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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人拍的這部講中國苗寨的紀錄片,為什麼能火?

《相約未知土地》(Rendez-vous en terre inconnue)是法國電視二台真人秀,有500多萬固定觀眾,每年只拍一到兩期,由製片人邀請一名當紅明星,去明星從未去過的地方體驗生活。2015年,製片人弗德里克·洛佩茲(Frédéric Lopez)邀請了喜劇演員科洛維斯·科爾尼拉(Clovis Cornillac),來到貴州榕江陽開苗寨,與苗人們同吃同住同勞作20餘天。這期節目在2016年4月13日播出,當天就一舉創下21.9%的收視率,成為春天最熱的節目之一。


法國人拍的苗寨故事,也紅遍了中國,當然主要是在微信朋友圈。觀察兩個不同社會的觀眾反應時,發現中國興奮焦點在於美麗的風景,地方政府也藉此開始了旅遊宣傳。法國社會雖然對這世外桃源村落也驚嘆,但更關注苗人的生活與情感。兩位主角以做客的姿態,通過人類學田野的方法呈現苗寨村落所有的生活,真正打動法國人的,也是這其中自然樸素的人情味。


法國人為什麼對苗寨感興趣?並用真人秀拍苗人生活?同一部作品在兩個國家為什麼會出現不同的關注點?這要回到法國人類學的相關傳統以及法國社會的中國意象(imagery)是如何受社群和學科的影響去探討。或許對於理解中國現在由資本控制、愈演愈烈的明星與他們的孩子的真人秀現象背後的社會機制也有參考意義。

人文主義取向的影視民族志傳統


英國BBC和日本NHK的紀錄片頗受中國觀眾喜歡,但在中國傳播較少的法國紀錄片也處於世界先例,其製作方式特別、涉獵視野非常廣。這受到從上世紀初開始的社會主義運動留下的人文主義和世界主義遺產的影響。從遍布世界各地的探險家、紀錄片導演、記者,甚至是迪卡儂的運動文化都能瞥見這種探索精神。在中國最著名的、能體現法語民族這種精神遺產的是《丁丁歷險記》。


法式紀實片或紀錄片能確立標杆意義,得益於上世紀50年代開始讓·魯什(Jean Rough)首創的以民族學和人類學常用的田野辦法重構影視。他在《我,一個黑人》(Moi, un noir)等片子中,用「異域者」的姿態,拋棄一切既有的社會身份的定勢,進入非洲象牙海岸、奈及利亞、馬里等國部落居民的日常生活,與他們同吃同住,從部落居民的角度討論他們的儀式、節日、關係、流動和發展等要素。


他導演的《瘋狂的老師》(Les Ma?tres fous),確立了法國紀實片尤其是關注異文化土地與人的關係的人文主義標準。之後的法國人文電影、廣播電視節目都能看到他開創的這種標準和模式。法國廣播公司(RF)文化頻道的《漫步地球》(Les Pieds sur terre) 、《上塢》(Sur les docks)等節目。

而讓·魯什的思想要回到科克托(Jean Cocteau)的文學電影,即用文學的方法拍電影、看問題。科克托創立的「49追求」(Objectif 49)電影俱樂部,影響了讓·魯什等當時的年輕人,作為科克托最好的兩位繼承者:讓·互什和侯麥,分別開創了兩種不同影視模式巔峰。而他們的立場和取向都是一致的:科克托的人文主義(humanisme)。


這段歷史決定了今日法國紀錄片和美國紀錄片的不同拍攝,後者更注重問題的揭露,用矛盾和衝突推動革新,前者則更注重用人文社會科學的方法,發掘文化的多樣性,從文化與文化、族群與族群的互相理解來盡量避免問題的發生。1992年創立的ARTE電視台,作為德法混血、歐盟融合的榜樣,已經和法廣文化頻道一起,成為法國紀錄片的標杆。


這種標杆,強調的特點是從人性(humanité)出發的人文主義取向。雖然人文主義顯然不能完全涵蓋法國影視民族志的實踐,人性、人本、人文三個詞,也就是它的實踐中尊重與理解人性、拍攝方法以人為本、關注的價值是人文取向。《相約未知土地》也承襲了這種取向,並引入電視市場最新的真人秀形式,用了更讓觀眾接受的方法,2004年創辦以來,收視率穩居高位。


人類學「小」方法里的大世界


相對中國電視真人秀那種同時邀請各種當紅明星、用上各種複雜的設備拍攝、布景的大製作,這部作品簡單多了,而它為什麼這麼打動人?除了生活化的體驗形式、技術地消失了語言障礙、專註於主角和對象的交流,完整體現了民族志的流程:選取田野地、進入田野、同吃同住。

有人會質疑這和普通人到苗寨做客沒有什麼區別。其實區別的關鍵在於主觀的動機不同。傳統的民族志田野方法的目的促使這是一種有組織的對異文化或族群的「發現」。節目就是嚴格遵循這種形式的,比如從開頭未通知明星、蒙著眼睛登機等秀點。


這體現了民族志的「異域者」守則。明星是當紅,有著固定的社會地位。主角用異者最生活的一面和苗人打成一片,不為作秀,是真打成一片。和他們討論小孩每周花3小時上學、村裡媳婦娘家花一天走路來探親、最後送別時大家流下眼淚。都是跨越語言和文化的關於人性的共鳴。在相處時,苗人和法國人因為幽默而互相被帶動,交流更自由隨性。


話說回來,為何法國人能找到苗寨、快速進入苗人的生活?除了製作組前期的準備外,這和法國人文社科界對苗文化的研究紮實和豐富形成的公眾對苗文化的理解不無關係。也為他們更迅速地進入田野做好了準備。法國苗文化研究又是得益於法國對越南的殖民以及漢學和西方人類學兩個不同傳統和學術脈絡的互相合作與呼應這三個因素共同的使然造成了法國人眼裡的東方文化大世界。


越北地區的苗民和中國苗民同根同源,越語中稱之為Hmong 。早在法國對印度支那地區實施殖民統治時,法國就已經開始對對越南和寮國苗族的研究。從法國殖民者最初強迫越北苗民為法國人種植鴉片到1917-1922年的越北和寮國苗民的反抗戰爭(Guerre de Fou)以及之後印度支那地區去殖民化的過程中,苗民和法國殖民政府之間分分合合的關係,是當時法國社會關注的重點。


而從殖民時期就開始的苗民遷往法國,也使得面民在今日法國的越南移民中成為一大支,關於越南移民成立的苗文化協會就有60餘個,分布在全法各地,通過習俗、文化、旅遊、互援等各種活動,讓法國社會了解了苗文化。或者可以說,苗文化本身已經成為法國文化的一部分。

這種歷史的糾葛與代表性的突出,也置入法國漢學研究。相對於中國本土的苗文化研究,雖然在整體數量以及中國文化的深度上,不可與中國比。但因為其人文社科各界互相呼應。法國的苗文化研究,是通過法國本土的東方文化研究,以及在法國接受訓練後的越南學者,在越南河內民族學博物館等機構開展的研究,共同促進了法國或者說法語區苗文化的認識。


雖然近年法國中國研究因為預算緊張、人才更迭變緩等原因逐漸在衰弱,但其百年漢學積累的研究基礎和人才培養機制,加上法國西方人類學陣營並沒有忽略中國文化,使得這種關注超越了文化研究的範疇,進入了其核心人文社科學科視野。


例如列維-斯特勞斯在聽了葛蘭言的研討課後,激發了其在《結構人類學》專門討論中國的文化。從這裡開始的中國意象,一直成了列維的念念不忘的情結。列維自身沒有在中國做過田野,也沒有專門做過中國研究,不是漢學家。也成為他領導的社會人類學派幾代人類學關注的對象。而這種主流學科的認同和傳播,是讓包含了苗文化的中國意象讓社會主流接受與討論的基礎。


超越娛樂:交互的人文研究與實踐是王道

中國近年一邊電視真人秀節目火熱、另一邊各種獨立紀錄片層出不窮,但兩者冰火兩重天,前者流行於大眾後者是小圈子傳播,為何沒有像沒有獨立的、紀錄片式的真人秀能夠獲得大眾的認可,成為一種普遍文化現象和精神遺產?除了社會發展程度不一樣,很大程度上,與目前中國影視受資本控制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其與各種人文社科學科的交互並不多有關。


霍克海默與阿多諾在《啟蒙辯證法》一書《文化工業:作為大眾欺騙的啟蒙》一章中對資本的生產方式和文化的關係做了剖析:「所有的文化都將變為商品;藝術將根據經濟價值,而非藝術價值定義」這導致「文化的獨立性大部分消失了」以及「大部分是文化工業的商品;小部分是剩下的市民階級的真正的藝術」。這對於理解為何娛樂與人文溝壑巨大不無道理。


另外,在全民沒有形成現代公民教育時,對人文的理解尺度不同,導致普通觀眾很難進入獨立紀錄片的話語。我們的文化和電視不會去關注這些細節,也很難各方默契協作提煉出這麼一部精彩的作品。


國內民族研究在國際互動的同步性、內部的溝壑也導致了這類人文主義研究很難擴散道到學術之外,像法國一樣全面形成交互。比如多年前北京某大學社會人類學所某位教授關於西南少數民族研究的舊案,也側面反映出了中國民族研究在國際的弱勢。


列維-斯特勞斯對這位曾在法國接受人類學訓練的中國學生做的關於西南納西族的研究公開表示稱讚後,該學生的博士論文後出版,成為法國人類學系的經典參考書。其後因為這段經歷,回北京某大學任教,多年以後其在中國被發現該書是抄襲某前輩的研究,也成為人類學界一段公案。而法國學界對中國少數民族的理解仍停留在其研究之上,說明了雙方的研究是不對等的。


經過幾代民族學和人類學家的積累,中國研究者記錄的中國各族群文化要素、歷史與問題的研究資料,遠遠超過美國和歐洲的中國研究者,但因為整體的人文社科教育理念、方法以及交流的規則更迭較快,且都由歐美大學主導,加上中國一些研究者受困於意識形態,並不能掌握這種基本的規則,何談創新與超越?


人類學方法的因為「看去」好上手、門檻低,加上故事性和文化性強、可讀性高,越來越多地被人文社科界學習和使用,成為內部以及與公眾交流的一種工具。這種背景下,人類學已經成為國際學界研究民族和文化的主流學科。歐美的年輕學生,選擇接受人類學、社會學等基礎學科和新聞、影視、管理等職業碩士並修的教育,這種教育方式為他們在各自的領域的創新提供了更多可能。比如作為讓·魯什,而這一切,源於他在非洲作為道路工程師的職業生涯,在回到法國後,接受了人類學訓練,接受了指導了重新回到非洲,再獲得巨大的成功。


而中國由於民族學界對此並沒有達成共識,加上少數人出於維持自身學術地盤的需要,人類學界呼籲多年的一級學科方案,遲遲未獲得通過。使人類學的訓練和培養缺失了「本科」這最重要的一環。


法國《相約未知土地》的成功,是整個社會的人文社科素養、對異域多年持之以恆的認識以及學科交互強的支撐。這種進步的現象,除了經濟發展帶來的生活水平提高以後,公民普遍開始追求生存以外的需求後才會出現,同時又需要在資本等不同利益力量不自覺地對社會實施控制時,精英和大眾能對堅守人文價值達成基本共識。不然我們可以製作出高水平的娛樂節目,卻缺乏深入、專業和流行的人文影視。(文/陳振鐸)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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