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是如何征服西伯利亞汗國，獲得大片國土的？

葉爾瑪克征服西伯利亞，瓦西里·蘇里科夫繪

文 |江隱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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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5世紀到17世紀，地理大發現使地球漸漸連成了一個整體，也締造出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批世界性帝國。1999年，隨著澳門回歸中國，世界上最後一個殖民帝國葡萄牙帝國悄然落下帷幕，曾經將艦隊開向世界每一處海岸的兩個「日不落帝國」西班牙與英國的廣袤國土也早已萎縮，唯有俄羅斯——這個遠承沙俄近承蘇聯的龐大聯邦依然維持著「世界第一大國」的稱號，以一千七百餘萬平方公里的領土面積遠遠將排名第二的加拿大甩在腦後；也唯有俄羅斯，直到殖民時代已成為歷史的今天，還能用縱橫千里的土地見證著帝國曾經的輝煌。

或許，俄羅斯帝國的擴張，是中國人心中無法抹去的痛。從《璦琿條約》到《勘分西北界約記》，俄國人從清帝國手中巧取豪奪了約一百五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這也使俄羅斯帝國成為近代攫取中國土地最多的國家。然而，在俄羅斯帝國近二千三百萬平方公里的領土構成上，一百五十萬平方公里這個數字甚至不足以填補它的零頭。真正奠基俄羅斯大國稱號的，不是中國的東北與西北，而是更北方也更寒冷的西伯利亞。

於是問題出來了：來自北方的游牧民族自古以來便是中華帝國的心腹大患，漢有白登之圍，明有土木堡之變；而廣袤的西伯利亞，至少在名義上一直是蒙古人的領土或勢力範圍，那麼，以驍勇善戰著稱的蒙古人，怎麼會在短短几十年被俄國人吞併，並且沒有在世界歷史中掀起太大的波瀾呢？

故事，還要從13世紀蒙古帝國席捲歐亞大陸的黃色旋風開始說起。

金帳汗國崩潰後的北亞

作為人類歷史上連續性版圖最遼闊的帝國，蒙古帝國在1259年蒙哥去世的時候便迅速分裂了。元朝開國皇帝忽必烈雖有「大汗」之名，但除了親弟弟旭烈兀治下的伊兒汗國自願服從外，察合台汗國、窩闊台汗國、金帳汗國均獨立出來，而西伯利亞除了北方荒蕪的高緯度地區為無主之地外，南邊一小部分屬於元朝，西邊則歸屬於金帳汗國。隨著元世祖忽必烈將統治重心由漠北轉向中原，整個西伯利亞地區的「元朝痕迹」漸漸消退，「金帳色彩」則漸漸強烈開來。

金帳汗國，又譯欽察汗國，鼎盛時國土面積堪比元朝

效法成吉思汗，金帳汗國也對治下的土地進行了分封：自鹹海、烏拉爾河向西直至多瑙河口和喀爾巴阡山為藍帳汗國，鹹海、烏拉爾河以東至西西伯利亞、錫爾河之間為白帳汗國。金帳汗下有三大藩屬，除了這兩個同宗的汗國之外，最後一個相對疲弱的藩屬便是日後「鹹魚翻身」的俄羅斯諸公國。而在俄羅斯帝國興起之前，整個歐亞大陸的北部一直臣服於蒙古人的鐵蹄之下。

緯度相對較高的中亞及部分北亞地區常常讓人有荒涼之感，然而在金帳汗國興盛時期，這一地區卻包含著足以與「絲綢之路」媲美的商路——或者說，它本身就是「絲綢之路」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在蒙古人治下，歐洲商隊花九個月便可直抵元朝大都；城鎮與驛站遍及從克里木到花刺子模的商路，商人們甚至不需要攜帶太多草料。然而，這樣的太平盛世並沒有言及到俄羅斯人——在金帳汗的眼中，零散而弱小的各俄羅斯公國與後世的殖民地無異，其內政完全由金帳汗設立的「達魯花赤」所掌管。十四世紀，「達魯花赤」被「以夷治夷」的政策所取代，蒙古人冊封「弗拉基米爾大公」（即全俄羅斯大公）作為俄羅斯地區的代理人。俄羅斯大公們形式上獲得了一定自治權，但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卻不得不更依賴於金帳汗這個權力之源；而為了爭奪弗拉基米爾大公之位，各公國之間勾心鬥角齷蹉不斷，這種內耗使得金帳汗國對東歐至北亞地區的統治更為穩固。

破碎的東歐

然而，正如同蒙哥之死帶來了四大汗國的獨立一樣，在第十一任可汗金帳汗札尼別汗死後，金帳汗國也步入分裂。1360年至1380年，先後湧現了十七位可汗與攝政，最終形成了權臣馬麥與白帳汗對峙的格局。也正在這時，曾經恭順的莫斯科公國漸漸興盛：1378年，莫斯科公國於沃查河大敗金帳汗國，這是兩百年來俄羅斯人面對蒙古人取得的首勝——當然，面對東方這個龐大的帝國，這次軍事上的勝利不過是癬疥之疾。

然而金帳汗國的心腹之患適時出現了。作為內亂的餘波，一代雄主帖木兒崛起並得以滲透金帳汗國的內政，還扶植了一系列傀儡可汗。經此一亂，金帳汗國終於不復昔日鋒芒，於1466年改稱大帳汗國，對周邊實質上獨立的眾多汗國僅有名義上的宗主權；在1480年對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用兵無果後，大帳汗國也最終完全分裂——日後統治西伯利亞地區的西伯利亞汗國便在這一個分裂期誕生出來。

從此，從東歐至中、北亞的廣袤土地從統一的大帝國分化成一系列各自攻伐的小型政權。

「全俄羅斯大公」的逆襲

大帳汗國最後一位可汗穆爾塔達汗於1502年被殺，就在同時，伊凡三世自封為「全俄羅斯大公」，並因迎娶了拜占庭帝國末代公主索菲婭而以拜占庭帝國的繼承者自居。隨後，他的繼承人瓦西里三世統一了東北羅斯並宣稱莫斯科為「第三羅馬」，而在他之後，俄羅斯帝國歷史上的第一位沙皇「恐怖的伊凡」終於登場。

伊凡四世，又稱伊凡雷帝、恐怖伊凡等

這一年，是1533年。在中國，這一年是明嘉靖十二年，並沒有值得大書特書的事件發生；而在遙遠的新大陸，56歲的弗朗西斯科·皮薩羅也已於兩年前帶著一支不足兩百人的隊伍去征服人口約為六百萬的印加帝國，而葡萄牙的軍艦則已經成為南大西洋與印度洋的霸主。或許是歷史的巧合，伊凡大帝在最早的兩個海洋殖民帝國興盛的同時繼位，於是西伯利亞地區也隨著這位俄羅斯帝國開創者的步伐而以另一種形式融入了「地理大發現」的時代。

大帳汗國分裂後，東歐到北亞存在著包括喀山汗國、阿斯特拉罕汗國、克里米亞汗國在內的眾多汗國。這些汗國頗具實力，其中克里米亞汗國還是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封臣。然而，俄羅斯人的改革促成了與汗國們實力的此消彼長：伊凡大帝健全了軍事管理制度，頒布了《兵役法》、組建了近代意義上的射擊軍並發展出了大規模的炮兵，而汗國們依然還停留在草原游牧民族的冷兵器時代。1552年，伊凡大帝滅亡汗國中最強大的喀山汗國，隨後吞併阿斯特拉罕汗國，而後是諾蓋汗國、巴什基爾、高加索……至此，俄羅斯帝國的疆域直抵烏拉爾山，現代歐洲與亞洲的分界從此開始成型；而烏拉爾山以東，便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西伯利亞汗國了……

西伯利亞汗國

如果說喀山汗國尚有與俄羅斯帝國爭雄的能力，那西伯利亞汗國則是典型的「老少邊窮」。龐大的蒙古帝國對這一地區興趣索然以至於無心北上，成書於10世紀末的波斯文著《世界境域志》對這一代的描述為：

南為額爾齊斯河及也的里河，西為欽察（即金帳）人的一些地方和北方無人地區，北部為人類不能生活的北方。

西伯利亞汗國的領地西至烏拉爾山，東至鄂畢河，向北直達北冰洋，其統治中心正位於額爾齊斯河一帶——正是《世界境域志》中所述的荒蕪之地；而在此聚居的除蒙古人外，還有突厥諸部落與諸如奧斯恰克人或是漢特人的土著民族。蒙古人與突厥人相對發達，而其他民族甚至有些仍處於石器時代：整個西伯利亞汗國的人口不足二十萬，壯丁不超過四萬，這便是西伯利亞汗國的全部戰鬥力——或許也可以說，這便是整個烏拉爾山以東諸民族的全部戰鬥力。

同一時期被西班牙帝國與葡萄牙帝國征服的美洲約四千萬平方公里，烏拉爾山以東的北亞地區約一千三百萬平方公里，是前者的三分之一。然而，美洲的兩大本土帝國阿茲特克帝國有約三百萬人口，印加帝國有約六百萬人口——而西伯利亞汗國就只有這二十萬人。

最高海撥不足兩千米的烏拉爾山脈顯然無法阻擋北極熊的野心，正如同浩瀚的大西洋無法阻擋皮薩羅；然而，美洲大陸上那一段摧枯拉朽的戰局，卻並沒有在北亞同步上演。

沙皇與可汗最後的戰役

事實上，喀山汗國滅亡後不久，西伯利亞汗國的可汗雅格迪爾便收到了伊凡大帝令其稱臣的敕書。是戰還是降？一次「內部鬥爭」終於讓搖擺不定的雅格迪爾倒向了俄羅斯帝國，那便是庫楚汗的挑戰。

與漢末劉備因皇室身份得以自立相似，蒙古也有一個血統「鐵律」，便是非「黃金家族」不得稱汗。所謂「黃金家族」，指的是蒙古起源（乞顏）部元太祖孛兒只斤鐵木真後裔包姓蒙元皇族，被俄羅斯帝國相繼吞併眾汗國，其可汗均出自於「黃金家族」，然而雅格迪爾卻是突厥人。抱著「攘外必先安內」的意念，雅格迪爾甘心當俄羅斯帝國的藩屬開始「圍剿」庫楚汗，而「量西伯利亞之物力結沙皇之歡心」的政策最終使庫楚汗民心所向。1563年，庫楚汗登汗位，並堅定不移地開始抗擊伊凡四世。

與在東方戰線的節節勝利不同，歐洲一系列新興強國已經漸漸在崛起，疲於應付歐洲事務的俄羅斯帝國此時已無多餘力再征西伯利亞；伊凡大帝於是將東邊的大片土地分封給世襲貴族，直到這些領地與西伯利亞汗國接壤。而為守住這些領土，貴族們也熱衷於修建堡壘以抵禦東方游牧民族的進攻。然而，庫楚汗國勢正盛，這些俄羅斯貴族顯然不是驍勇的蒙古人的對手，在戰場一再失利；面對連續不斷的敗局，伊凡大帝終於做出了一個與西班牙帝國及日後其他殖民帝國相似的決定：允許地方貴族招募私人武裝去「懲罰叛逆者」。

在16至19世紀間，西歐各個海洋帝國通常會頒發私掠許可證授權個人攻擊或劫掠他國船隻的權利以彌補兵源的不足，為英國戰勝西班牙無敵艦隊立下大功的德雷克便是海盜出身。而在北亞廣袤的陸地上，俄羅斯貴族們選定的「海盜」則是哥薩克——一群生活在東歐大草原以善戰和騎術著稱的游牧民族。這一個決定改變了西伯利亞的歷史：正是這群哥薩克，支撐起了俄羅斯帝國於17世紀往東擴張的主要戰鬥。

在此之前，哥薩克實際為俄羅斯帝國政府極為頭痛的強盜；在收到貴族們的「招安」後，投身於「體制內」的哥薩克們以帝國軍人的身份開始進攻西伯利亞汗國。1581年，540名哥薩克在首領葉爾馬克的帶領下東征。

540人，僅從數字上來看幾乎不能算上一支部隊。然而，遠征阿茲特克帝國的科爾蒂斯兵力不足一千，滅亡印加帝國的皮薩羅手下也只有不足兩百人的軍隊。相比之下，哥薩克是清一色的職業軍人/強盜，擁有先進的槍支武器，而對手依然是一支中古部隊。與美洲大陸如出一轍，第二年，葉爾馬克便佔領了西伯利亞汗國的首都喀什里克。

如果故事到此為止，那葉爾馬克將成為皮薩羅一樣的人物。然而，整個俄羅斯帝國都小看了庫楚汗的毅力——首都淪陷後，庫楚汗號召西伯利亞子民開始了游擊戰，直到1585年在一次渡河作戰中殲滅哥薩克騎兵並導致葉爾馬克淹死，最終光復了喀什里克。然而，在俄羅斯帝國的新一波堡壘戰與懷柔政策面前，縱然庫楚汗有心殺賊，手下的部落首領們卻紛紛倒向了敵人。西伯利亞的氣數終究將盡，光復了殘破首都的庫楚汗也只能繼續著他無力回天的游擊戰，而此時此刻，支撐著這個最後的可汗的，已經不是對勝利的期望，而是一種蒼涼的榮譽感。

17世紀初，俄羅斯帝國得到了庫楚汗的死訊，西伯利亞汗國終於消失在歷史塵埃中。

結語

廓清西伯利亞汗國之後，俄羅斯帝國東征的道路上再無對手。自西向東，從葉尼塞河到黑龍江，沙皇的軍隊所向披靡，直到遭遇已經取代明朝的清帝國。1869年《尼布楚條約》的簽訂阻止了俄羅斯帝國的南下，而被康熙皇帝放棄的外興安嶺以北的土地則被俄羅斯帝國繼續蠶食。18世紀，堪察加半島與阿拉斯加相繼併入俄羅斯帝國，整個亞洲從此再無無主之地。

俄羅斯帝國擴張時期，英法德等後期強國還遠遠沒有在世界範圍內唱主角，這一時期世界範圍內的大帝國除了俄羅斯帝國外只有西班牙帝國、葡萄牙帝國、奧斯曼帝國與清帝國。在日後的路上，西班牙帝國、葡萄牙帝國逐漸式微，奧斯曼帝國步入解體，而曾給予俄羅斯帝國迎頭痛擊的清帝國也終於在鴉片戰爭之後迅速衰落——唯有俄羅斯帝國，在戰火與變局中，艱難地維持了下來。

而這個龐大帝國的下一次擴張，將被俄羅斯帝國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賦予新的名稱：

那便是從海參崴到喬戈里峰那條長長的直線——「黃俄羅斯計劃」。

《尼布楚條約》之後的清朝地圖，那條紅色的直線就是「黃俄羅斯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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