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演了一生的女人，更愛了一世的女人

文史 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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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大師梅蘭芳深受各國喜歡，圖為梅蘭芳與蘇聯戲劇家交談。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不得不說張愛玲深諳男人的心思，男女兩性的不可捉摸一遍遍在現實中上演著紅玫瑰和白玫瑰的情仇糾纏，甚至愈演愈烈。

有一個女人嫁作人婦後生了一男一女，她老公是梨園界的明星，她竟然做了絕育手術女扮男裝天天跟著她老公。誰料到聰明反被聰明誤，她的一雙兒女死於麻疹，自己又不能再生養，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原想獨佔的男人和其他的女人生出一段段風流佳話來。這男人就是代表世界三大表演體系之一梅派的創始人——梅蘭芳，女人便是他的第一位夫人王明華。

聰明如梅，但他身邊的女人總不如意

香山碧雲寺東面有一座小山，叫萬花山。晚清時，山上有一座娘娘廟，供著一尊萬花肉胎娘娘，民國之初此處香火鼎盛，逐漸成為香山一帶民間信仰的中心，萬花山的名字才漸漸流傳開來。1929年梅蘭芳大師在香山小住，他的第一位夫人王明華天津病危，梅蘭芳當即為王氏尋找墓地。看了好幾個地方，最後他買下萬花山的17畝山坡地。因為萬花山與梅蘭芳的字「畹華」同音，大師對此地情有獨鍾。當年梅蘭芳親自僱人平整，又差人在四周栽植松柏圍牆，南邊正中栽了兩棵倒垂槐（又稱龍爪槐），還在旁邊起屋蓋房，房子取名「雨香館別墅」。早年這裡也是梅蘭芳躲避世俗紛擾修身養性之地。

王明華與梅蘭芳於清宣統二年結婚，即1910年。是時，梅蘭芳16歲，王明華18歲。兩年後，王明華生子，取名大永，隔年又生了女兒，喚作五十。兒女雙全的王明華就屬於那種想靠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的女人，只可惜，她有這心機，卻沒這個本事。

是的，她搞砸了！

王明華也出生於京劇世家，生活中她會縫補，能夠操持家務，而且他們還有一雙兒女，這分明就是戲台上演的最好的婚姻。遺憾的是，王明華在生下兒子大永和女兒五十之後做了絕育這種手術，可兩個孩子卻相繼夭折，這對於梅蘭芳和王明華的打擊和傷痛都是難以言表的。

第二段婚姻的女主角叫福蘭芝。

福蘭芝和梅蘭芳第一次見面是在一次堂會上，那時她是15歲最好的年華，正跟著梅蘭芳的啟萌師父吳菱仙學青衣。15歲的小師妹，讓梅蘭芳很有好感。福蘭芝愛慕梅蘭芳的才華，師妹愛師哥，傳統的中國式愛情。可因為福蘭芝是旗人，不能當姨太太，而梅蘭芳又不可能拋棄原配王明華，所以福蘭芝以太太的身份嫁給了梅蘭芳。福蘭芝接管了原來王明華的事務，著手照顧梅蘭芳，像王明華以前那樣放棄了演戲，專心地相夫教子，並非常大度地要把自己的孩子過繼給王明華。

相比王明華，福蘭芝更加有福，她一輩子伴著梅蘭芳看書做家、修改劇本，做戲裝設計，調解演員矛盾。他們是無比幸福的，但如果沒有孟小冬。

民國十六年，1927年，經銀行家馮耿光介紹，梅蘭芳迎娶了孟小冬。這個妹紙大大的有名，京劇老生女演員，很紅，紅得發紫，紫得發燙，就像金色的油，倒入油鍋一瞬間滋里啪拉爆開的氣勢！所以在全地球人看來，她的光上光完全配得上梅先生的耀閃耀。更重要的，孟姑娘還是個大美人，在那個沒有磨皮等PS技術、沒有如韓國整容「妖術」的時代，生來就玲瓏到極致的五官，確實讓人心動。婚禮上，大家都認為，這天作一對地作一雙必定天長地久！

天長地久是多久？答案是：4年。

因為，梅先生一直是沒有離婚的。

梅蘭芳的母親過世，孟小冬剪短頭髮，頭戴白花以兒媳婦的身份前去戴孝，卻被人攔在梅家大門外。雖然她與梅蘭芳有媒有聘，拜過天地，但卻入不了梅府半步。孟小冬的心傷了，原以為自己是梅蘭芳明媒正娶的妻子，卻沒想到只是「金屋藏嬌」，結婚三年，卻未入梅宅一步。一年後，孟小冬主動提出分手，她說：「我今後要麼不唱戲，再唱戲不會比你差；要麼不嫁人，再嫁人也絕不會比你差！」

孟小冬後來嫁給了上海青幫大佬杜月笙，還給他生了女兒杜美娟。此後她遷居香港，又赴台北，並在了那裡結束了耀眼的一生。美貌如花的孟小冬嫁給杜月笙時，這個年已花甲的男人，被人攙扶著下了病榻，顫悠悠完成了拜堂。

梅蘭芳的正式三位妻子，共給他生了八個子女，儘管我想正式起一個「八大金剛」的綽號，但首位妻子生的兩個孩子中途夭折了，所以只能是「六六大順」了。八個子女分別是：大永、五十、大寶、葆琪、葆琛、葆珍、葆玥、葆玖。

在梅蘭芳這麼多的子女中，梅葆玖應該是最有出息的。他子承父業，繼承了梅派男旦的傳奇。2016年4月25日，他在82歲高齡，因支氣管痙攣送醫院搶救無效去世。

一個男人，之所以特別瀟洒，並非天生，而在於經歷。因為經歷，所以懂得，因為懂得，所以瀟洒。

蓄鬚明志的氣節，演出了人生的大我

梅蘭芳以高超精湛的京劇藝術令世人折服，其高尚不屈的名族氣節也讓人佩服之至。

貝多芬拒不給入侵的法軍演奏，卻為一個彌留的農夫即興創作了《致愛麗絲》。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軍經常出入巴黎的畢加索藝術館,畢加索卻總是視而不見。直到有一天，畢加索發給每個德國軍人一幅他的「格爾尼卡」的複製品，而且總說：「紀念」。這幅畫描繪了西班牙城市格爾尼卡遭德軍轟炸後的慘狀。一個德軍軍官指著畫問畢加索「這是您的傑作嗎?」畢家索回答：「不，這是你們的傑作！」

這些就是藝術家的氣節。

梅蘭芳曾三次赴日演出，日本人愛死梅蘭芳，但日本人又恨死梅蘭芳。

抗戰時期，梅蘭芳蓄鬚明志，他舉家遷往上海，汪偽政府和日本軍官多次上門邀請他出山演出，均被拒絕。是的，要不是梅蘭芳涵養好，他一定會飛腳直踹汪精衛的鼻子，並用椅背打斷日本人的腿，就像郭靖幹掉完顏洪烈一樣。

儘管梅蘭芳文弱，但他從小是梨園人，自幼練武。關鍵一點，他愛國！

然而，未開戰之前，梅蘭芳對日本是友好的。

民國八年，1919年，應日本帝國劇場邀請，梅蘭芳赴日演出，先後在東京、大阪、神戶展演。

民國十三年，1924年，應日本帝國劇場社長邀請，梅蘭芳二赴日演出，引起極大轟動。

1941年，中日戰爭時期，梅蘭芳蓄鬚明志，息影舞台，靠賣畫為生。

1956年，新中國，周恩來總理親自關心下，梅蘭芳組建了最強大的訪日京劇團，赴東京、九州、大阪、京都、名古屋演出，這次演出彷彿是投向日本的第三顆原子彈，引發了炫目般的震動。

唯一不同的是，前兩顆是毀滅日本，而第三顆是修復日本。

梅蘭芳在民族大義面前，蓄鬚以明志；在藝術傳承上，不計前嫌。但作為一個男人，梅蘭芳也還是沒能逃脫紅、白玫瑰的魔障。

世界三大表演體系之一的梅派

不久之前，全世界看不起舊中國，唯獨看得起京劇。全世界看不起中國人，唯獨看得起梅蘭芳！

梅蘭芳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萊希特並稱「世界三大表演體系」，要知道，這個排名里連偉大的卓別林都排不上號！

梅蘭芳出生梨園世家，祖父是「同光名伶十三絕」的梅巧玲。梅蘭芳獨闢蹊徑，開創了梅派，與楊小樓、余叔岩並稱「三大賢」，又與尚小雲、程硯秋、荀慧生譽為「四大名旦」。現代的青年人可能對京劇並不熟悉，但要知道，在中國五千年文化史里，京劇就是中國的流行樂。那時的四大名旦，就相當於風靡一時的港台四大天王，而梅蘭芳比劉德華有名多了，甚至比邁克爾.傑克遜還有名！

解放後梅蘭芳任中國京劇院院長，並被美國兩所大學授予博士學位。這點很了不起，要知道，那個時代的美國是新中國頭號死敵，能授予梅蘭芳博士，說明是徹底折服於他的藝術。

在波瀾壯闊的一生中，梅蘭芳跟蘇聯國寶級舞蹈大師烏蘭諾娃關係很好，與印度詩人泰戈爾更是相處融洽。泰戈爾還專門給梅蘭芳用孟加拉文寫了首詩，成為佳話。

值得一提的是梅蘭芳與齊白石。

梅蘭芳跟齊白石亦師亦友，齊白石喜歡梅蘭芳的戲，梅蘭芳鍾愛齊白石的畫，並師從齊白石學畫。梅蘭芳聰明之處在於，他將京劇表演藝術融入了水墨畫的意境，這是藝術再加工的過程，比較玄，很難用語言形容。怎麼說呢？看過功夫熊貓的朋友知道，熊貓大俠練武的過程中，很鈍很笨，但在龜大師的點化下，熊貓從山水瀑布中汲取天地精華，忽然頓悟了武術精髓，這才成為大俠。

梅蘭芳的悟性，就像一塊海綿，任何人給予他一滴水，他都能容納，並匯聚成海洋。

梅蘭芳完整記錄了一個值得驕傲的京劇時代。他創編了《天女散花》、《麻姑獻壽》，首創了《霸王別姬》。說到這，現在的年輕人似乎更熟悉張國榮版的霸王別姬，而張國榮最多是有著霸王的皮囊，而梅蘭芳則演出了霸王的靈魂！

此外，梅蘭芳的《洛神》、《貴妃醉酒》更是經典。後一部戲描寫了一個天生麗質，一度失寵的宮廷妃子的遭遇。梅先生的貴妃不同尋常，他演出了羋月、甄嬛、孝庄太后的范兒，《貴妃醉酒》可謂是宮廷勵志電視劇的鼻祖啊！

民國五年，1916年，梅蘭芳第三次來滬演出，連唱45天。45天，這什麼概念？相當於陳奕迅在上海八萬人體育場連唱45天，中間不帶喘不帶休周末的，跟鐵人八項十項賽有得一拼！

但要知道，梅蘭芳是從小練功的！

所以，別小覷了梅先生的實力，還有更牛的！1930年，梅蘭芳去美國，連續演了72天，這就是一個老藝術家的功力！沒這功力，嗓子直接廢掉。美國《時代》說：梅蘭芳的表演和服裝展示真是精美優雅，可愛絕倫，美妙得像中國古老的花瓶。這是一種在數世紀中不可思議圓熟起來的文化。

1938年，抗戰，梅蘭芳舉家遷往香港。5年後從香港又返回上海居住，可見他對上海的感情。不久，梅蘭芳閉門謝客。

此時，留給梅蘭芳的日子不多了，他不斷反思自己的一生，覺得基本上功過相抵，藝術上他是成功的，但就人生而言，他是遺憾的。

1961年8月8日4時45分，梅蘭芳逝世，享年67歲。《人民日報》頭版發表大幅訃告，周恩來總理親自任治喪委員會主任！

老舍在得知梅蘭芳病逝後，涕淚縱橫，他說：梅大師逝世是全國戲曲界的重大損失。

紐約《世界報》稱：梅蘭芳是我們所知最傑出的演員之一，紐約還從未見識過這樣的演出。

1961年８月10日上午，北京首都劇場舉行梅蘭芳追悼大會，陳毅副總理主持。治喪委員會開會，傳達周總理的意見，打算將梅大師安葬在八寶山瞿秋白墓旁。但梅夫人福芝芳提出兩點要求，一是不解剖，二是不火化，葬在萬花山自家墳地，與王氏夫人並葬。周總理立即建議將存放在故宮博物院的一口楠木棺材給梅蘭芳安息之用。這口楠木棺材是過去為孫中山先生準備的，後來孫中山用的是蘇聯送來的一口水晶棺材，故而這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就一直存放在故宮博物院內。不過，周恩來表示白送違反制度，建議福芝芳作價買回去。福芝芳當即花了4千元「巨款」將這口楠木棺材買了下來，將大師安葬在此。

梅蘭芳去世後，遵他的遺囑，將珍藏的劇本、紀念品、文物等共計3萬餘件，悉數捐給了國家，江蘇泰州市則建辦梅蘭芳紀念館，供後人對大師的悼念。

值得一說的是梅蘭芳的第二位夫人福蘭芝也葬在萬花山。她去世的時候是80年代了，原則上要求火化來的，當時就是想土葬連棺槨也不知道向哪裡買去。最後呢，畢竟是有福之人，子女四處尋購，找到民間存留的一口棺木，二夫人福蘭芝終於入殮，和王明華、梅蘭芳合葬在大梅花下。據說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的一天，梅蘭芳與福蘭芝游於萬花山。梅突然說：「我想我死後最好就下葬在這裡吧。」福芝芳以為丈夫隨便一說，便介面道：「您老百年後還不是被請進八寶山革命公墓。」梅不無擔憂地說：「我如進了八寶山，你怎麼辦呢？」一聽此言，福芝芳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這些年的恩恩怨怨也就煙銷雲散了。

人生的愛恨痴怨終究敵不過時間的魔障，終究只能付於一炬，離斷紅塵，巨幕到底還得拉上，生命的盡頭終究沒有排演！可能到最後，梅蘭芳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最出彩的戲是哪部？

我們姑且猜疑，梅葆玖也許是他一生中最好的一齣戲，可是如今兩位京劇大咖都駕鶴遠去，我們只能在「唱、念、做、舞」中領會國粹的精彩。（作者：譚玉平，孫崇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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