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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廢墟與肉身荒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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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頻中篇《我看過草葉葳蕤》刊載於2016-3《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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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過草葉葳蕤》(孫頻) 梗概


李天星出生在北方一個小縣城,由舅父養大,早早考了中專學繪畫,結果畢業後又回到深惡痛絕的小縣城,苦悶中和在縣城顯赫的百貨大樓中工作的有夫之婦通姦。事敗後,考上南方一所大學繼續學習繪畫。大學畢業時,大學生已成了過江之鯽。幾經輾轉,淪落在西湖九曲橋上給人畫像。有個女人在他畫好像後投湖自殺了,有個女人無緣無故地來照顧他,幫他打掃房間,陪他上床……他遇到的世界,要麼是人沉浸在瘋狂的慾望中,要麼是沉浸在虛妄的情感中,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等他絕望地又回歸縣城,曾經是縣城最高的百貨大樓被炸成了廢墟。

時代廢墟與肉身荒冢



讀《我看過草葉葳蕤》(《收穫》2016-3)這篇小說是在一個深夜,窗外的風肆無忌憚地穿過竹林,遠處蛙和各種蟲鳥空曠地鳴叫。這樣的蕭索寒涼倒是很應孫頻這篇小說的場景。因為小說中的李天星在湖邊租的房子就是這樣的,「這老房子年久失修,外牆上窗戶上爬滿了陰鬱的藤蘿和青苔,房間的每個角落裡都瀰漫著行將糜爛的潮濕氣味,古老繁複的枝形吊燈構成回憶的基調,渾濁而黯淡,適於綿長跌宕無死無生的孤獨。」故事發生在湖邊,潮濕詭異的湖邊有九曲的游廊,水中有艷麗而帶著殺氣的荷花。

小說中有兩個來路晦暗不明的女人在這游廊出現過,一個和李天星講述自己二十年前和丈夫湖邊散步的故事;一個自言在成衣廠做裁縫,且與李天星有過幾夜的肌膚之親——最後都寂然地沉身湖底。且都是自殺。小說的這些部分很有「聊齋」鬼話的遺風。讀者可以指責這兩個故事的荒誕不經,但並不影響孫頻小說邏輯的成立。當下中國小說太經得起具體現實的驗證,少的就是這種「不經」,而少了這種「不經」,小說也就少了小說味兒。當然,我們也可以想像這兩個女人不是沉身真實的湖底,而是在李天星幽暗冷靜的心底。


小說中,多少女人沉身李天星心的湖底。李天星這樣一個橫跨過時代動蕩和劇變的個體,心裡一直殘存著對藝術和美的追求,一直想追逐時代卻一直在被時代拋棄。多年裡他經歷的女人不只是這兩個,不算楊國紅,小說中有過多個數夜貪歡的女人,比如警察的老婆,大齡不育的女人以及李天星公司的總監,但更多的是李天星說的「菌類」那樣的女人,菌類是他給這個荒誕的時代里的女人集體下的定義。潮濕的湖邊,血紅色的魚捕食著花瓣,無休無止的南方的雨,菌類一般帶著迷離氣息的女人,還有沉在湖底的白骨與肥藕作伴。整篇小說里瀰漫著一種妖冶的「鬼氣」。喜歡孫頻小說的人應該熟悉她小說的「鬼氣」。這是小說風格學意義上的,也是她精神氣質上的。


孫頻的小說在年輕的作家,年輕的女作家中是一個異數。這種「異」是她下筆的「狠」、「拚命」和不拖泥帶水;她對人性之惡之猥瑣窮追猛打;她對世界呈現出來的,我們看得見的部分有異乎尋常的不信任,她要寫那些隱匿的,遮蔽的,看不見的部分。有兩種文學:一種是致幻的,讓我們麻痹離開我們生活的世界;另一種是警醒我們的所在所是,孫頻的小說是屬於後一種。


她用的工具不是筆是刀子——各種樣式,各種型號的刀子,這些刀子是她用來精微地解剖世界和世界中的人和人性。人生活在世界上,其實是一個不斷隱藏自己的過程,而孫頻總倒行逆施著,要把華服扒開,把假面幻象撕開戳破。她要用刀剔骨剜心般讓她小說中的人露出真相。「他其實已經成了某種新秩序的道具。他只是一種肉身的道具。」身體先是在情慾中成了「肉」的存在,然後又在時代的撕裂與個體掙扎的疼痛中,徹底變成一座座肉身的荒冢,以最獨特的方式記錄著這個時代的質感。那就是這時代里的痛從何來,又會如何演化和消失。


孫頻對時間有著尖銳的痛感,寫時間中的劇變和慘象是她最拿手的,也正是因為她能感覺到時間這個東西,文字間才會有掩飾不了的蒼涼與陣痛這蒼涼和陣痛源於時間,又止於時間。這篇小說里更多了對時代所造就的獨立出來的時間的反思和追問,時間成了人物的道具。她不否認情慾初期的,或者人一開始經驗情慾的「葳蕤妖嬈」,所以她寫李天星和楊國紅的最初相愛,然後到性,到依戀,直到肉身荒冢。她的小說里不相信純然的愛也不相信純然的性,性和愛只是「為了抵禦這種越來越深的恐懼」。「色」與「空」的流轉是她小說的一個重要主題,這倒不是宗教意義上的,而是她理解的有切膚之痛的現實。但肉身和慾望確實往往是她小說的起點,或者說外殼,裡面裹著這個時代核里的柔軟和傷口。她的小說和大的時代一直有著割不斷的聯繫,像這篇小說的「肉身荒冢」就是建築在1990年代以來一個個的「時代廢墟」中間的。因為有了大時代才有了時代里的人。她一手批判時代的惡,一手批判人性之罪。這些時代的「廢墟」,或者說時代的集體記憶,被她在這篇小說里命名為「節日」。

節日成為時代里的人對自己位置和身份的確認,在節日中,即使被節日拋棄都是一種確認。因此,人是要製造出節日來將自己和世界的某些部分作出區隔的。比如九十年代的工人集體下崗,比如新世紀里大學生的失業,比如全民的縱慾狂歡,都成為節日的符號。「比如多年之後李天星在異鄉的一場小成本話劇里聽到了這樣一句台詞,沒有投票權的一代人是沒有節日的。後來他想,從沒有過投票權的人們其實節日並不少。再後來李天星漸漸想明白了,節日幾乎是人們活著的必備品。如果沒有自己的節日,一代人就白活了。可是,從沒有哪代人真正沒有節日。沒有。而所有的節日在每一個參加節日的人身上都會蓋一個戳,永遠不會消退。」


像李天星和楊國紅這樣的時代的邊緣人和零餘者都頑強地製造著自己的節日。「節日」即生命走向腐敗的「節點」之日吧。這一篇小說也是屬於孫頻龐大文學野心的「交城」紙上帝國的一部分。我也一直好奇是怎樣一座小城孕育了她的小說。


這篇小說的結尾還是讓我想到了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時代廢墟」與「肉身荒冢」在此相遇:「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見縣城中心天崩地裂一聲巨響。集市上所有的人都朝著發出巨響處跑去,都想看個究竟。他們兩人也隨著人群一起往前跑,最後,所有的人都在一堆剛剛炸平的廢墟前站住了。他們靜靜圍觀著那堆廢墟。剛剛被炸平的是縣城裡曾經最高的百貨大樓。」


李天星和楊國紅縱使萬般不堪不合,最後卻是要在一切坍塌之後抱在一起取暖,明白萬物芻狗之後還是不能不悲憫眾生。讀孫頻的小說很難保持隔岸觀火的冷靜,不斷地代入的結果是對生活的想像被她的小說改寫,順著她的思路走,一切竟皆著她小說的顏色了。

作家簡介


孫頻 ,女,1983年生,畢業於蘭州大學中文系,現供職於太原文學院。2008年開始小說創作,發表中短篇小說一百餘萬字,部分小說被選載。


作家與《收穫》


2014-5《收穫》「青年作家小說專輯」,《不速之客》;2016-3中篇《我看過草葉葳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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