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我所認識的王華祥先生
劉春傑 南京金陵美術館館長
（一）
與王華祥先生成為朋友，是數十年前的事兒了。按他的話說：「那時的我們一無所有、一無所用，如果很勢力或很實際，我們都沒有必要搭理對方。但我們惺惺相惜。」那正是他的狀況糟糕的時候，他向中央美術學院辭職，給院長書記寫公開信，然後到昌平農村創辦了自己的學校——飛地藝術坊。
王華祥及弟子在飛地藝術坊院中 攝於2000年
王華祥工作室 攝於2000年
你看一看他當年給自己創辦的美術學校寫的廣告詞吧：「學院不要的人，不要學院的人，已上過學院的人，正想上學院的人，吃了過期奶而中毒的人，單純、浪漫而不諳世事的人，已為人師還想做學生的人，曾經被靈魂工程師弄殘了翅膀還想飛翔的人，有繪畫野心的人，有脾氣稜角的人，用畫畫療傷的人，以藝術濟世的人……」。誰能寫出這麼「惡毒」的廣告語？僅憑此就可以判斷出這傢伙不是「好人」，因為在生活中，無論官員、百姓、知識分子，大都正襟危坐，說話平和中庸、客氣，隨處謙謙君子、美女帥哥，到處鶯歌燕舞。至少表面如此。
王華祥在四十歲之前與人與狗都愛較勁 攝於2003年
是怎樣的訴求，開啟了今日柔美、圓潤、甜蜜、輕歌曼舞的模式？韓劇、古裝女人爭寵戲充斥銀屏，大街小巷的相當數量的男孩兒扮相也愈來愈趨於「小時代」了。畫壇呢？藝人們紛紛轉向「工筆」，細描、細描、再細描；溫柔、溫柔、再溫柔。當然也有不識時務的傢伙，比如王華祥，側身橫在巨大但靚麗的風車前，突兀地大唱一聲：藝術是有血性的人乾的，是動刀動槍，不是繡花。缺了脊梁骨和丟了理想的人怎麼能搞藝術呢？友人怕他生出是非，忙叫停：「不要亂講，不合時宜，你錯了。」王華祥把一吐為快後舒展開的眉頭一皺，弱弱地問友人：我錯了嗎？對方答：「錯了。」王華祥瞪起了本來已經足夠大的眼球，再次發聲：我要將錯就錯！
《將錯就錯》出版於1993年
至此，他把自己圈定在鄉下的「飛地藝術坊」，開始了「反向教學系統」研究，提出「觸摸式教學法」之說。「色彩五步法」、「素描五步法」、「肖像的三十二種木刻法」應運而生。通過研究、教學實踐，專著《再識大師》、《素描》成為高等美術學院教材，《王華祥的素描之國》廣為流傳，有專家說：王華祥的素描教學解決了幾代人想達到的高度，完全可以與西方素描教學媲美。他的版畫教學、素描教學樹立了重要的坐標，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
《觸摸現實》、《和靜物對話》
《再識大師》
《王華祥的素描之國》2010年、《素描》王華祥反向教學系統2015年
然而這些教學成果並沒有讓王華祥沾沾自喜，他的油畫創作成為這個時期研究的實驗樣本。從文化波普系列到風往回吹系列，再至等待花開系列，都踐行著他的新理論、新主張，這種作品呈現出藝術家的不斷的質疑，他剝去生活的層層偽裝，發問、反省。當然我們也可以說，他在自說自話，自問自答，抑或只問不答。
然而在他離開所謂的主流，走向邊緣的近十年里卻獲得了社會廣泛認可與讚譽，在藝術青年中他已然成為先鋒、偶像。無論對於學院是否矛盾與苦悶，王華祥還是帶著在自家實驗田裡的研究成果回到學院，為廣大學生所用，為學院所用，為社會所用。
如果我們足夠細心體察，王華祥豪放、剛直、妒惡如仇的表象下掩藏著真誠與善良，他是有情有義的溫情的男人。他如何招待家鄉的父老？怎樣幫助貧困學生？尤其是他對於啟蒙老師蒲國昌先生的感情，令我等自愧不如。正如魯迅先生所說：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王華祥與恩師蒲國昌在一起 2008年
（二）
人們通常知道《陋室銘》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但我們也可以反問：山不高何來仙？水不深何以引龍而至？百年中央美術學院，山高水深、源遠流長、博大寬廣、海納百川、學人薈萃、雄踞藝壇。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有徐冰、譚平、蘇新平、王華祥等一大批名師，可謂群星璀璨。在合適的時間，王華祥遇見了懂他的人，極力推他到系主任崗位。這個主任並非簡單的行政職務，它更代表著學術方向。彼時彼刻，王華祥先生不再僅僅做一流的傳道者，一流的藝術家了。他要把舵版畫系這條大船，在國際、國內海域航行，且欲引領潮流。
左起：蘇新平、譚平、王華祥、周吉榮（後排）
從多年前他辭去版畫系副主任一職，到如今又做了主任，他或許將部分的放棄與妥協？基於這個揣測，我們窺視王華祥的內心世界，他會妥協嗎？畢竟「屁股決定大腦」然而他還是超出了我等的想像，一如既往的拚命三郎般的工作，有條不紊的完成著宏大的藝術規劃。2015年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的個展，集油畫、裝置、版畫、素描於一體的數十件作品驚艷亮相，氣場宏大，憾人心扉。油畫既古典又現代、或寫實或寫意、隨性揮灑、舉重若輕；裝置作品詭異神秘，高大威猛、聲東擊西、旁若無人；版畫則畫人畫己、刀削斧砍、無拘無束、直抒胸臆，堪稱經典；素描呢？隨意鬆弛、取捨有度、厚積薄發、大家手筆；抑或在各類作品上看似漫不經心的隨性題跋，皆流露心聲，言說當下，發自肺腑。
從他強悍的作品中流露出的氣場與張力推斷，無論王華祥身居何位，他皆不會按常理出牌，也不會拔掉身上的刺兒而成為膽小怕事兒的人，更不可能變成唯唯諾諾的老好人。少年時在貴州播灑的質疑與批判的精神如同血液，溶於周身。他仍將敢於顛覆、敢愛敢恨、玩命工作、富於創造。因為他給自己的命運做出了明確的選擇：三條命，即版畫家、素描家、油畫家。其實那是他謙虛而且低調的說法，以他的心性與能力，他至少還隱藏了至少兩條命，即藝術的傳道者、藝術王國中的王者。
小美娛人樂，大美撼人心。我們截屏王華祥近年的藝術實踐，瀏覽作品上的信息代碼後發現王者歸來。一流的學府有足夠的廣闊，也有足夠的高深。假以時日，王華祥會在此自由翱翔的同時，帶給這所國際知名大學予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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