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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西盲女殺人事件:仇恨從挖眼開始 以殺夫終結

摘要1999年,年僅19歲的依山被未婚夫殘忍的挖去了雙眼,其後的歲月里,依山常常遭遇家暴和死亡威脅。2006年,依山舉起斧頭,砍死丈夫趙永德。


一個被侮辱和被損害的農家女在終結自己的兩個男人生命後迎來了新生。


奇利(化名)家就坐落在泥巴路邊。很少有車輛經過這裡,因此他母親無需整天緊閉門窗。

雲還未散開,在大山間環繞。天氣預報顯示,當天為陰天。這樣的天氣很適合採茶。茶山上人影忽隱忽現,仿若仙境。


這裡是陝西省西鄉縣高川鎮八角樓村。從八角樓村右拐,順著環山水泥公路向里行駛半小時,再走兩公里泥濘路,才能到達。一路上,能看到稀稀落落建在半山上的人家——多數是上世紀80年代建的土坯房。操著西南官話口音的當地人,能分辨出每一個進出這裡的陌生人,然後露出像看見怪物般的表情——誇張中帶著好奇。


爽朗的笑聲從裡屋傳出,消散在山間。兩天前,依山(化名)和奇利總算把婚事定下來。她們要出遠門,奇利的媽媽特意叫車,一大早把依山接到家,做頓豐盛的午餐,算是餞行。


依山背牆坐著,齊劉海齊肩的髮型跟她的瓜子臉型很配,一副墨鏡佔據了她臉部的三分之一,顯出幾分時髦。一家人圍爐而坐,剛出鍋的香椿炒臘肉還冒著熱氣,一次性的茶杯里倒著鄰居家釀的玉米酒。

碰杯前,鄰居提議讓大嫂說點祝福的話。


「那就祝我們出門發財,發財了分你們一半!」嫂子正嘀咕著說點什麼好的時候,依山搶過話頭,笑著說。一桌人哄一下全笑開了,附和著「恭喜發財,恭喜發財」。


依山很久沒有這麼笑過,自失去眼睛,她基本是以淚計算著漫長的日子。36歲,在青春將成時間廢墟之時,她終於找到未來的歸宿。


這天是2016年4月19日。17年前的這一天,依山的未婚夫曹洪平用雙手摳掉了她的眼睛。2006年,依山舉起斧頭,砍死丈夫趙永德。



挖眼


1999年4月18日,依山採茶回到家,未婚夫曹洪平已經在她家等了一個多小時。依山給曹洪平倒一杯水遞過去,曹洪平沒接,一甩手把水杯弄到地上。她也不服軟,抓起水瓶,往地上一扔,摔個粉碎。兩個倔強的人,誰也沒理誰,睡了。


次日,嘰嘰喳喳的鳥叫吵醒依山。她約摸記得,時間是凌晨5點多。她順著家裡右側小道往山谷走,經過滿地開著野菊花的小路,跨過一條小溪,再往山上走10分鐘,便到採茶地。


4月的茶山蒼翠。一排排齊腰的茶樹,像等待檢閱的綠色方隊,露水伏在新嫩的葉子上,在晨光的映照下,有那麼一瞬間,閃耀著血紅的色澤。


依山到時,茶山上已經有人。在村裡,依山是採茶能手。她家沒有茶園,都是村裡頭的,采完後按稱重給工錢。「那時候很便宜,才1塊2一斤,別人一天只能采3塊錢,我能採到5塊錢。」依山說。


曹洪平起床直奔依山房間,得知她上山採茶,跟了過去。時間已是上午9時許,太陽晃得人眼花。他見到依山,第一句話就說,「我來幫你採茶葉。」

采一點點後,依山發現曹洪平根本不會採茶。她讓他回去。


「家裡好大一堆衣服,你回去給洗了。」曹洪平想依山跟他一塊回家。


「我又不是你們家丫鬟,我家裡的衣服我都不想洗。」


「你是我的未婚妻。」

「我是你未婚妻,但我又還沒嫁給你。」



陝西盲女殺人事件:仇恨從挖眼開始 以殺夫終結


被未婚夫挖眼



吵了幾句,太陽很大,曬得依山渾身沒勁。她找了個陰涼處蹲著避陽,曹洪平跟過去,在她身後一兩米遠的地方蹲下。


依山感覺突然有人撲過來掐她脖子,她倒在斜坡上,怎麼也喊不出聲。依山用手去翻曹洪平的手,翻不動,身體慢慢軟下去。「那時候我想反抗,反抗不了,那一瞬間覺得他要把我弄死。」


曹洪平騎著依山,雙腳扎在她身上,騰出掐脖子的手,摳掉她的眼睛。儘管在幾十米開外,就能見到採茶人,但依山的喊叫最終被巨大的蒼穹吞沒。


依山沒有昏迷,眼眶不停往外涌血,臉和頭皮全木了。她伸手摸臉,從眼眶裡拉出來的筋全部搭在臉上,痛得她下意識把手縮回去。


曹洪平用隨身帶的鑰匙割斷眼球上的連筋,將眼球放進口袋。他起身狠狠踢了依山一腳,順著一片樹林下山。走到山腳,他沖著依家喊。依山的母親應聲後,曹洪平讓她趕緊上山去看看,「依山可能下不來了。」


母親瘋了似的往山上跑,她以為女兒「摔了個很重的跤」。母親嚇傻了,哭得不行,依山身上全是血水,臉腫得跟球一樣。聽到母親聲音後,依山嘗試睜眼,卻什麼也看不見。


依山趴在母親背上,聽見她的身體在發抖。「我媽那時才四十多歲,平時力氣很大的,那天就背不動我了,但害怕不送我去醫院我就死了,背著我摔了好幾跤。」


曹洪平出山經過一條小河,把眼球在河裡洗乾淨,去鎮上派出所自首。所長以為他唬人,沒理他。曹洪平急了,把兩個圓溜溜的眼球往桌上一扔,所長嚇得身子往後一縮,一屁股坐到地上。另一個民警趕緊過去把他銬上。曹洪平說,我把我女朋友眼睛給挖了,你們趕快去看看,看她死了沒有。


去鎮上包紮眼睛時,依山開始疼,「感覺特別痛,要命的痛。」幾個人把她按在床上,醫生往她的眼眶裡使勁倒酒精消毒。派出所的人讓她放心,「你的眼球給養著了,今天晚上趕到醫院接上還能有救。」


第二天,她才轉院去縣城。醫生用剪刀把搭在臉上的筋給剪了,告訴她,如果那個眼球沒用涼水洗,沒超過24小時它也能用。可惜了。


依山的眼睛被曹洪平摳掉後,母親到派出所找警官商量,問能否不判曹洪平死刑,放他出來,讓她把他眼睛弄瞎。曹家也跑到派出所,跟警察商量把曹洪平放出來,讓他娶依山,照顧她一輩子。「反正洪平不嫌棄她。」曹洪平的嫂子說,「兩人在一起過日子多好。」


當年,曹洪平被判死刑,附帶民事賠償20萬元。至今,依山未拿到一分錢。


「小時候,你特別想去看外面的世界,現在年輕卻看不到了。」最終,我還是殘忍地問了這個問題,抬頭盯著墨鏡等她回答。


「現在社會這麼好,卻看不見了。」她重複了我的話,算是回答。



情網



17年後,再聊起她當初痛恨的那個讓她死去活來的人,依山說她已經沒有恨,「人已經槍斃了嘛。」


依山坐在同樣的地方,一遍遍跟媒體聊起這些細節,她說自己已經麻木。「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依山說,她的眼淚幾年前就流幹了。


1980年,依山出生在她身後的這座土坯房。當年上映的電影《普通人》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電影講述幾個相愛的人,因無法溝通而造成彼此折磨的故事。這一年初,鄧小平在政協茶話會上表示,要改革開放,大力發展經濟。改革紅利落到這個小村莊,讓剩餘的勞動力得到解放——可以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這一年,高川鎮的曹洪平6歲。隔壁馬家灣鄉化家嶺村的趙永德16歲。兩個相差10歲的男人將在生命中遭遇依山,並匆匆走向人生終點。


「生兒生女都一樣。」宣傳標語並沒有對這個村莊的人產生實質性的教育作用。母親知道產下女嬰,強烈要求送人,倒是依山的父親不舍,她才免遭遺棄。依家此前已產下一個女嬰和一個男嬰,分別大依山6歲和4歲。


依山總覺得自己的命是撿來的。有好幾次,她都與死亡擦肩而過。10歲出頭,她上山砍柴,從樹上掉下,一屁股坐地上。離她5寸遠,有一根立著的竹叉。


她想上學,母親就打她,打到她不再提念書為止。姐姐哥哥放學,她就去她們的書包翻書看,不認得字,看圖也覺得好玩。她埋怨母親,「不如把我扔了,不讓我上學生我幹嘛,沒文化心裡很痛苦,心裡想的也不會表達。」母親說,要上學,就把家裡的糧食賣了,不吃飯了。


貧窮讓依山感到自卑。她穿著補丁衣服,總覺得別人嫌她臟,家裡來客人,她都躲在房間,不好意思見。她跟小夥伴們保持一種疏離感來維護自己的尊嚴。「他們來找我,我就和他們玩,他們不來找我,我就不主動跟他們玩。」


村裡老人至今還記得依山的眼睛「大大的,水靈水靈的」。16歲以後,當身邊的人不斷誇她漂亮的時候,她才意識到美貌可能是「一種改變命運的方式」。但她又不太善於抓住機會。她在縣城一家修理廠做保姆,老闆讓她留下做兒媳婦,她卻聽從家裡安排,匆匆回家訂親。


每年春節,父母會給一塊錢壓歲,她就拿去買糖果吃,「一毛錢可以買4個糖果。」5歲時她就知道,「有了錢什麼事情都能幹。」她夢想的世界是「賺好多的錢,去買好吃的、好看的」。


然而現實世界只有干不完的農活,還有一睜眼就能看見的門前的一座接一座的大山。家徒四壁阻擋不了她享有柏拉圖式的精神自由,以及對愛情豐滿的想像。那時候,她最喜歡的一首歌是李玲玉的《情網》。現在,她最愛的歌手是鳳凰傳奇。


現實永遠比想像殘酷。依山轉到縣醫院當天,她哥哥勸母親,家裡沒錢,乾脆把她扔在醫院別管了。母親沒有答應。後來,當地電視台來採訪,社會給她們家捐了400塊錢的生活費。哥哥瞞著母親,跑到醫院把錢捲走,賭博輸個精光。


哥哥從來就沒有在乎過她。依山17歲時,他就急著把妹妹嫁出去,用她換來的彩禮錢給自己娶媳婦。


見到真人,依山覺得媒人介紹的這個曹洪平「長得可丑」。媒人給母親介紹,曹家的條件不錯,他父親還是村支書。村裡人也過來圓場,「你嫁了好啊,他爸怎麼說也是個書記。」


依山不知道書記是個什麼官,但她知道「可能有什麼事情好辦一點」。她和哥哥、母親,跟著媒人去了一趟曹家。回來後,她沒有說不同意,也沒有說同意,在半推半就中,她服從了哥哥的安排——人還不錯啊,給(嫁)了算了。


曹洪平拿1萬2000塊錢到依家,算是聘禮。哥哥用這筆錢,如願娶了親。


依山去過幾次曹家,就不願再去。她不能忍受曹家把她當傻瓜。曹父讓她去採茶,炒干後賣掉換零花錢,卻一分錢也沒有給她。曹母則不停訓斥她沒有做到兒媳婦的本分——只顧娘家,不顧婆家。曹母要她學做飯,納千層底鞋。她說曹母像老妖婆。依山是個急性子,納鞋底時手上扎了兩個針眼,就不學了。她覺得時代不一樣了,年輕人誰不花錢買鞋穿。


此時,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講不僅僅是想像。村裡外出打工歸來的女孩,把她跟外面真實的世界連接起來。她羨慕那些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在村裡招搖過市的女孩,在一次偶然的聊天中,依山得知這些女孩多數在外面的酒店做「收銀」。她也想跟她們一樣。


她去鎮上花30塊錢買了一雙黑色高跟鞋,模仿她們走路的姿態,儘管腳極度不舒服,但還是有事沒事就穿著上街,她心裡覺得美。


她討厭千層底鞋,她喜歡高跟鞋,她在家裡待煩了。她想出去看看外面真實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情網情網最難闖,左右為難心迷惘……」


採訪間隙,她迎著風,站在小院里唱起《情網》。一遍遍述說過往讓她難受,痛苦的時候,她就哼這首歌排解。只要唱起這首歌,她就好像回到廣州——那是她最快樂的一年時光。


從八角樓村去西鄉,一路塵土飛揚。公路兩旁的土坯房,煙火熏過的牆面黑黢黢。車在山谷行走,兩側山坡上,紫色的泡桐花開得正歡,金黃的油菜花已經到了尾季,還有白色的櫻桃花和梨花、粉紅色的桃花。依山說她都記得。


在未婚夫和母親的反對中,她毅然揣著借來的500塊錢去了北京。她在一家小餐館當服務員,呆了一個禮拜,她嫌小餐館的要求太多,辭職回家了。回村沒呆幾天,依山向姐姐借300塊錢去了廣州。去的路上,她想,這回去廣州一定得找到工作,就算幾百塊錢也要干。到廣州她才明白那些衣著光鮮自稱「收銀」的同村姑娘其實是做「小姐」。


她進了一家鞋廠。領到第一個月的工資,她把400塊錢全買了衣服。她覺得城市裡真好,有錢什麼都能買到,桂花聞著特別舒服。


工廠的生活總是單調乏味,不加班時,依山總是叫上同伴,跟隔壁廠的保安一起滑冰。事情傳到村裡,流言的最終版本為「依山在外面談了新的男朋友,不回來結婚」。


這種消息是曹家斷然不能接受的。給依山家的彩禮錢,是曹洪平在溫州一家採石廠工作多年才攢下的。謠言正好擊中這個平日省吃儉用的年輕人的擔憂。他當初反對依山外出打工,是怕她見識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後,不願再安心跟他呆在小村。



陝西盲女殺人事件:仇恨從挖眼開始 以殺夫終結


謠言



母親聽到的傳言版本更不堪入耳——「嫁這個又嫁那個,一根骨頭要打幾隻狗。」這個一字不識的農家婦女,從小就教育女兒守婦德。她當初就反對女兒外出:「一個女孩子家,不要出遠門,留在家裡給丈夫生兒育女。」


依山把6套嶄新的衣服塞滿一隻黑色皮箱,委屈地回家了。儘管她想逃離村莊,但傳統儒家婦道的束縛讓她沒得選擇——「我男朋友不讓我去我硬要去的話,他可能對我不好,也害怕他對我家裡咋樣。他有點小心眼,想不開事情。」


就像依山說的,如果不回村,她「在廣州隨便找一個都比曹洪平強」。可她最終還是選擇「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事後村裡人又說她傻,「如果去(廣州)的話可能就逃過一劫。」


兩家坐下來商量婚事。曹家想著婚事拖著夜長夢多,越快結越好。母親心疼女兒,依山不滿20歲,讓曹家再等一年。沒兩天,曹家回話說,他們可以打通關係把結婚證辦下來。


依山想再出去工作一年,掙錢弄點像樣的嫁妝,風風光光把自己嫁過去,也算是給父母掙面子。「靜悄悄地嫁過去,誰都看不起你。」她說。


曹家認為依山拖延時間只是想悔婚。此前,曹洪平訂過一門親事,後來因為女方打胎失去生育能力而退婚。曹洪平不能忍受又一次婚變。


挖眼事發一個月前,曹母到依山家串門,當著她和兒子的面,講了個故事:跟曹家同一個村莊,一男一女訂婚3年沒結婚,最後男孩把女孩的鼻子咬掉,五官毀後,女孩再也沒嫁出去。


依山想,這種事情不太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咱也不是說不願意嫁。」曹家再次到依家催婚,被拒。兩天後,事發。



盲人的世界



依山要去延安。奇利通過盲人手機在網上找了一份盲人按摩的工作,一小時24塊錢。依山在監獄學會盲人按摩。


要趕早班車到西安。依山摸到洗漱池,熟練地把牙膏塗在舌頭上,再把牙刷伸過去沾著刷牙。這是她致盲後學會的生活小技巧。她從來不用盲杖,覺得拿在手上是累贅。


從依家廁所出來,走一段泥巴路和石板路,然後是一個坑,接著是水泥檯面,再跨過一個10公分高的石門檻,便到堂屋。沒有任何輔助工具,依山像正常人一樣來來回回。有次她站在門口玩手機,一個賣被子的問她父母在不在家。她給人倒了一杯水遞過去,人家問她怎麼戴墨鏡。她說她是盲人,對方不相信,總認為她看得見。


依山在醫院安過假眼。開始,假眼裝上去,天天發炎要清洗,她嫌麻煩,醫生建議過些天再試。卻沒想,眼皮萎縮,眼眶變小放不進去。醫生用麻繩將上眼皮和下眼皮穿起來,拉開支撐,最後勉強安了一隻假眼。依山很難受,感覺眼眶裡像抹辣椒粉一樣,辣乎乎的痛。回到家,她就取下來扔了,讓母親給買了一副墨鏡。


沒有了眼睛,依山有段時間也失去了記憶。「整天黑黑的,流血太多,整天都是暈乎乎的。」依山說,「什麼也沒想,像個植物人。」


一個月後,記憶慢慢恢復。很多愛心人士到醫院看她,一遍一遍地問事情經過,她一句話也不說,心裡只想著一件事——自殺。愛心人士再來,她躲到衛生間。憑感覺走,分不清東南西北,把自己撞得鼻青臉腫,「基本上一走路就碰,我煩,就坐地上或躺在地上抓臉拔頭髮,我心裡著急。」


她害怕摔跤,每走一步,心臟都怦怦跳。更讓她恐懼的是越來越近的陌生腳步聲。「我不知道是什麼人,就害怕是壞人。」


出院回家,母親把依山的披肩長發剪了,留跟現在一樣的齊劉海。村裡有個人,長期往她家跑,猛地站到她面前,一聲不吭。問母親才知道,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後來,他跑到豬圈樓上睡覺,天天等著她去上廁所。


依山沒有安全感,母親出門,依山就讓她把家裡里外外搜一遍,然後把門鎖上。她躺在床上,聽著電視,覺得活在世上沒用,就想著殺死自己的各種方法。最後決定喝一瓶農藥了結生命。


母親看著她不對勁,下意識盯緊她。依山想著,死了,給家裡減輕點負擔。一天,電視里的一則故事突然讓她醒悟:我死了,他們會更痛苦。她就天天聽歌,讓自己堅強。《情網》和鳳凰傳奇陪她渡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光。


依山回家兩個月,趙永德上高川鎮親戚家串門,聽說依山之事,上門提親。依山問母親,趙永德長得俊否。母親說不行,依山就一口拒了。趙永德依然天天去,站在窗口對著裡屋的依山小聲喊「我會對你好一輩子的」。


與此同時,西安的劉峰也來了。村裡有個姑娘嫁到劉峰村莊,給他介紹了依山。劉峰見著依山,要帶她上西安治眼睛。儘管受過如此苦難,她還是相信這個男人,條件是眼睛治好才領證結婚。依山想著,治眼睛要花不少錢,如果這個男人幫她治好眼睛,就算是個老頭也願意嫁。


有一層老鄉介紹的關係,母親放心讓劉峰帶著依山走了。劉峰直接把依山帶回家。劉的父母捨不得錢,沒同意上醫院。幾個月後,劉峰心裡過意不去,瞞著父母,偷偷帶依山去了醫院。醫生說時間太長,不可能治好,建議安一對狗眼。依山聽說狗眼時間一長會萎縮,不想遭罪,沒要。


依山想跟著劉峰迴家好好過日子。但她對劉峰越來越失望,「白天睡覺,晚上就通宵打牌,還靠父母養活,人太懶。」她萌生了回家的想法,卻在此時有了女兒思思(化名)。


依山借著躲計劃生育,讓劉峰送她和思思回娘家。從此,跟劉峰斷了來往。


趙永德聽說依山回家,又往母親家跑。此時,哥哥已經討了第二任老婆。依山在房裡,經常聽見他們碎言碎語,覺得她白吃白喝,不該留在家裡。母親反對,哥哥跑到廚房,舉著菜刀,嚷著要砍死她。


依山一氣之下答應了趙永德。嫁給趙永德第二年,哥哥騎摩托車掉進山溝摔死。


姐姐回家奔喪,鄰居跟她說,幸虧嫁出去早,要不然也得遭殃。「就說我們家運不好,應該去找人算算。」姐姐說,依山在監獄裡找人算過。


但依山否認算過命。「算了命,覺得不好就老想它,我平時就不愛操心,覺得車到山前必有路。」依山說,「想得簡單一點不會這麼累,有時候想那些複雜的晚上都休息不好,我反正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人,小時候就沒有思想。」



殺夫



哥哥蒙面,拿著匕首,從門外翻進依山房間,要殺她。她只能看見哥哥露出兩個眼鏡框,其餘一片模糊。


後來蒙面人又成了趙永德。他拿刀把依山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往下割,她似痛未痛。最後,身上的肉割完了,一滴血沒流。依山使勁喊,把自己喊醒了。


2006年,依山住在山上,做了三回這樣的夢。


她還經常夢見鬼。她和思思在房間睡覺,來了個白衣飄飄的鬼,長長的牙齒,大大的眼睛,嘴唇紅得像血,跟殭屍一樣在空中飄來飄去。她跑過去,看到思思眼睛流著黑色的水。她嚇得哇哇大哭。在2006年以前,她從來不做夢。


趙永德家與依山家隔著一座大山。如果走得快,要4小時翻越大山。從公路走,得轉兩次大巴車,不算等車時間,得6個小時。趙永德家坐落在半山腰,從化家嶺村往背後山上方向,沿30公分寬的山石路走一個小時,上一個十米左右的直坡,才能看到一間被林蔭遮住的土坯房。趙永德的墳就在邊上。雖然同屬化家嶺村,但這裡被人稱為山上。因為這裡只有無窮無盡的鳥鳴和偶爾的狗叫,儘管也曾住過5戶人家,但都相距甚遠,最近的兩戶間也至少有一百米。


趙永德死後,他家人將房子封上。10年後我來到未來得及打掃的殺人現場,當年鮮紅的血液,仍留在床板上,變成如今一團一團的黑影。


2001年冬天,依山抱著還在懷中吃奶的思思,跟趙永德上山。她不想走,但又沒辦法留在家裡。剛到這裡時,她覺得趙永德是她未來的路。「年紀大的人,知道心疼人。」依山說,後來才知道,趙永德跟她結婚純粹是為了生孩子。


趙永德對依山僅僅好了一個月就開罵了。他討厭依山每天對著照片懷念過去,便燒掉了她帶去的所有照片。母親家的牆上貼著依山唯一一張健康照。她站在一叢花中,側著頭,秀髮如爆布一般垂在一側,露出笑容。巧合的是,照片中她也戴著墨鏡。


依山懷大兒子5個月時, 她端著豬食餵豬,趙永德不聲不響地故意把一條凳子放在門中間,她一個踉蹌,豬食摔到了趙永德身上。


「你眼睛瞎了嗎?」


「我本來眼睛就瞎。」


「啪!」沒等依山說完,趙永德一巴掌甩到她嘴上,接著往肚子上又是一拳。她退幾步,一屁股坐到石頭上,肚子墜痛。趙永德拿著劈柴刀過去,在依山的小腿上拍得「啪啪」響,「你要是今天把孩子小產,我就把你的頭剁下來。」


萬幸母子平安。但趙永德像吸毒一樣,打人上癮。大山的靜謐,農活的艱辛,這種疊加效應,讓他絕望和壓抑。性和暴力成了排泄的渠道。


趙永德連孩子也不放過。大兒子牙牙學語,趙永德教他按順序讀阿拉伯數字,大兒子跳著念「1、2、3、5」,趙永德沒耐心,一巴掌甩到孩子臉上。依山心疼,過去勸他耐心點,剛一開口,巴掌就過來了。


小兒子出生後,趙永德變本加厲,連過來探望的岳母都打。母親要去山上探望依山,家裡親戚拿點東西讓她帶過去。趙永德愛面子,覺得這是親戚嫌他家裡窮,當著岳母的面把思思打了一頓,岳母去勸,趙永德一甩手把她按在地上打。路過的鄰居裝作沒看見,走了。


依山勸母親以後別來。她還安慰母親,說趙永德從來沒有打過她。


趙永德漸漸覺得依山是累贅,「和你在一起就是想要孩子,現在孩子有了,我不需要你。」他對依山說,「你一死,我就好了,想帶著孩子去哪就去哪。」


每天早上醒來,依山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今天會不會挨打。她覺得如果不自殺,就會被趙永德打死。她提出離婚,孩子歸趙永德。趙永德說,「你想得真美,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半夜,趙永德拿著刀跟依山說:晚上就離。依山知道意思是把她殺了。她求著趙永德,說是開玩笑,不離,他才作罷。


活下去的希望,她沒有選擇拯救,而是忍受。她消解趙永德拳頭的方式是讓自己變得順從和軟弱。第一次頂嘴就讓她明白,反抗只會招來更加兇狠的暴力。依山想報警,但又想丈夫頂多關幾個月就放回來了,還得忍受更嚴重的暴力。


有一次,實在忍不住,跟來家裡走訪的村幹部說了。村幹部不知道怎麼辦,問她「要不要我們把他打一頓」。依山說算了。


日子還得繼續熬。2006年8月,連下了7天的大雨,山上的天氣有些涼。依山的腳氣犯了,她聽說旱煙可治,問村裡一位老人借點。說來也巧,老人和趙永德打牌結束,讓他給依山把旱煙帶回去。趙永德覺得她跟人借東西丟人,回家抓著她頭髮就往地上摔。


依山一聲不吭爬起來,給孩子洗腳,帶著小兒子睡了。她估摸著時間大約是晚上7點。那幾日,她正好來了例假。


沒一會,她聽到屋外傳來磨斧頭的「砂砂」聲。依山想,趙永德要上山砍柴。她心裡慌得睡不著覺,想著趙永德這些年都是怎麼對她的。磨完斧頭,趙永德也進房睡。一個十平米左右的房間,依兩面牆一橫一豎緊挨著擺了兩張床,趙永德帶著大兒子睡。


大約午夜十二時左右,趙永德醒。他說夢到跟村裡剛死的一個老頭睡在一起,覺得有人想害他,回頭就問依山「是不是你想害我」。他一把拽住她的頭髮,把她狠狠摔到了床下,轉身走了。


依山慶幸結束了,她站起來往床上爬。卻沒想,趙永德弄了一勺涼水,逼她喝。他把斧頭放在她的肩膀上,吼著「不喝就把你頭剁下來」。依山怕吵醒孩子,孩子哭也得挨打,她什麼也沒說,一口氣喝了。水到嘴邊,她覺得很涼,就像在冰箱里放著一樣。


她心想沒事了。還沒等睡下,趙永德又過來,往她的床頭放了兩樣東西,說,「給你兩條路,如果明天早上你沒死,我就把你殺了,把孩子殺了,把你爸媽、侄子都幹掉。」


聽到趙永德上床,依山伸手摸床頭,才知道是一把斧頭和一根繩子。她聽到自己的身子在發抖,她坐起來,心想肯定得死了。沒一會,平時很少打呼嚕的趙永德,響起陣陣呼嚕聲。


挨打的畫面在腦中一幕幕回放。雞第一遍打鳴,她驚了一下,不知道趙永德是看著她還是沒看著她。如果他醒過來沒死的話肯定要殺死我,她想。



陝西盲女殺人事件:仇恨從挖眼開始 以殺夫終結


盲女殺夫



聽到第三遍雞打鳴,她想了半小時,決定殺死趙永德。她拿起斧頭,尋著呼嚕聲過去。怕傷著孩子,她摸著把孩子往裡抱了一下。然後,舉起斧頭就砍。趙永德伸手抓她,她慌了,一通亂砍,直到再也感覺不到趙永德動彈。


她一共砍了16下。大兒子目睹了整個過程。他問:「媽媽,爸爸死了嗎?」


「爸爸死了。」


「還會打我嗎?」


「爸爸再也不能打我們了。」


「好,晚上可以和媽媽睡覺了。」依山站在原地,聽著兩個孩子「嘿嘿」地笑。


她想著,等警察來了,就自殺。鄰居聞聲趕過來,看到狗正吃地上的血水,慌得癱坐地上。


依山判了10年。她輕鬆了很多,有種終於逃出來的感覺。


代理律師周霞第一次見依山,她伸出手,皮膚白白嫩嫩,像剛挖出來的嫩藕。第二次在看守所見到她,滿臉的皺紋。周霞覺得時間好像過去了20年。


「儘管我才30歲,」依山說,「但經歷的事情很多七八十歲的老人都沒有經歷過。」


她覺得,坐牢那麼多年,也沒有和趙永德在一起難受,至少可以交朋友,跟別人說說話、聊聊天。


服刑期間,獄警告訴她接受採訪可以加分減刑。「中央台100分,陝西台50分,我總共得了280分。」依山說,「剛開始接受採訪,眼淚止不住,現在已經麻木了。」


很多人勸她盡量留在監獄,一個盲人出獄後可能生存不易。但她仍盼著減刑。8年後依山終於出獄。之後,姐姐帶著她去了溫州。



最後的花花世界



訂婚當天,依山特意換了件粉紅色的風衣外套。她不知道,穿了3年的外套已經褪色泛白。


依山的電話響了,是奇利打過來的,說車子馬上就過來接,讓她們趕快準備一下。聊起奇利時,依山有些害羞,有那麼一瞬間,臉頰泛紅,像一個初涉戀情的少女。「我雖然看不到,但我能感覺到他對我好。我現在才相信,原來世間有真正的愛情。」依山說。


從八角樓村往奇利家走,汽車行駛約20分鐘,可看到山路下有一處兩間相連的土坯房,依公路往下,走一條S形的小路,便是依山家。


今天的確值得慶祝——依山跟奇利在溫州打工認識,經過半年接觸,兩家商量把婚事定下來。今天是她以兒媳婦的身份,第一次去婆家。


奇利也是一名盲人,他二十多歲時,在河北一家黑礦炸掉了眼睛。母親一開始反對這門婚事,覺得至少應該找個看得見的,但終究拗不過依山的執著:只要他對她好——她對愛情的評判標準依然很簡單。當然也更加務實:平等的身體才有平等的愛情。


一路響著的汽車喇叭忽然停下來。依山知道車到了,她像軍人一樣站住,從衣服領口順勢往下,用雙手把衣服撫一遍。她身後是一片茶山。在那裡,她失去了眼睛。


1999年4月18日,19歲的依山和同村一名同齡女孩在山上採茶。「就不知道為啥就老想笑,但想想也沒什麼可笑的。兩個人笑得不行,走路走著摔了一跤,起來也想笑。」


那個「笑得有點神經質」的下午是她看見花花世界的最後一天。17年後的同月同日,依山坐在自家的小院里回憶往事,她忽有所悟,「那可能是我苦難的開始,我把人生中所有歡笑,都留在了那個下午。」


(實習記者黃思邈、林禕婧對本文亦有貢獻)


本刊記者|徐麗憲 實習記者|劉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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