，搭京觀現象也不勝枚舉。而伴隨著搭京觀的，就是人吃人。可以說這兩者本質上就是一回事。
隋末天下大亂的時候，割據軍閥朱粲行軍從不帶軍糧，每攻下一地，就劫掠一空，連人也不放過。帶入軍中蒸熟腌制後，做隨軍乾糧。
北宋靖康之亂，江淮地區糧食奇缺，彼時人肉比豬肉和米糧還賤。南北方的軍隊，皆以人肉為軍糧。所有的人肉軍糧，叫做「兩腳羊」。又老又瘦的人叫「饒把火」，意思是說蒸煮這種人肉要多加把火才能熟。少男少女叫「不羨羊」，說的是這種人肉比羊肉還美味。小孩的肉叫「和骨爛」，那是在說連肉帶著骨頭都能吃啊！
人肉吃掉，丟棄的爛屍和骨頭搭成大規模的京觀，屍骨如山、餓殍遍野，這樣的場景，歷史上多如牛毛了。
怪道梁啟超無不悲憤的說過這麼一段話：「嗚呼！中國人之為戮民久矣，天戮之，人戮之，暴君戮之，污吏戮之，異族戮之，其所以戮之之具，則飢戮之，寒戮之，天戮之，癘戮之，刑獄戮之，竊賊戮之，干戈戮之。」
搭京觀，人吃人，紅泉路上無人行，中華歷史無人性。
都說人世間黑白不會顛倒，那些個在各個歷史褶皺里被吃掉的千千萬萬的百姓，會這麼認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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