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紀大了點，就喜歡這種不矯情的文章

朋友一走進我的酒吧就大驚小怪，說，你這裡，正經人都不敢進來了。 我白他一眼。我的酒吧很小，情調卻不錯，名字叫「私奔」。

第二次見老甘，他已經不是莎莎姐的朋友了。因為莎莎姐復婚了，老甘作為預備隊員，慘遭解散。 其實我和莎莎姐並不特別熟，她只是我的客人，離婚那段時間天天泡在我這裡，和順眼的客人搭搭訕。

老甘三十七歲，在一家玻璃儀器廠當採購員，開一輛破爛的捷達車，靠著向單位報銷高昂的汽油費和修理費勉強維持聲色犬馬的生活。 莎莎姐復婚後就不再來了，老甘卻天天來，喝酒還掛帳。 我的生活日夜顛倒，因此有很重的黑眼圈，唯一的遮蓋辦法是畫煙熏妝。有一次懶了沒化，然後老甘看著我搖頭感嘆，說你才二十九歲啊！

過了一天，他送了我一盒眼貼膜，說「很貴，去黑眼圈效果很好」。 貼膜的盒子上全是法文，我不認識，睡覺前半信半疑地用了。

第二天中午起床後，發現眼睛腫成了桃子。 我頂著兩隻大桃子去開工，老甘見了我心有餘悸，他說，我還打算代理這個牌子搞點創業呢，幸虧沒和那幫王八蛋簽合同。

然後他探過臉來，關切地問我，你還好吧？ 我把杯子啪地砸在吧台上，怒吼一聲，你的酒帳什麼時候結？

老甘欠我的酒錢一共1800，說多不多，說少也真不少。可他每次來，我還是會賒帳給他。

我是個大齡女青年，用老甘的話說，曾經還失過足，被悍婦堵在酒吧門口罵，說我勾引了她的男人。 其實只是一場誤會，我誤會了那個男人遇見我，是他今生唯一的一段愛情。 老甘通常佔據最靠近吧台的一張桌子，擺一台筆記本電腦在桌上，再點一瓶啤酒。

邊喝邊上網邊對我店裡的客人指指點點。 他說，你看那個男的，脖子上有幾道傷痕，被老婆撓得那麼慘依然風雨無阻出來喝酒泡妞，精神可嘉。 他說，你看那個女的，杯子里的酒每隔半個小時才抿一小口，可每當有男人朝她看，她就馬上醉得不行了的樣子。這才是女人的風情，已經達到了最高境界。 事實上老甘被玻璃儀器廠掃地出門。

於是他打算鼓搗一個網站，專門提供這座城市各大商場酒肆娛樂場所的打折信息，為玩家們最大程度地省錢。 他一腔熱枕地投入到他的事業當中，我的酒吧成了他每天停留時間最久的地方。酒錢沒有還，又找我借了一筆，用來支付建網站的費用。 開始必然是頹喪的，沒有廣告商加盟，沒有人尋求合作，甚至沒有點擊量。

頹廢之餘，老甘就一天天泡在我面前的桌子上，這天他突然說，你不化妝更漂亮，我覺得我愛上你了。 黃昏的酒吧幾乎沒有客人。擦完杯子我也打開電腦。忽然老甘在桌子那端叫起來，呀，有個酒吧要在我網站上掛廣告，讓我給帳號交定金！ 初戰告捷，老甘興奮得像個猴子。他硬要請我吃飯。等酒吧打烊了，他讓隔壁飯店做了一大桌子菜端過來。 我心裡直叫疼，因為這桌菜錢，足足把他剛剛收到的定金花掉一半了。

怪不得莎莎姐不敢嫁給他，這樣的男人，誰敢嫁？ 老甘反唇相譏，你這樣的女人，也沒人敢娶。 我們互相譏損著，擠兌著，說到激動處，老甘竟然抱住了我，而我也沒有推開。 然後老甘說，去開房？ 我猶豫了一下說，來我家吧。 老甘答應了，卻並沒有動，就那麼抱了一會兒，然後他說，你裙子怎麼髒了？ 一定是剛才擁抱的時候，動作太猛，酒灑在了裙子上。老甘堅持讓我去洗手間清理衣服上的污痕。 我聽話地去了，可是等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老甘把1800塊的酒錢還給了我。我以為從此他不會再來了，誰知還是來，還是坐在原來那張桌子上，盯著筆記本電腦，幻想他的網站有朝一日被大財團收購。 我很受傷。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向他要一個解釋。

很顯然，老甘試圖讓我們之間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要點酒，我伸手要現錢，他也就給了。

有一次我乾脆不接，冷冷地說，你每次一坐就是一整天，卻只點一瓶酒，都像你這樣，我的店就要賠光了。

老甘張嘴結舌半天，想說什麼也沒說出來，最後點點頭說，好吧，明天我另外找地方。 我知道他租住的房子沒有網路，我更知道他的別的地方上網，絕沒有在我這裡方便。 看來都是我的錯，我給人的感覺，的確是太方便了，方便勾搭，也方便傷害。 老甘再也不來了。

他的網站也處於荒廢狀態，那唯一的廣告業務當然不能維持它的運轉。 過了不久，那個曾經被老甘盛讚的風情女人也不來了。但她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居然專門向我辭行。 她說，要去西藏，跟人私奔。 我隨口說，真好，和誰？ 她眨眨眼睛，指著一張桌子快活地說，就是常常坐在這邊玩電腦的那個人。 我怔住。那張桌子，除了老甘，幾乎沒人坐過。

四個月後，我關掉了酒吧，雖然生意尚可，但是日夜顛倒的生活，讓我的父母十分擔憂。他們說，給你在老家找了個對象，在銀行工作，你見見吧？ 我看了那男人的照片，便同意了。 接手酒吧的人是莎莎姐，因為她復婚後的生活與想像中一樣無聊。

莎莎姐主動問起老甘，我搖頭表示不知道，還開玩笑說，我可沒替你收著他。 莎莎姐意味深長地笑了，她說，我知道你不會收著他。他跟誰也不會跟你。

為什麼？ 莎莎姐盯了我一眼，說，他不會招惹想要結婚的女人。他太知道自己要什麼了，玩慣了，又沒什麼錢，身體也不好，唯有剩一點點激情，也是留著用來揮霍的。 她說，你以為當年是我不要他嗎？是他不肯娶我罷了。這倒是他的良心，知道自己耽誤不起良家婦女。

莎莎姐忙著清點帳目去了。她並沒有注意到，我的臉色有些不對，紅一陣青一陣，彷彿在一瞬間起了風疹。 當老甘意識到，我並不是那個堵著門罵的女人嘴裡的破鞋，我表面說不希罕嫁人，其實是很想嫁的，他一定很失望。 對他的失望，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 帳目清點完畢，我唯一需要帶走的，就是自己的電腦。關機的時候，卻發現收到了一封郵件。

老甘在郵件里說，你好。網站現在停運了，和您簽的廣告合同卻還沒有到期，本來應該退錢給你，但我現在西藏，被一個女人騙得身無分文。欠你的錢等將來有機會再還你。

老甘那單唯一的廣告，是我付的錢。編了一個莫須有的企業名字，反正他的網站訪問率幾乎為零，不會有人在乎。 我愛過他，只在那一瞬間。我應當感謝他，即時終結了我的痛苦。

在老甘的世界裡，他的人生是私奔重地，可惜愛情免進。我不小心從門外經過，不沾惹一絲灰塵，最好。

[#告訴世界#]如果怕再也找不到我，那就關注我吧~

By:大膽唐老師 | 歷史老師紫劍

2016.05.20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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