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勵下跪令人心疼，但《百鳥朝鳳》不該被忽視！

二刷完《百鳥朝鳳》歸來，看到朋友圈都在轉方勵老師「下跪懇求各大影院增加《百鳥朝鳳》排片」的圖片，感到心酸，為之心疼。《百鳥朝鳳》不該被忽視，它是嗩吶藝術的一曲悲歌，是電影藝術的一聲悲鳴。

1、鮮有人在意的消失

在我的老家也有嗩吶匠，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爺爺輩的鄰居。

他常常會在自己房間內吹奏嗩吶，聲音悠揚。有那麼一兩次，我出於好奇地跑到老爺爺房門處看他吹嗩吶。看到他氣定神閑地端坐在椅子上，閉目鼓腮，手指靈活地在一支短短的嗩吶上跳躍，一陣尖銳清脆的曲調便長長地瀰漫開來。覺得很神奇，但卻並不懂得欣賞，只是對老爺爺那種十分專註而又享受的姿態印象深刻。

印象更為深刻的，是在一些喪禮白事上，老爺爺和其他幾位老前輩們一同演奏。鑼鼓、二胡、嗩吶、銅鑼，幾個看似其貌不揚的樂器，在前輩們或吹或敲的演奏中，飄出渾厚悠揚的旋律，讓整個氛圍變得格外莊嚴肅穆，令聽者情不自禁地浸入一種綿延的悲傷之中，為之感動。

大家對這些演奏者都有著一份畢恭畢敬的尊重。但在多年以後，隨著一些西洋樂器的加入，伴著歌舞的樂隊搶了傳統演奏者的風頭。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都興緻勃勃地觀看樂隊熱熱鬧鬧地表演，而少有人願意留下來繼續聽嗩吶和鑼鼓奏響的聲音。

如今，那位吹嗩吶的老爺爺已經過世多年，家鄉的喪禮白事也還是會傳出嗩吶的聲音，圍坐傾聽的人卻越來越少。時代變了，許多以往備受推崇的傳統漸漸凋零甚至消失，許多古老的技藝也漸漸出現傳承的斷層。年輕一代寧願塞著耳機聽網路口水歌，也不願坐下來聽一首嗩吶曲調。

有些傳統正在消失，傷感的是，鮮有人在意這類明顯的消失。

2、把嗩吶吹到骨子裡的「百鳥朝鳳」

「百鳥朝鳳」是一首著名的民間樂曲，流行於山東、安徽、河南、河北等地，雖有著不同版本，但基本旋律大同小異。該樂曲以嗩吶為主要演奏樂器，透過樂曲，彷彿能夠聽到布谷鳥、鷓鴣、燕子、山喳喳、藍雀、畫眉、百靈、藍臘嘴等鳥兒的叫聲，很有味道。

在電影《百鳥朝鳳》里，嗩吶曲「百鳥朝鳳」是喪事中對遠行故去者的一種人生評價——道德平庸者吹兩台，中等的吹四台，上等者吹八台，德高望重者才有資格吹「百鳥朝鳳」。

這是一支高難度的曲子，只有嗩吶高手才能勝任。而在電影所講述的故事發生地無雙鎮，能夠駕馭「百鳥朝鳳」的只有四方聞名的焦家班班主焦三爺（陶澤如飾演）。隨著年歲的漸老，焦三爺需要將這門技藝傳授給他的徒弟，以讓這門傳統藝術傳承下去。

他有好幾個徒弟，既有年長的，也有年幼的，既有天賦異稟的，也有技藝庸常的，而焦三夜秉持的傳承者選拔標準，是能夠「將嗩吶吹進骨頭縫」的人。 徒弟游天鳴初進焦家班時，十分稚嫩，天賦看起來也一般。相比前後腳進來的藍玉，天鳴似乎顯得有些平庸。但在選拔繼承人儀式上，焦幫主將象徵繼承人身份的嗩吶遞給了愣頭愣腦的游天鳴。

許多人感到不解，尤其是學藝能力較強的藍玉，在離開焦家幫時，含著不舍和不甘的淚水。但焦三爺卻很欣慰自己的選擇，因為他看重的是天鳴的踏實、敬畏以及骨子裡端正的品行。儘管游天鳴的學藝之路一開始頗為坎坷甚至委屈，但他有一種對嗩吶、對師傅、對父親的敬畏，更有一種願意堅守的品性。

事實證明，隨著時代的變化，嗩吶漸漸被冷落，焦家幫也逐漸散掉。人們更喜歡湊到管弦樂隊的舞台觀看美女婀娜的身姿，不僅不再行傳統禮儀，還帶著不敬與暴力制止嗩吶隊的演奏。為了生計，焦家幫的成員也一個個拋卻傳統技藝，跑到省城干粗活累活，以謀得更好的收入。

焦家幫散掉了，嗩吶被冷落了，一個時代就那麼過去了。

唯有游天鳴堅守著師父焦三爺的教誨，堅守著嗩吶技藝的傳統，遊走在漸漸凋零的民粹文化邊緣。他把嗩吶吹到骨子裡，繼承了師父的技藝，能夠演奏「百鳥朝鳳」。但時代已經不再重視「百鳥朝鳳」所涵蓋的意義，也不再重視嗩吶本身的文化意義。

焦三爺不惜吐血也要把「百鳥朝鳳」吹響，游天鳴不惜形單影隻也要傳承「百鳥朝鳳」，但現實的冷酷，讓這首意味深長的曲調，顯得孤獨，顯得悲涼。

3、把電影拍到靈魂中的吳天明

吳天明導演在2012年開拍《百鳥朝鳳》，在2014年因突發心梗逝世，享年75歲。《百鳥朝鳳》成了吳天明導演的一部遺作，成了他電影生涯的一曲絕唱。

坦白講，我看吳導的電影並不算多，印象最深的，也只有一部《變臉》。第一次看的時候還算年少，在熒幕上看到播放的《變臉》，只覺得有些老舊。老舊的場景，老舊的裝扮，老舊的故事，說實話，沒怎麼看懂。第二次看的時候，被裡頭的那種人的命運、人的情感以及人在時代大潮下的顛沛流離所深深觸動。電影樸素、純粹，卻包裹著對人性、對時代的紮實關切與思考，令人感動不已。

那是吳天明導演二十二年前拍攝的作品，彼時的中國電影，正在向商業片積極靠攏；而在二十二年之後，中國電影的商業片大行其道，電影市場大變，唯有吳天明的電影，還是那股精神內核，還是那股純粹味道。對人的關注，對時代的關注，對中國傳統的關注，對民族文化的關注，浸透在吳天明的電影作品裡，流淌在吳天明導演的血液里。

這是吳天明一生都在堅持的對電影的理解。

1939年出生的吳天明導演，21歲報考西安電影製片廠演員訓練班，結業後留在西影演員劇團作一名演員。35歲那年參加《紅雨》的拍攝工作，同年進入中央五七藝術大學電影導演專業班（後為北京電影學院導演進修班）學習。到40歲那年，才與導演滕文驥合作拍攝故事片《生活的顫音》，兩年後年再次與滕文驥合作拍攝《親緣》。

直到他44歲那年，才獨立執導故事片《沒有航標的河流》，正式開啟其溫和、樸素卻觸動人心的電影導演生涯。在此之後，吳天明先後執導電影《人生》、《老井》、《變臉》、《非常愛情》、《首席執行官》以及《百鳥朝鳳》。或許數量不算多，但每一部電影都極具內涵與深度，溫厚又樸實，常常有對人的關懷與對社會的思考。不僅體現了他一貫的電影態度：「為電影而生」，也體現了一直堅持的對電影的理解：「用良知來書寫自己的理想」。

?但他對中國電影的貢獻，遠不止於幾部電影作品：他用對電影的敬畏，在商業大潮中堅持電影的藝術表達；用對後輩的關愛，提攜或幫助諸如張藝謀、黃建新、陳凱歌、顧長衛等一批電影人成為中國電影的中堅力量；用對中國電影的熱忱，推動中國電影事業的發展。

可貴的是，即便是吳天明導演對中國電影有著如此巨大的貢獻與影響，也未曾動搖過他對電影的某種堅持。終其一生，他都在用電影勾勒人性、描繪生活、反映現實。正如電影《百鳥朝鳳》里嗩吶匠「把嗩吶吹進骨子裡」的匠心一樣，他的匠心，是「把電影拍進靈魂中」。

也許，電影《百鳥朝鳳》沒有跌宕起伏的劇情，沒有奢華大氣的場面，更沒有嘆為觀止的特效，但其細膩的情感、樸素的人性、真實的現實以及包裹其中的對傳統藝術、民族文化的深刻探討，那麼真誠，那麼紮實，令人動容，令人難忘。

於我個人而言，電影《百鳥朝鳳》所展現出來的溫暖人性，所勾勒的師徒情、父子情，會讓我感動淚目；所描繪的時代變遷、社會現狀，會讓我聯想起家鄉的變化，為之觸動；所傳遞的對傳統文化的思考，會引發我對文化傳承的關注，為之心疼。

影片結尾，游天鳴孤獨地矗立在師父焦三爺的墳前，吹響那曲「百鳥朝鳳」。「天鳴」的堅守何嘗不是天明的堅守？「百鳥朝鳳」的嗩吶曲調，何嘗不是中國電影的曲調？

中國電影需要吳天明這樣的電影人，中國觀眾需要《百鳥朝鳳》這樣的電影。

PS：本文為作者原創，圖片均源於網路，謝絕不打招呼的轉載。首發於公眾號【木易的島】（muyidd2015），歡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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