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為英國電影分級的組織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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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倫敦市中心Soho區的一個小廣場中，有一屋子的人正在觀看可能普通人一輩子都看不完的電影。

每一部影院上映的電影、每一支廣告、每一個電視節目，以及每一張在英國合法出售的DVD，都會先來到他們手中。他們是我們所觀看的電影的把關人。

這些人組成了英國電影分級委員會（British Board of Film Classification，簡稱BBFC）。這是一個非政府組織，由電影業界資助，負責英國全國的電影分級和審查。所有這些產品（除教育類、體育類、宗教類及音樂類錄影帶等免於分級的節目外）必須經過BBFC發放的審查分級證書才能進入市場和公眾傳播範圍。

對於BBFC而言，2016年是非常繁忙的一年。今年1月，BBFC成為了媒體聚光燈下的焦點。獨立電影製作人查理·萊恩（Charlie Lyne）公開挑戰英國審查制度，拍攝了一部名為《風乾油漆》（Paint Drying）的電影並送往BBFC。這部電影長達10小時，內容只有一個鏡頭——一堵刷滿白油漆的牆。萊恩向公眾籌集了6000英鎊的經費來支付BBFC的審查費用（BBFC以分鐘為單位收費）。這個影片在紅迪網（Reddit）上獲得了極大的關注，以至於BBFC的官網一度癱瘓。

本月的早些時候，我們在BBFC用一早上了解到了他們的工作方式。

一位審查師的一天

我花了非常有意義的一個早上與高級審查師凱特琳（Caitlin）在一起。她已經在這個組織工作了11年。

在電影製作人或者製作公司支付了遞送影片的費用之後，運營團隊會先檢查影片的技術元素。隨後，影片會被分配給10個左右的審查師，凱特琳就是其中之一。如果這是一個即將上映的影片，那將會有2位審查師一起觀看。

在我到達她的辦公室後不久，她給我展示了她的觀看進度表。今天需要觀看的影片包括一支短小的樂高廣告，一部長篇的驚悚片，以及另外的3部影片（一部兒童電影，一集《維京傳奇》，以及一部彩色有聲DVD《淫亂星球8》）。

當我問起最後一部要觀看的影片時，她笑了。從一支3分鐘的樂趣廣告到一部有著色情色彩的影片，凱特琳要觀看的視頻素材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同尋常，但是對於凱特琳來說這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我認為你會習慣於在各種事情中轉變，這事實上是非常有用的，因為我們每天要看大量的視頻素材，其中一個挑戰就是我們必須時刻保持專註和警覺，」凱特琳說到。

凱特琳的一天就需要沉浸在被分配的那些視頻素材中（大約5個或者6個），然後為每一部觀看的影片撰寫報告。她需要一邊觀看，一邊寫些筆記。在她的書桌上是兩個相同的電視遙控器，其中一個是備份的。遙控器上的第一個按鈕已經開始磨損了，這是凱特琳按暫停和回放的按鈕。

這是BBFC對於1993年《侏羅紀公園》（Jurassic Park）的存檔報告。圖片來源：BBFC

「在報告中，你需要做的就是寫下一切在電影中所發現的問題，是不是有有髒話、暴力、色情、吸毒或者其它內容。然後，你要用我們的準則去幫助你決定這部視頻屬於哪個等級，」凱特琳解釋到。

凱特琳告訴我，她一個月一般要觀看40-50部影片，這並不包括所有的電視節目和其它視頻素材。那麼，一年的影片數量最低計算也將達到500部左右。凱特琳已經在BBFC工作了11年，總計觀看了高達5500部以上的影片。令人驚訝的是，這項工作並沒有讓她有觀看影片的樂趣。

「有時候周末在電影院看電影而不用做任何筆記，是非常令人享受的，」她笑到。

當我問凱特琳工作中最困難的部分，她提到了兩個方面，這兩個都涉及到兒童的視頻素材。

「如果我有第二天的計劃表，會讓我心有點下沉的就是，如果我被分到了一部很長的類似學齡前兒童動畫片的視頻素材，」她說到。「因為這真的是一個挑戰，你要長時間集中注意力在為5歲以下兒童設置的娛樂畫面上。」

複雜的影片

如果BBFC的審查師不同意另一個人的觀點，那麼會發生什麼呢？

「這非常少見，但也會發生。」 首席執行官大衛·奧斯汀（David Austin）告訴我。「一個人可能會認為是PG等級（家長指導級），而另一個人主張是12A（適合12歲及以上的人觀看）。在這種情況下，這部影片將由更大的審查團隊進行再一次觀看。」

如果電影製片人不同意BBFC的評級，同樣也有機會進行上訴。對於視頻素材，他們可以要求複議，如果他們在複議後仍不接受給出的結果，他們可以向錄像複議委員會（The Video Appeals Committee，簡稱VAC）再次上訴。向VAC上訴需要支付5000英鎊的費用，如果上訴成功這筆費用將會返還。

對於影院上映的影片，這項複議過程更加不同尋常。奧斯汀解釋到，從技術上說BBFC的分級代表著當地的政府，這就意味著政府事實上有權力否決BBFC的評級。

「當《布萊恩的一生》（Life of Brian）被送到BBFC的時候，我們給了15的評級（適合15歲及以上的人觀看），也沒有任何刪減的建議。但是一些政府人員認為這部影片存在潛在的褻瀆，所以就禁止在他們當地政府管轄範圍內進行播放，」奧斯汀說到。「在一些當地政府中，電影禁令是從來沒有被推翻過的。」

《布萊恩的一生》仍舊不能在英國一些地區上映

另一個經典的案例就是大衛?柯南伯格（David Cronenberg）執導的《撞車》（Crash），一部講述由車禍激發性高潮的反烏托邦電影。「我們給了這部電影18的評級（適合18歲及以上的人觀看），但是威斯敏斯特地區政府禁止播放了這部影片，」奧斯汀說到。「所以如果你在威斯敏斯特地區想要看到《撞車》，你必須到河對岸的朗伯斯區看。」

最近，當地政府干預的事件非常少見，但是也仍會有所發生。

「最近我認為唯一一部當地政權否決我們評級的影片是《這就是英格蘭》（This Is England），由西恩·邁德斯（Shane Meadows）執導，」奧斯汀回憶到。「我們因影片中的種族暴力給了18的評級。然後，邁德斯去了威斯敏斯特表示他們認為這部影片是讓青年人意識到幫派文化和幫派暴力的危害，所以應該給15的評級。」

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威斯敏斯特政府站在了電影製作人的隊列。

「威斯敏斯特區政府認為在他們特殊的當地管轄區，幫派暴力可能已經是一個生活問題，因此這就勝過了一切，」奧斯汀補充到。「他們很開心影片最後是15的評級。」

觀看油漆變干

在BBFC的生活並不是一帆風順的。

這個組織就像在走鋼絲，一邊是憤怒的家長，一邊是沮喪的電影製作人。沒有人比處於組織頂端的首席執行官更清楚其中的內情。奧斯汀要在英國上映的每一部影片的分級決定上寫下自己的簽名。

奧斯汀在BBFC工作了13年了，並在2016年3月晉陞為首席執行官。

「我認為就個人而言嘴困難的影片類型就是極端現實的視頻，」他說到。「我們近期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這類型視頻了，但是在過去幾年的確發生過一系列問題。其中一個送審視頻就是人們被殺以及嚴重受傷的畫面被剪輯在一起，包括某人被火車撞，某人被墜落的物體砸傷頭部，以及某人被警察射殺等。他們不會把這些內容放在新聞中，而是把它們做成DVD合輯，然後作為娛樂出售。」

「還有一個非常臭名昭著的影片，名為《恐怖分子、殺手和中東怪人》（Terrorists, Killers & Middle-East Wackos）。這個影片包括伊拉克薩達姆監獄中的畫面，有的人手腳被砍了下來，或是被射擊分隊集體槍殺。影片製作人還給這些殘忍血腥的畫面配上了輕快的音樂。視頻的序言寫到『觀看這些內容不是很有樂趣嗎？』這個影片我們最終拒絕為其評級。」

拒絕為一部影片評級就意味著禁止這部影片在英國出售。這很不常見，但是的確會發生。在過去的10年中，共有12部作品被禁止出售。《仇恨的罪惡》（Hate Crime）是近期BBFC拒絕評級的典型案例。這個決定遭到了很多電影製作人的批評，影片導演甚至鼓勵英國的粉絲在網上從美國訂購DVD。

奧斯汀表示，「《仇恨的罪惡》是一個特別有意思的案例，因為這是近年來第一部我們拒絕評級的影片。這部影片是自願來評級的，它並沒有發售DVD，只是在線播放。公司當然有權利知道自己擁有的這部影片是否存在潛在的問題。因此，他們要求我們對影片進行評級。我們進行了觀看，最終決定拒絕為其評級。」

如果一部影片被禁止播出，這個決定將會經過分級董事會來進一步監督審查。這可能也會經歷上訴複議過程。

「在這種情況下，經銷商接受了拒絕評級的決定，」奧斯汀說到。「就不會再有任何的撤銷可能。」

那麼，《仇恨的罪惡》到底是什麼內容越過了BBFC的審查底線呢？

「我們感覺這部影片有一個不尋常的危害，」奧斯汀說到。從本質上講，這就意味著他們擔心影片一旦發布就有可能產生有害的影響。

「我的意思是這部電影主要講述的是一群新納粹分子闖入這個猶太家庭的故事。在整個影片中，這群新納粹分子對這個家庭進行了施虐、強姦和謀殺。並且這種行為沒有任何的原因。我們認為這部影片的拍攝視角很有問題，這群新納粹分子掌握了攝像機。他們講述了這部電影，他們是影片的主角，觀眾從他們的角度來看這個故事的。」

但是，如果導演就是想從這個角度來警示暴力的危害呢？就像《這就是英格蘭》那樣呢？

奧斯汀的答案是非常堅定的，「我們不會因為一部影片令人震驚，而拒絕為其評級。我們只會因為一部影片非法或者存在潛在的不良危害才會拒絕評級。藝術應該是使人震驚的，震驚的內容有時候是非常好的表現方式。但是這部影片已經遠遠超出了震驚。」

另一個給評級帶來困難的就是來自家長的抱怨。影片《黑衣女人》（The Woman in Black）在經過刪減後，被評為12A的等級。另一部電影《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在未刪減的情況下，也被定為12A的等級。這兩部電影都遭到了許多家長的抱怨，認為影片的評級過低（前一部收到了134封，而後一部收到了364封）。

那麼，BBFC曾經因為大電影公司的壓力而給一部大片更低的評級嗎？

「並不會，」奧斯汀回應到。「他們不會給我們任何不恰當的壓力。」他解釋到電影經銷商擁有的電影要是在美國獲得PG-13的評級，就會期望在英國獲得12A的評級。但是由於英國公眾對威脅、暴力和恐怖的高度關注，這種期望一般都會落空。雖然，BBFC嘗試去達到他們能夠做到的預期目標。

通常，他們會和電影製作人合作，通過事先查看腳本來幫助達到期望的等級。如果電影中的有些內容需要修改才能達到特定等級的原則，那麼他們就會向電影製作人提出相應的建議。

《飢餓遊戲》（The Hunger Games）的評級通過刪減血液和傷口的特寫，從15下降到了12A。他們甚至在Cato被毆打致死的情節畫面中增加了額外的狼群，來掩蓋一些細節，從而幫助影片達到了12A的標準。

《飢餓遊戲》在部分刪節後，達到了12A的標準

當然，這些評審準則也並不是頑固不變的。BBFC會每四年定期組織包括電影製片人在內的討論組。他們前往學校與年輕觀眾進行對話溝通，也會將一些有爭議的決定拿出來與公眾進行討論，獲得一些有價值的反饋。

在我採訪奧斯汀的最後時間，我問起了那部長達10小時的《風乾油漆》。這部電影由查理·萊恩製作，目的是為了引發社會對BBFC角色的辯論。該影片在網路上受到了極大的關注。

「我們會對任何遞送給我們的影片進行評級。如果有人想要遞送一部關於油漆變乾的影片，我們同樣會坐在那裡，觀看影片，然後對它進行評級，」奧斯汀無奈地笑到。

「你知道，我們是提供一項服務，如果有人想要使用這項服務，我們就會想他提供。」

當我提及萊恩想要去引發公眾對審查制度的辯論時，奧斯汀皺了一下眉頭。

「關於審查制度嗎？我不知道他的觀點是不是真誠的，」奧斯汀說到。

《風乾油漆》的評級結果。圖片來源：CHARLIE LYNNE/TWITTER

那麼，一個成年人的小團體真的有權利來決定其他成年人允許看什麼嗎？

「我們代表公眾來進行分類，」奧斯汀回答到。「公眾告訴我們什麼是他們認為能接受的，什麼是不能接受的。我們不得不考慮到議會制定的英國法律。」

當影片被禁播的時候，會不會有盜版流出的風險呢？

「我們的工作是保護孩子和引導消費者，」奧斯汀說到。違法的盜版現象在日益增加，而BBFC不能讓這些違反《錄像製品法案》（The Video Recordings Act）的非法行為來告訴他們什麼可以被批准，什麼不能被批准。

「如果有人想要有一個對BBFC的辯論，我們也希望有這麼一個辯論，」奧斯汀繼續說到。「每四年，我們會走出去，與公眾進行對話討論；這顯然是非常正規的，也是我們所期望的。我們免不了要參加辯論，而我們也不應該躲避辯論，當然我們的決定是有爭議的。」

奧斯汀停頓了一下，陷入了沉默。「你說我聽起來像是因為萊恩的影片非常憤怒。我並不是聽起來憤怒，是因為我真的沒有。如果他想要遞送影片來進行分級審查，我們就會接受這些影片。而且如果他想要引起辯論，這也是一件好事。」

最後，我問他如果一個影片受到了投訴，就個人而言對他有什麼影響。

「你要在這個事情發生的時候再問我，」他笑到。「這註定會有的，但是還沒有發生。」

「如果這事發生了，我對一部影片進行了評級，我的簽名在黑色卡片的底部，而這引發了很大的爭議，那麼再來問我感覺怎麼樣吧。」

（翻譯：竺怡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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