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推讀:呂氏之後無春秋
呂氏之後無春秋
文/劉誠龍
明導讀
宋志堅先生讀《呂氏春秋》(見老宋著作《難易居札記續編,海峽書局),「我感到有些怪異」,呂氏是投機商,還是投政商(其是「此奇貨可居」主角,可見其投資與投政一樣厲害),那時節又費神費力在太后身上忙活,「哪顧得上殫精竭慮地去著書立說」?
美文
(湖南)劉誠龍
宋志堅先生讀《呂氏春秋》(見老宋著作《難易居札記續編,海峽書局),「我感到有些怪異」,呂氏是投機商,還是投政商(其是「此奇貨可居」主角,可見其投資與投政一樣厲害),那時節又費神費力在太后身上忙活,「哪顧得上殫精竭慮地去著書立說」?
老宋對呂不韋著書,是不太相信的,呂氏一個商人,有沒有高中畢業還得兩說(N年前,有一說,致富越快的,是學歷越低的),「呂不韋有能力與水平來主編這一部雜取百家的學術著作嗎?」老宋讀書是讀得很多的,他讀這本《呂氏》,發現裡面揭了不少商人富貴病,如「招蹶之機」,如「爛腸之食」,如「伐性之斧」,這些毛病,是說他自己噠。自暴其丑?不像嘛,不會嘛。老宋知識甚淵博,其寫雜文,行文也常常蠻狡猾,多有王顧左右而言他——說白了吧,雜文多是指桑罵槐的。且看末尾,老宋筆鋒一轉,要戳一下「如今大型叢書的主編」,名為主編,實是豬編——沒其他意思,意思只說這主編很懶,按老宋說法是,「除了在書中署了大名之外,就是在舉行首發式或召開新聞發布會時坐主席台正中念一下別人為他事先寫好的發言稿。」
讀《呂氏春秋》,老宋感覺有點怪異,小劉我感覺也有些怪異。小劉我的怪異與老宋的怪異,卻有不同。我不相信呂氏有著這本著作的水平與能力,我相信他有弄這本書的時間與精力。嗯,如老宋所言,呂老闆白天要打理生意,晚上要打造生產(據說,若去親子鑒定,秦始皇有99.99可能性是他的血脈),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勻不出時間,分不出身子,來干其他事,王石那大的老闆,一年裡頭截了好幾個月,從公司脫產去登山呢。
《史記·呂不韋列傳》記:「是時諸侯多辯士,如荀卿之徒,著書遍天下。呂不韋乃使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記、二十餘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號曰《呂氏春秋》。」這不明白著說,這書是呂不韋當主編的嘛。著書立說,呂不韋沒這水平與能力;當主編當總管,呂不韋還是有這個薪水與能耐的——他出不了才,出得起財,可以了。
呂不韋當主編,與後代有大同,那是掛名的——愛的就是這個掛名嘛(後人估計是學他的);又與後人有大不同,那是要出資的——後來主編,誰還出錢?他還從中要錢呢,或還要大錢(後人就不學他了)呢。呂不韋對此書投入,推算起來真不少,別說請來「荀卿之徒」,都是要付工資的,單是刻版印製,花費也算是巨資了(雖沒刻龜背,刻的是竹與帛哪)。
對工資與印刷費,呂不韋貌似不刻薄,工作要錢,跟他說就是了——證據是,彷佛沒發生「文工跳樓討薪」事件。文章寫成後,「布咸陽市門,懸千金其上,延諸侯游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拿出一筆大錢來,徵求修改者,這也算是大氣派,其呂不韋獎是一字千金,十字萬金,碼文字得碼多少,才掙得十萬百萬?改個錯別字比獲個魯獎、茅獎獎金還多。兄弟,你告訴我,誰有這般氣魄?
呂不韋弄《呂氏春秋》,說他這部著作沒一字是他的(包括序言與發行式的發言稿,是別人為他先寫好),我肯定相信;然則,這部著作所有開支沒一分錢不是他出的,我也肯定相信——整部書都是他投資的吧。有謂,此時節的呂不韋已由巨賈轉為高官,其主編《呂氏春秋》的錢,很有可能來自財政,恕我淺陋,我沒看到這筆錢是來自秦政府財政還是來自呂不韋腰包(有知者麻煩教我),呂不韋捨得花錢,是有先例的,當年他投資異人,「此奇貨可居」,大手筆的,一擲千金,眼都不眨,「請以千金為子西遊,事安國君及華陽夫人,立子為嫡嗣」,求「建國立君,澤可以遺世」,呂氏汗漫使錢,求「文章乃經國之偉業,不朽之盛事」,呂不韋會小氣?「呂不韋為相,封十萬戶,號曰文信侯。招致賓客游士,欲以並天下。」《史記》此處語焉不詳,其招三千游士,是為相而財政開支,而是「封十萬戶」而個人投資?前言後語來看,後者幾率大些——這錢自然來得不光明——有幾商人錢來得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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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也可稱強強合作,弱弱互補。荀卿之徒,有才(他們文章寫出來,一字都難易吶),此乃其強。然則文章著出後,窮酸得很,沒人有能力自費出版,此乃其弱;呂氏不韋,無才,大字墨墨黑,小字不認得,此乃其弱;然則呂氏有錢,家財萬貫,不,億貫,劃拉一把出版資金,不過是耳朵上掉根煙,此乃其強。文人與老闆,一個出才,一個出財,男男合作,亦難難合作(有才的無財,有財的無才)。也很好嘛。我們如今還有一本《呂氏春秋》讀,得感謝當年有這般文化合作方式嘛。
有一點挨後人罵,呂不韋這傢伙好名心重,本來是「荀卿之徒」所著,最後署名卻只有他一個人了,書名就直接叫《呂氏春秋》。嗯,這傢伙掠奪別人勞動成果了。不過說來,這也無甚訝異的,人家花了巨資,別無所求,求的就是這個名,貌似也是可以的嘛,把思想解放為市場經濟思想,便說得通了:民工去老闆家打工,生產出來的產品,掛的是老闆名嘛;文工有甚奇處?不也是替呂不韋打工噠,人家給開工資,你自己答應的噻——事後並無誰來跟呂不韋打著作權官司,可見當時那些文工們,或皆是自願的——不幹的,都沒去干。
讀《呂氏春秋》,宋志堅先生怪異的是,呂不韋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小劉我的怪異是,呂氏之後,再無春秋——這話不對,準確地說是:呂氏之後,再無老闆來做「春秋」。歷史著法,大概有兩種,一是官著史,一是私著史。這個私著史,是文人個人在弄著作,個人在弄出版,有幾個有老闆資助?茶能窮人,詩能窮人,文章更能窮人——什麼事都不幹,孔雀南飛,鳳凰北上,北上廣滿地金,也不去揀,吃飯皆成難,何來弄出版?呂不韋給這些文人幫困解難,是好事。文人雖沒署名,但到底把思想問世,流布世界——權當做好事不留名。有一點後來人做得更好,主編掛名外,其他出了力氣的,都留了名字——電影電視劇後面,名字排了好幾頁——不過,主編沒出錢了。
官人著史,文人著作,這是著作中的兩種光譜;若商人與文人合作來著作大型文獻,這不也算是增一種光譜么?這種光譜,定與前兩種有異——正因其異,便是當有之由:我們需要多重視角來記憶歷史,來打量世界。小劉怪異的是,後來老闆,論家資豪富,未必輸於呂不韋。算比呂不韋差吧,幫文人出資弄一套書,想來絕不差這個錢。老闆們花錢幹嘛去了?登山去了,弄「此奇貨可居」去了,還是「華陽立嗣,邯鄲獻女」明星去了?唉,老闆出大資來搞《呂氏春秋》,算呂老闆是投機商吧,他出錢來做文化,這個可以有。唉,呂氏後,這個好像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