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禁斷的感官世界中愛欲迷失：日本情感/私小說改編的電影
本文首發於電影世界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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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求大衣
櫻花總在最絢爛時凋零，美好之物總敵不過時間，死亡成了留住美的最佳方式。
在日本文學的傳統中，情感大抵會蒙上「物哀」的基調，描寫的閑寂與氛圍的幽玄似乎總會走向一場死亡，無論這場死亡是疾病還是殉情，即便是純愛，也少有極致到底的天真爛漫。
文學上的審美意識與他們的電影一脈相通，儘管二次元的世界正在毫無忌憚地擴大版圖，但一百多年的電影史中，以感性迷醉的情感類小說仍然保持著一定的改編比例。
遠如昭和時期的太宰治，《人間失格》中葉藏的毀滅式情感被多次搬上銀幕供人體味；近如以情愛小說立身，並在中國收穫海量粉絲的渡邊淳一，《失樂園》里久木與凜子的殉情得到了森田芳光唯美的詮釋。
電影與文學的修辭畢竟有所區別，純文學領域的改編中最容易產生化學反應的莫過於情感類，譬如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的改編電影版總是失敗得一塌糊塗，而夏目漱石的《其後》卻在森田芳光的影像調度和梅林茂的配樂輔助下成就了一部文藝佳片，並且逼格還不低，松田優作飾演的歸國浪子與彼時戀人只停留在了隔著一層薄紗的曖昧情愫中。
在《一代宗師》的結尾，宮二向葉問吐露的台詞簡直能與此片無縫對接，難怪梅林茂直接搬用了當年為《其後》創作的配樂，給《一代宗師》的「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作註解。
經典的締造者總是不斷隕落，但在日本，從來不缺愛情的寫手和人間的細膩觀察者，他們的作品常常得到光影的再次書寫，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談不上偉大，被改編的理由也大都出於商業目的，但他們都在試圖去描述個體在當下的情感困境，更何況，偉大，從來不是一個當世作家要考慮的事。人世有多少種活法就有多少種愛，有多少種生就有多少種死。
禁斷之愛
創作常是壓抑的爆發，一個壓抑指數長期居高的社會往往愈能激發人們對於禁忌的挑戰，無論是在想像層面還是在現實陰影中。
從古老的」村八分「規則下延伸而來的日本傳統文學少有大氣磅礴之勢，當代的情感類小說也多有描寫禁斷之愛的作品，當這些描寫轉換成影像，冰冷、潮濕，和無處不在的感性蠕動其中。
或許，禁忌是想像力的出發點。
2014年，曾經以重口味處女作《鬼畜大宴會》一鳴驚人的青年導演熊切和嘉將2008年的直木獎獲獎作品《我的男人》搬上了大銀幕，這部觸感冰冷的電影被電影旬報列入了電影旬報十佳。
從它的「R15+」分級中便能嗅到官能的氣息。原著作者櫻庭一樹傾注了大量心血完成了一次富有靈氣的關於扭曲關係的描寫。
簡單說來，它的故事可以用一個宅男屌絲皆熟悉的詞來概括：近親相奸。
是的你沒有聽錯，在《我的男人》里，櫻庭一樹用一種不斷切換視角和時間回溯的敘事手法，講述了年齡相差不大的一對養父女從互相的感官依賴到背負殺人罪惡逃亡至東京，繼而為繼續隱瞞過往再次殺人的經歷。
殺人，不是因惡而生，只是他們維持一段隱秘情感的方式。
但是到最後，當櫻庭一樹將時間回溯至腐野淳悟（父親）少年時，她卻揭露了這個故事更為暗黑的基本設定，養女實乃親女兒，而親女兒的誕生卻源自另一次年少創傷里的亂倫。
《我的男人》的故事可以用一個宅男屌絲皆熟悉的詞來概括：近親相奸。
櫻庭一樹沒有過多地在文字上渲染官能體驗，而是把這段世俗無法接受，並在與世俗的碰撞中傷害了善良外人的關係不斷地內化成少女和大叔的情感體驗。
這種情感是複雜的，愛情似乎無法定義，她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櫻庭一樹迄今為止已經有三部作品被改編成電影，除去一部動畫電影《伏：鐵炮娘的捕物帳》外，《紅?粉》這部講述女性格鬥的作品亦涉及跨越禁忌的同性之愛。
這個多棲的作家出道殷實多寫作美少女遊戲腳本及輕小說，《紅?粉》便是櫻庭一樹最後一部輕小說，她把《紅?粉》當作自己的轉折點，在此之後開始轉向了更為大眾類的情感小說創作。
《紅?粉》講述了女性格鬥並涉及跨越禁忌的同性之愛。
北海道，寒冷、抽離，這片曾經的番外地正如美國西部片里廣袤的荒漠一般，它提供了犯罪的法外空間，天然的冰冷也成為虐戀與悲劇愛情最常用的發生地。
《我的男人》里，亂倫的情感發生在冰凍三尺的北海道紋別。谷村志穗獲得島清戀愛文學獎的作品《海貓》則將故事的舞台設在了函館附近的漁村。
寒冷的環境並沒有給《海貓》中的人物以清醒冷靜的頭腦和理性的分析思維，他們面對困境的衝動招致了更多的連鎖性的不幸，並且使這種不幸在代際間擴散。
《海貓》中的禁斷關係發生在叔嫂之間，雖然只是不涉及愛的寂寞衝動，卻導致下一代蒙上了不潔的出身，疲憊的互相互相傷害最終帶來了這對叔嫂的自殺，巨浪中的太平洋淹沒了幾代人的不幸。
《海貓》並沒有用禁忌的侵犯來探討純粹的愛情關係，其本質是關乎認同感，關乎血緣和民族，乃至共同體的包容性中的殘酷撕裂。母親野田熏因為帶有俄羅斯血統，雖然貌美出眾，卻會遭遇社會關係的排斥陷入孤獨的成長，這顯然是對共同體思維中的頑固進行了一次無情的鞭笞。
《海貓》的電影版導演是森田芳光，他將《失樂園》里的情愛描寫延續到此片中，把身體的慾望和失落的寂寞轉化成了強烈的官能刺激。
《海貓》中的禁斷關係發生在叔嫂之間。
對一場侵犯禁忌的愛戀而言，官能刺激或許是慾望最容易宣洩的決堤口。
大島渚的《感官世界》里，阿部定沉湎於肉體交歡並不需要解釋，正因為外界的不理解，才會產生對感官的依賴。
直木獎得主小池真理子的《慾望》從女性的角度描述了一場感官的掙扎，並被擅長捕捉女性心理的筱原哲雄改編成電影，劇本由大森壽美男操刀。
故事的一開始是電視上播報的一場火災，這場火災的地點和故事的女主角青天類子有空間交集，她魂不守舍地望著電視說道：「我曾在那裡與男人偷過一次情。」類子開始回憶往事。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勝過性慾的慾望，對類子來說，這是她一直想弄清楚的難題。作為圖書館的管理員，她沉浸在與已婚男人的偷情生活里不能自拔，後來卻遇到了中學時代的男同學，她在他身上找到了比已婚男更能讓自己心潮澎湃的慾望，然而男同學卻因為事故變成了性無能。
無能抵擋不住激情，他和她都在冥冥中期待奇蹟的到來。
《感官世界》
《慾望》
《初戀》
《69》
另一部女性視角的情感電影是宮崎葵主演的《初戀》，改編自中原美鈴的同名原著小說，只是這次無關乎性，而關乎少女萌動的愛戀。
中原美鈴將發生在1968年震驚全日本的「三億元事件」作為故事的靈感，把事件中一個冒充騎白摩托警察的男犯設定為18歲的女高中生，從少女的初戀出發，去切入一個學運頻繁的年代，寫出了少女獨特的孤獨感和學運動蕩年代青年人的熱血與無常。
對於經歷過60年代學運的作家而言，那段歲月常會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印記，那是一個時代的思考特徵。村上龍的《69》便是如此。
這部自傳性質的小說描寫了他當年在長崎縣佐世保念高中時的青春往事，泡妞、拍電影、全共斗，關鍵詞無出其右。為了加強主人公一言一行給人的印象，村上龍花了比通常多幾倍的筆墨去描述一件事，這類處理在全篇中多處可見。
《69》於2004年被改編成電影，導演是當年嶄露頭角的李相日，而主演則是妻夫木聰和安藤政信。
落寞眾生
吉田修一無疑是把落寞眾生刻畫得最入木三分的日本當代作家之一。
他的寫作特徵是不對主人公進行明確的直接描寫，不對主人公的心理單刀直入，而是畫一個圓，從圓的外圍均衡著墨去凸顯中心的色彩。
吉田修一筆下的人物絲毫不出眾，沒有高人一籌的技能設定，顏值當然也不高。他的作品初看來並不適合改編，從戲劇結構上講也不是引人入勝的峰迴路轉式。簡單說來就是平實，但平實中所透露出的人物的落寞卻像一塊磁鐵般吸引著讀者。
《再見溪谷》
《惡人》
改編吉田修一的作品是一項挑戰導演能力的活，但改好了又總能出現驚喜。比如《檢閱式》、《惡人》、《橫道世之介》以及《再見溪谷》，以上四部電影雖出自不同導演之手，但無一例外算得上近五年來日本最優秀的電影。
他的作品各有交集，無論寫法還是主題，唯一不變的是人物永遠是那個落寞的路人甲，是那個《公園生活》里每日下了班坐在公園裡啃一個漢堡消磨時光等待與一個陌生女人偶遇的孤獨男子。即便他殺過人，即便他參與過強姦，他也只是一顆孤獨脆弱的靈魂。
《惡人》用了登場人物的多個視角去講述一起發生在三瀨嶺高速公路上的殺人事件，用眾多與事件相關和不相關的人去顯影兇手佑一，去塑造兩顆孤獨靈魂在如世界盡頭一般的燈塔里的互相慰藉。
《再見溪谷》同樣是兩個被世界拋棄之人的互相慰藉，不同的是這兩個人曾經卻是加害者與受害者的關係，一個人拚命想要救贖，另一個人冰冷得想尋求溫暖，他們走到了一起，但救贖是否實現，溫暖能否持久，卻被吉田修一打上了問號。
《只在那裡發光》不僅代表日本參加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角逐，還獲得了2014年電影旬報十佳的第一名。
一個是被世界遺棄的人，一個是背負痛苦過往的人，這組關係在佐藤泰志的《只在那裡發光》中同樣可見。
這個在90年代壯年自殺的作家因為《海炭市敘景》和《只在那裡發光》兩部作品的電影改編再度走入公眾視野。
事實上，自1990年自殺以後，他的作品全部絕版，17年後才以作品集的形式再度得以出版。
《海炭市敘景》是一個短篇集，導演熊切和嘉做了一組冬天的海炭市拼圖，而《只在那裡發光》則是佐藤泰志在死前一年入圍三島由紀夫獎的生涯作品。
韓裔導演吳美保著力刻畫了夏日裡一對落魄男女焦灼的汗水和無果而終的希望之光。
《只在那裡發光》不僅代表日本參加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角逐，還獲得了2014年電影旬報十佳的第一名，足見評論界對此片的褒獎。
在另一個韓裔創作者柳美里，被世界遺棄的落寞者毫無疑問就是自己所體驗的人生，她是一個擁有把身邊瑣事雜記變得令人想一口氣讀完的傑出私小說作者，她的《命》系列被筱原哲雄改編為同名電影，講述的是一個與有婦之夫相愛並懷上對對孩子的迷惘女性的故事，她去投奔了前任，前任雖待她不薄，卻患上了不治之症，未來一片死亡和迷惑，而新的生命即將到來……
《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令人們記住長澤雅美的甜與暖的同時，感慨時光奪走初戀的傑出浪漫文學。
純愛是日本情感類小說的另一大分野，也是最常被改編為電影的類型，其中不乏無病呻吟的雞湯文學和青春小說，也有片山恭一一類寫作《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令人們記住長澤雅美的甜與暖的同時，感慨時光奪走初戀的傑出浪漫文學。
雖然營養有限，但想賣座，純愛仍然是最吃香的。
如今的日本電影界，能走上銀幕的原創劇本已經少之又少，更多的來自漫畫或小說的改編，雖然有人歡喜有人憂，但對無論作為商業還是作為藝術的電影來說，這並非壞事。
作家充當了體察人間第一手資料的先鋒，只要它賣座，必有觸碰心弦之處，大可靜靜體味，劇作家想搞原創，拿出點真本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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