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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關雎》不是談戀愛

《關雎》不是談戀愛


關雎:一首被現代人誤解嚴重的詩篇

李山:《關雎》不是談戀愛


《詩》三百,因為成了「經」,也就命里註定要遭遇許多的誤解。位列《詩經》之首的《關雎》,就是誤解最嚴重的一篇。究其原因,是因為忽視了詩篇所顯示的文化。


千秋與萬代,代代有誤傳


對此詩的誤解是與時俱進的,代有誤解,代有不同。在西漢,儒生說此詩是「刺康王」,就是諷刺西周建立後第三代的周康王的。到了東漢,又流行一種說法,謂《關雎》是讚美后妃之德的,所謂后妃,就是周文王的妻子太姒。這實在都是讓人丈二和尚的說法,詩篇哪有康王的影子,哪有太姒的痕迹?可是,經學家說詩自有道理。他們的道理是什麼,將來再談。

現在要說的是這首詩的現代誤解。現代誤解與古代有什麼不同?一言以敝,古人的誤解,在其以「美刺」 (解《詩經》篇章喜歡從讚美和諷刺兩端加以理解)說此詩,現代的誤解,卻是由愛情至上的心態弄出的新花樣。

李山:《關雎》不是談戀愛



你告訴我,《關雎》為什麼不是情詩?難道不是單相思到吉它彈唱的古代版嗎?


《關雎》並非談愛情

今人的各種注本,當然還有各種教科書,解釋此詩,十種有九種都會說《關雎》是一首愛情詩,筆者還見過一本書上說是寫一位男子偷偷愛上某位淑女。這樣的理解,根據在於詩篇如下的句子:「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一位男子因思念淑女,弄得寢不安枕,翻過來、掉過去地在床上折騰,不是墮入情網、為情所困又是什麼?愛情說以此得立。單看上述句子,的確如此,可據此就說詩篇是「愛情」之作,卻是十足的斷章取義,「現代化」古人。


1


人稱形態不對勁兒


篇中「君子」「淑女」對舉,明顯是旁觀的第三者才有的語態。試想,在一個群體里,就說在一個班級里吧,一位男同學愛上了一位女同學。他寫詩:「那位美好的小女生啊,是正派男生的好配偶。」這樣示愛,能行嗎?若是愛情詩,總得用「我想你,想得睡不著覺」 之類的「我」與「你」的語態吧?《關雎》卻說「淑女是君子的好配偶」,有這樣寫「愛情詩」的嗎?這不像人話。


你看《鄭風·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的句子,寫的就很:「你可好心看上我?(看上的話)撩裙渡溱(zhēn,古河水名)水來找你!」這才叫傳達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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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樂器也不對勁兒

「琴瑟友之」還可以,像今天這樣,男生拎把吉他到女生宿舍邊彈「我心中不能沒有你」,可以。可是「鐘鼓樂之」的鐘鼓,首先要有一個懸掛青銅樂器的木架子,而且,一套掛上去的編鐘,就今天發現的較早的西周器物而言,最起碼是三件套。怎麼,要組織個小樂隊到女生住處演奏嗎?此處,咱們就不說趁一套編鐘樂器需要身份,一般未婚小伙是沒有實力來辦這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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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思鍾 西周穆王時期 國家博物館藏


3


場合還是不對勁兒


最後,更關鍵的是,詩篇暗示的是一場典禮才有的音樂規模。周代舉辦典禮,堂上一般有盲人樂工歌唱,用琴瑟伴奏,古稱「升歌」;堂下庭院則擺設鐘鼓笙磬之樂,升歌之後,堂下演奏,稱「間歌」。升歌與間歌相應相和,才是一場典禮的歌樂之局。《關雎》這首詩,先言「琴瑟」,再言「鐘鼓」,正是暗示出典禮的場合,符合周禮用樂的規矩。


至此,可以確信《關雎》根本不是現代人理解的「愛情詩」,而是婚姻典禮的樂章。詩篇原本是帶著自己使用場合的印記的。


結婚不是談戀愛


不過,筆者這樣說,起碼要受到如下兩方面的較勁:


其一,你說不是愛情,那麼上舉「輾轉反側」云云,又是什麼?答曰:難道結了婚的夫妻就不需要愛情了?夫妻之間的真愛,一般稱作恩愛、恩情,是限定在婚姻倫理範圍內的,詩篇言「輾轉反側」,也是在婚姻範圍內的祝福。而且這祝福還有其生活的針對性,那就是好夫妻難得。


請看《史記·外戚世家》開頭那一段:「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小心貌)……人能弘道,無如命何。甚哉,妃匹(配偶、夫妻)之愛,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於子,況卑下(地位低於君父的人)!」貴為君主,尊為父親,也未必有個好婚姻,司馬遷此言,不是好夫妻難得的儻論嗎?唯其難得,才有詩篇的祝福。因此,上述幾句與其說是某個愛戀中人的內心獨白,不如說是對「好配偶」這一人生幸福的渴望,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詩人對眼前一對「紅官綠娘」未來鶼鰈( jiān dié)情深的祝願。

李山:《關雎》不是談戀愛



其二,也許有人會質疑:《禮記》等文獻不是說「婚禮不用樂」,「取婦之家,三日不舉樂」嗎?答曰:是的。《禮記》等確有這樣的說法。


可是,「之子于歸」的《周南·桃夭》難道不是嫁女之歌?「之子于歸,百兩御之」的《召南·鵲巢》,不是送親的「用樂」?《禮記》成書於東方的儒生,時間為戰國,周南、召南之地在今河南、陝西,時間總在春秋以前;地域相差數百公里,時間相隔幾百年。在《詩經》與《禮記》之間,到底信哪個?就不用說了吧?


詩不一定「無達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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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見一些人,以「詩無達詁(確定解釋)」為由,說一首詩我覺得怎麼好就怎麼解。對此筆者的態度是:若是自己欣賞,你可以隨意按照自己的趣味來理解,這無需爭議;可若是給別人講,還是慎重點好,免得耽誤人家。像《關雎》這樣的詩,你「愛情」了,得勁了,可是把詩篇的文化內涵也囫圇了,兩千多年的老祖先也「被浪漫」了。


相反,當我們據周代的禮樂使用情況,將詩篇放回到婚姻典禮情境中去思之味之時,通向歷史文化深處的一些問題才會浮現:為什麼古人把一首關於婚姻締結的歌唱,放置在《詩經》開篇這樣的首要位置?是碰巧的,還是有意的?若是有意的,又意味著什麼?相信這些問題,對準確理解詩篇,對了解詩篇所關涉的文化都是有益處的。不過,限於篇幅,就只有以後再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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