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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女究竟用哪一張嘴吃掉了章魚?

有一些主題是禁忌的


就如同那法國叛經逆道的薩德侯爵


在他的《卧房裡的哲學》開篇里所說:

「他只有籍著探究與擴展自己的嗜好與一時興奮


只有為感官的快樂而犧牲一切


才有可能在多荊棘的生命途徑上播種出


一丁點的玫瑰。」

在十九世紀的東亞,當西方世界的人群湧入到這個被地域所封閉的諸國度,向他們展現冒著蒸汽的轟鳴熾熱的機器和吞吐著火舌的抹擦了牛油的銀彈殼時,兩個世界的大門終也被打開了。


一些東西總是「被交流」的,如同西班牙向美洲帶來了天花的同時,也收穫了美洲土地上綻放的梅毒之花。當早期抵達東亞的拜訪者們踏上這塊土地,帶著精美的異域禮物回到故土時,故國的道德仲裁與判官們,發現了這隱藏在當中的應屬惡的畫卷浮世繪春宮圖,震驚並立即予以禁止。


這無疑也是令人驚奇的。當歐洲人發現這屬島國的居民敢於如此直接地描繪卧房裡的場景時,他們應當還記得被關押在巴士底獄裡的被判「性瘋狂」的侯爵先生。這些浮世繪被稱作是「可怕的違背道德的異徒」。在大量被引入的浮世繪春宮圖中,歐洲人能想像到的一切都出現裡面,而更有一些,則完全超出了歐洲人所能理解的理性範疇,它們僅僅出現在了他們最隱秘的噩夢花園中,它們是被囚禁在教士地窖里的逆十字架的圖騰儀式,是薩蒂爾(Satyrs)山林迷宮中最狂亂的秘腹之地。


而在這當中,最驚世駭俗的,莫過於葛飾北齋於1814年(文化4年)所創作的浮世繪艷本《喜能會之故真通》(きのえのこまつ Kinoe no Komatsu)。


最為驚顫世人的,是其中的一幅《章魚與海女》的作品(蛸と海女/たことあま Tako to ama)。畫中女子被兩隻章魚以觸手予以攻擊,進行擬似戀獸癖的交媾行為。

海女究竟用哪一張嘴吃掉了章魚?



葛飾北斎 -喜能會之故真通 -海女と??の話


葛飾北齋為日本江戶時代著名的浮世繪師,他的作品流入歐洲之後,對西方近代的印象派畫家影響尤為深刻,如馬奈、高更、梵高等人。近90歲的葛飾北齋一生可謂涉獵頗廣,題材豐富,從世俗、鬼神、歷史、景物到動植物,可謂博大精深,被後世譽為「現代繪畫時代之前的現代繪畫師」。就連春宮圖的造詣,也是相當之高,單其中一幅《海女與章魚》就已震驚西方世界。


《喜能會之故真通》的其餘篇章包括女房客、唐人、游女、兩女等主題,畫面因直白而無法將其在本文中展示其藝術造詣,故在本文末尾,將此艷本的其餘作品擬定一冊,單獨開放給讀者。

我們今僅著重關注這幅春宮作品,《海女與章魚》是現存所有春宮作品中最驚世駭俗的,它的取材源頭,來自於日本的一個神話傳說,大垣記的故事。相傳日本有一採珠女,名為玉取姬。從大唐迎回日本的珍寶被海中龍神盜走,大臣藤原不比等無奈到海邊引誘擅長潛水采珍珠的海女,海女玉取姬嫁於藤原不比等並生下一子。此時丈夫如實相告龍神盜取珍寶一事,為盜回龍神偷走的寶珠,玉取姬隻身下海潛往龍宮,取回被盜的寶珠,不料卻被龍神發現,派其下屬予以追殺,玉取姬用刀將自己的乳房割開,將寶珠藏於身內,與海中妖怪殊死搏鬥。當她逃回岸邊,卻因傷勢過重而流血至死。

海女究竟用哪一張嘴吃掉了章魚?



歌川國芳 -龍宮玉取姬

從玉取姬的故事中可以看出,章魚與海女相關聯的情節已出現在日本傳說之中,但這僅還未是色情的意味,而是打鬥與兇殘的意味。色情意味的出現可能與海女的裸身潛水取珠有關。


日本海女職業由來已久,屬專門從事海底採集鮑魚、牡蠣及珍珠的女性。為輕裝上陣,海女通常赤裸入海,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在這一點上,海女的這一職業習俗,可能已成為想像中的慾望體的意淫世界標誌。


於是,我們總能發現在歷史中,某些事物將會被投射進更多的想像的慾望,它們就像是一個敞開的瓶子,被施加的想像的精神將會填滿它,使它不再為是自身,而成為另一個它物。請我們記住這一推論。


在這一假設中,我們可能會重新思考這幅《海女與章魚》所隱藏的寓意。

海女究竟用哪一張嘴吃掉了章魚?



源氏雲浮世畫合 -玉取姬


無疑的,這是一個關於性的主題。早期的西方評論家如愛德蒙·德·龔古爾等人解釋此畫為強姦場景,這是在未能理解文本情況下對圖像的扭曲理解。實際上,我們應注意畫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在這一點上,可能是對作品解讀的第一要義。


這密密麻麻的如顫動般活著的文字為章魚與海女的對話,我們試著來讀一下譯文:(我試對其中直白的語言轉換成婉轉的用語或刪減,審查制度你懂的)


大章魚:我久已等矣,今日終如願以償。汝下部豐滿成熟,舉世無雙,等好事成了,便帶你去龍宮。


女子:你這混蛋章魚,敢霸佔我下部,令吾喘息無力,吸盤,未曾料想章魚竟能如此,你怎能...


大章魚:呼呼,汝喜這八爪交織否?甚是驚奇矣,汝已腫脹,熱流早已灌滿你這玉身。


女子:呼,難以抑制,吾甚無力,求與我解脫也。


小章魚:待爹爹事盡,我也盡我觸手,使汝快活無比,一吮再吮。


這文中才是創作者要表達的主題,即某種純粹意義上的情慾。在這一點上,作者為男權社會下的預言者,還是被禁錮的女性的代言者?在西方性學研究著作《女子淫狂》中,曾提到一個關於女性的淫狂研究報告。(以下摘自福柯《瘋癲與文明》)


在邊維爾(bienville)的研究中一位叫做朱麗葉的少女,她的想像因過早讀了些書而被激發起來,又因聽到一個年輕女僕的議論而變得強烈。這個女僕"初知維納斯的秘密,......在母親眼中是一個本分的侍女」,但她「是一個給女兒帶來歡樂的可親而妖燒的女管家」。


朱麗葉用自己在受教育過程中所獲得的全部印象來同這些新奇的慾望進行鬥爭。她用宗教和道德知識來對抗小說中的挑逗語言。儘管她的想像十分活躍,但只要她擁有「一種推理能力,使自己相信,屈從這種可恥的情慾既不合法又不道德」,她就不會生病。


但是,她聽到的下流議論和讀到的誘惑文字越來越多。這些東西每時每刻都在使日益脆弱的神經變得愈益激動不安。後來她用來作為抗拒武器的基本語言逐漸失效了:「本來只有天性在說話。但是不久,幻覺、怪念和狂想都產生作用了。最後她不幸獲得一種力量,向自己證實這個可怕的格言:世上沒有什麼比順從情慾更美妙、更甜蜜。」


事實上,這樣類似的故事是非常多的,女性應該得到比男性更多的正名,但這卻是在男權制度下的扭曲形態。在葛飾北齋的這幅作品裡,令人感到驚顫的,不是章魚,而是女子在章魚侵犯下所獲得的情慾。在這裡,它是一個異物,是一個非人類的異物。


如何理解這種奇怪的現象?性是可以脫離實際對象的嗎?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當屈服於這種論調:性僅僅只是一種感官體驗。


在此之前的類似海女與章魚的作品除此之外,還有北尾重政的艷本《謠曲色番組》及勝川春潮的艷本《艷本千夜多女志》等,故海女與章魚在當時,可能已成為一種奇特的文化符號。


當我們回到之前的關於它物的推論中來。這究竟是怎樣的它物,霸佔並虜獲了章魚的肉身,並使其成為了一個不再是它本身之物?


在多重意象中,我們應當有理由相信,這是一種被異化了的和被誇張了的感官象徵表現,而非某些評論家所說的「戀獸癖」。

海女究竟用哪一張嘴吃掉了章魚?



葛飾北齋自畫像 (1760─1849)


情慾感官的異化,多重敏感點及力量的集中釋放,在英文版中,此作品又被命名為《The Dream of the Fisherman"s Wife》,翻譯為中文應為《漁夫妻子的夢》。我認為這個譯文甚妙。它直接表達了女子與章魚的身體互動,是女子的慾望之夢。這種慾望並不是真的與章魚發生什麼,而是一種情慾感官的多重式集中表達,無論是其深度、廣度和力度,這象徵的是感官追求的極致。而這種極致的精神表達,通過一種強掠的方式(章魚行為本身亦象徵了不可抵抗的高壓)達到頂點。


或者說,它作為慾望感官的投射,成為了一個適合的瓶子。事實上,女性在感官上可能比男性擁有更高的體驗,這在女性思維和生理構造上亦能得到應證。但是,這究竟是男性的慾望之夢呢?還是女性?(因作者葛飾北齋為男性,而日本當時環境也為男權社會)於是,在這一點上,我們可能存疑,除非我們有更好的樣本,在女權社會裡得到應證。但是,難道說,我們在男權社會裡就不能理解女性了嗎?


肉身的慾望是一道迷宮,不同的個體將可能有不同的感官體驗,但是,人追求感官體驗的極致卻是存在的。感官追求與道德倫理可能是存在相悖的,就好比作為精神分析中,慾望主體總是在個體的無意識之海中按自身的方式擴張的。在薩德那裡,它被稱為「快感的神聖律則」。


這種律則,將外在的物(章魚)化作了另一個它物(慾望)。這是人類意識中隱秘的遊戲,它的表現,不是什麼其他的表現,而是人慾望的表現,無論它看上去有多麼的怪誕,它都是我們自身的精神投射。


法國作家於斯曼(Joris-Karl Huysmans)這麼評價此畫:


「這是我所知道的最美的日本色情繪畫,它又是如此真實得可怕:一隻章魚爬上了一個日本女人,用它的觸手,這可怕的野獸吸著她的乳尖,在她的口中探尋,此時它的頭部正吮吸她的下體。這幾乎是對痛苦和悲傷的驚人的表達——使這個高挑曼妙的帶有高鼻樑的女子振動不已——以及歇斯底里的喜悅——從她的額頭、如同死亡一般緊閉的眼中散發出來——令人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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