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些讓李鴻章落馬的清末日諜案

1888年，效命於日本間諜組織「樂善堂」的石川伍一承擔起了偵察中國四川的任務。在執行任務期間，石川伍一曾遭到官府的逮捕，但每次他都用自己純熟的漢語矇混過關，化險為夷。然而，在6年後的天津，無論他如何巧舌如簧，都無法全身而退了。落網後，他先是百般抵賴，但刑具一上，他便乖乖招了——稱自己是日本間諜，從軍械局書辦劉棻那裡刺探了許多軍事情報。

捕獲石川伍一後，李鴻章並沒有對外聲張。可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沒過幾天，美國駐華代理公使田復禮就給總理衙門發了一封照會。田復禮並沒有在照會裡點石川伍一的名，只是隱晦地稱：如果在中國內地抓到了日本姦細，請中國方面調查清楚後再發落；要是真的抓到了日本間諜，把他驅逐出境就是了，不必深究。

對於美國人的建議，總理衙門表示反對，並在回函中寫道：「中日兩國現已開戰，戰守機宜，關係極重。日本姦細改裝剃髮，混跡各處，刺聽軍情，實與戰事大有關礙。且慮潛匿煽惑，不得不從嚴懲治……」

被總理衙門回絕後，田復禮乾脆直接找李鴻章要人。在給李鴻章的電報中，田復禮說：日本已經聲明石川伍一不是間諜，請李鴻章立即放他回國。收信後，李鴻章令盛宣懷代為回復。盛宣懷回復稱：《中日修好條規》中明確約定，兩國商民均不能改換衣冠。兩國友好時尚且有這樣的規定，現在兩國已經宣戰，石川伍一忽然改換衣冠，假冒華人，藏匿起來是何居心？況且，在日本領事小村回國時，清廷已經問過美國人還有沒有日本人留在天津，回復是所有在津日本人都跟著小村回國了。現在又突然冒出來一個改裝易服的石川伍一，他不是潛伏姦細，又是什麼？

盛宣懷的回函有理有據，田復禮理屈詞窮，無法自圓其說，只好不再對此案置喙了。

雖然李鴻章對美國人的干涉給予了堅決回擊，但關於石川伍一案，他卻始終對朝廷遮遮掩掩。8月13日，石川伍一已經落網達10天之久，李鴻章還沒有向朝廷奏報這起間諜案，率先把此案透露給朝廷的是史科掌印給事中余聯沅。

8月13日，余聯沅奏稱：「天津拿有倭人姦細，供出擬用炸藥轟火藥局，並供京城內姦細亦不少。」一看傳聞越來越邪乎，連子虛烏有的「用炸藥轟火藥局」都出來了，李鴻章趕緊出來闢謠說：目前此案正在審理，但絕無「用炸藥轟火藥局」一事。

李鴻章為何遲遲不向朝廷奏報偵破了一起間諜大案？他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幾天後，禮部侍郎志銳的奏摺道破了天機，原來，劉棻的上司——天津軍械局總辦候補道張士珩是李鴻章的外甥。坊間傳言，張士珩和許多北洋大員都與石川伍一案有瓜葛。朝中清流甚至藉此抨擊李鴻章為通敵「秦檜」，建議朝廷另「簡知兵之大臣，以統其師」。這樣一來，朝廷便降旨責成李鴻章徹查此事。

8月30日，李鴻章向朝廷報告了案件審理結果。然而，這份報告所敘述的案情與事實多有不符：比如，石川伍一明明是在日本領事撤回之前突然剃髮假扮成中國人的，可在李鴻章的報告里卻成了「改裝多年」；石川伍一已經招認曾向劉棻刺探過軍情，但報告卻稱「無傳播軍情等事」。

朝廷並不相信李鴻章奏章里的說辭，9月1日，光緒皇帝在給李鴻章的上諭里寫道：「著李鴻章督飭嚴刑審訊，如揪出探聽軍情等確據，即行正法。」隨後，光緒皇帝向李鴻章坦言，有言官已經奏報他隱匿不報之事，並警告他不得寬縱姦細。對於李鴻章這樣的重臣而言，此番言辭已經算是非常不客氣了。

事實上，石川伍一案被捅出來以後，京津兩地關於北洋內部通敵的傳言就甚囂塵上。其中，江南道監察御史張仲炘就奏請密查北洋，他在奏摺里說：李鴻章的外甥張士珩擔任軍械局總辦以來，在置買軍械時經常與驗收者沆瀣一氣，偷梁換柱，以致北洋軍隊使用的很多武器都不合格；石川伍一案中的主犯之一劉棻，又是張士珩的下屬，難保李鴻章在處理該案時不會有所偏袒。

張仲炘的奏摺戳到了李鴻章的痛處。眼看一味敷衍塞責反而會適得其反，李鴻章便趕緊上書說，石川伍一已經供認自己刺探了大清的軍事情報，但李鴻章卻設法把涉案人員的範圍盡量縮小，控制在劉棻以下。

9月20日午時，劉棻依律被綁赴市曹處決；石川伍一被押赴教場，照公法用洋槍擊斃。甲午戰爭期間，中國破獲的第一起日諜大案看似塵埃落定，然而事情並沒有就此完結——隨著石川伍一等人伏法，案情反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就在石川伍一被正法的當天，禮部侍郎志銳向朝廷提交了一份奏摺，稱李鴻章上報的石川伍一的供詞是「偽供」，同時附上了真實的供單。

在這份供單里，石川伍一招認，他自光緒九年（1883年）就在京津等處往來，刺探軍情。他與劉棻相識是西沽炮藥局委員李輔臣令人引薦的，至今已有兩三年了。劉棻曾將各軍營槍炮、刀矛、火藥、子彈數目清冊，軍械所東局、海光寺各局每天製造彈藥的數量、現存多少的底冊，一一抄錄給石川伍一。石川伍一再把這些情報交給日本駐華武官神尾光臣，由其帶回日本。石川伍一稱：張士珩大人與神大人（神尾光臣）最好，因此才將情報告知神大人。神尾光臣回日本前，還在裕太飯館宴請了中堂（李鴻章）親隨之人，並與劉棻等人商議，如果有要緊軍情，即行飛電。

石川伍一還招認，潛伏在中國的日諜不止他一人，還有一個叫鍾崎三郎的人，現居山海關一帶；另外，北京人高順在煙台、威海、旅順探聽軍情；漢奸穆十原來在張家口，現在也到北京了。更加聳人聽聞的是，石川伍一說，打電報叫日本擊沉清政府租來的英國運兵船「高升號」的信是從中堂府衙里送出來的，電報則是在日本領事府打的。

這份供單不但與李鴻章呈報的供詞多有出入，而且還有許多猛料。那麼，這樣一份牽扯到李鴻章手下一大批人的供單，到底是真是假呢？從供單提供的許多細節來看，不可能是憑空捏造的。此外，石川伍一死後一個月，鍾崎三郎果然在大連金州落網，而潛伏在北京的漢奸高順、穆十也確有其人。鍾崎三郎、高順、穆十都是李鴻章呈報的供詞里沒有提到過的人，而且他們都是在石川死後被捕的，如果不是石川親口供述，志銳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知道的。可能考慮到此事干係太大，軍機處看到志銳的奏摺後就沒敢呈給光緒皇帝，這個爆炸性新聞便在軍機處檔案里沉睡了上百年，李鴻章也因此逃過了一劫。

經此一案，清政府才真正開始重視在華潛伏的日本間諜。而此時，日本的間諜組織已經在華活躍了十多年，他們龐大的觸角已經深入到了中國的各個角落，這也從一個方面決定了大清帝國被動挨打的悲慘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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