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手摘掉了她的腎，卻希望這是一個她永遠不知道的秘密
口述：曉峰
1
和美娟結婚其實是我是盲目的。彼時，我剛和曾愛得轟轟烈烈的大學同學分手，心裡正是空落期，遇到了的美娟。
美娟高中畢業，家住在一個位置偏遠的小鎮，她長相平常而且是一名臨時工，我選中她的原因，是因為她身上流露出來的那種城市女孩沒有的質樸。在愛情的花園裡既然我採摘不到芬芳馥郁的紅花，就為自己種一片綠意盎然的草地吧。
在一片驚詫的目光中，我迎娶了美娟。新婚夜，赤身的美娟無限嬌羞，我驚喜地發現雖然美娟相貌平庸，但身材超好曲線玲瓏，這激起了我無限的慾望。我愛撫著美娟，美娟像一隻溫順的小兔瑟縮在我的懷裡。我對美娟說，我愛你，美娟純真的眼眸里流出了激動的淚珠。
美娟辭去了工作專心侍弄家務，把小小的家整理得井井有條。我是一家二等醫院的外科醫生需要加班加點，有時回來晚了，美娟也不抱怨，在我進屋的第一時間跑進廚房為我端上可口的吃食。美娟不善言辭，但是她身上那女性的賢德的光芒卻常常刺痛我敏感的眼睛。我慶幸自己沒有在舊日的道路上一意孤行而是極時折回遇到了角落裡落寞的美娟收穫了一份特別的幸福。
美娟的肚子漸漸隆起，我的心像秋日裡城市的天空那樣晴朗。在去醫院檢查的路上，我摘了一朵路邊花壇的菊花帶在了美娟的頭上，美娟笑顏如花，居然那麼美！
2
轉過年，我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取名亮亮，而我也因為醫術高超受到了醫院的特別嘉獎。事業和家庭雙豐收讓我整天喜上眉梢。為了讓生活的快樂永遠留存，我把美娟和亮亮的點點滴滴以日誌的形式保存到網上，我想將來我們老了再回頭看一定會感慨萬端。
可是日誌只記錄到了第二年的十二月五號。十二月六號中午我正在值班，美娟打來電話說亮亮高燒不退。下午四點在兒童醫院門口我接到了美娟遞過來的診斷書，上面寫著「急性粒細胞白血病。」我的頭一下子大了！
接下來我們輾轉各地，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孩子暫時進行化療，稍大些進行骨髓移植。幾個月內我們化掉了家裡的所有積蓄，亮亮不見好轉，美娟日漸憔悴，我也身心懼疲。
屋漏偏逢連夜雨，由於我注意力不集中，在手術時造成患者大出血而死亡，我被家屬告發。醫院把責任都推到了我身上，我一夜之間失去了工作。
我趴在美娟懷裡痛哭，美娟卻露出了少有的鎮定，放心老公，我還有一把力氣可以掙錢養家給亮亮看病，只要我們同心協力總會有出頭之日的。這幾天，亮亮在美娟的細心照顧下病情已經趨於穩定。
無論美娟如何鼓勵我，我依然看不到未來，彷彿有一塊沉重的黑雲重壓著，使我無力前行。
我學會了抽煙愛上了在酒吧買醉，美娟稍加指責，我便橫眉怒目，那個嘴唇整天乾癟，臉色灰白剛剛學會叫爸的我心愛的兒子亮亮，我也無暇關心了。
某晚，從不上網的美娟居然在電腦前枯坐了一個小時，然後興匆匆地叫醒我對我說她有一個好主意。原來在網上她瀏覽到了一則消息，某位母親為了挽救兒子的生命又生了一個女兒，用女兒的臍帶血換來了兒子的新生，美娟說我們可以如法炮製。我的語氣很冷：再生一個孩子再有病怎麼辦？何況我們現在已經債台高築了，上哪去湊集這筆醫療費用？美娟瞪大了眼睛用無比陌生的目光望著我。我側過身，只留給她一個冰冷的後背。
3
我變了，我甚至想逃離這樣沒有希望只衍生痛苦的環境。我甚至認為我淪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都是美娟造成的，如果我不認識她，如果不和她結婚，也許我的人生又是另一番景象，美娟是天上的霉星誰遇到誰倒霉！
我開始夜不歸家，甚至美娟打電話也不接，朋友資助的錢我都用於流連夜場。後來，我在一次醉酒狂歌中認識了夜場的紅人妙玲。妙玲是90後，有著妖嬈的身段和媚惑的大眼以及濃烈的青春氣息。
那晚，已經好久沒有在女人身上攻城掠地的我意氣風發，妙玲在我身下嬌喘連連，而我越戰越勇不停變換著姿勢，妙玲的嬌喘變成了細細的吼叫，處於高潮的她忘乎所以，在我的胸口划下了幾道明顯的指痕。事後，我欲掏出兜里僅有的一百元給她，她顯示出了90後女孩的豪邁，不用了，哥，你弄得我超爽，我應該給你錢！那晚，因為妙玲，連日來我心中積壓的憂愁一掃而光。
我和妙玲如膠似漆了。妙玲有著不堪的過去，父母離異，十六歲被表哥強姦從此流落社會。妙玲很大度，她說何必糾結呢，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今天快樂就好。從妙玲身上我看到了另一種人生態度。
一日，和妙玲歡愛後，妙玲對我說，她在A城有個干姐姐，人脈很廣，目前正在做著一項利潤豐厚的買賣急缺人手，妙玲慫恿我一起去。我說我又和你的干姐姐不熟悉再說我除了拿手術刀不會幹別的。妙玲抓起電話跑進小屋神必兮兮聊了半天，出來後欣喜若狂，我姐說了，她們哪兒正缺一個拿手術刀的，月薪五六萬呢！
對於妙玲的話我寧願選擇相信，因為這是我為自己離開選擇的最好託辭。我是自私的，我厭倦了在一個沒有希望的處境里掙扎，我要打破這一切！即然不能挽救，那麼就選擇遺忘吧。我骯髒自私的心還留有一塊空地給兒子，我是愛他的，我想假如我真的能掙到錢，我一定全部拿回來給兒子看病。
我已經兩天沒有回家了，美娟頭也不抬，只低低地說了一句：白米飯在鍋里。美娟怪我了，然而我卻不能向她解釋什麼。燈光很暗，美娟一邊整理著被褥一邊喃喃自語：我都想好了，明天我就出去掙錢，有個以前的老姐妹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月薪很高呢……你在家侍候孩子，你放心，等到下個月底，我一定會掙夠兒子的化療費。淚水，突然打濕了我的眼睛，這個傻傻的女人啊，她不知道自己的老公將決然地離開，依然細心地籌劃著生活。
夜裡，十二點，美娟睡熟了。借著純白的月光，我給了睡夢中的美娟深情的一吻，原諒我吧，親愛的人，我無法再停留，這混亂的空氣已經讓我無法呼吸。亮亮嘟著小嘴，睡得真香。我淚如雨下，原諒我吧，兒子，有一天爸爸飛黃騰達一定會回來的！
我輕輕地推開門，夜風涼入骨，回頭再看一眼熟悉的家，我涕淚橫流。如果風景依舊，如果不是滾滾的烏雲使我的心靈顫抖，我的親人哪，我決不選擇漂流。
4
我在A城的一家小酒館和妙玲的干姐姐迎秋見了面。迎秋一套職業裝，顯得很利落幹練。她說話不卑不亢，她把自己的職業特徵稱為高風險高收入，如果想加入她們必須擁有一定的膽量和氣魄。我心裡一顫兒。迎秋又把話拉回來，語氣也緩和了：聽玲玲說，你是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我們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只要你肯干對你的回報是雙倍的。我低下了頭，心裡很矛盾。「兄弟，不要跟自己過不去，出來混不就是為掙二個錢嗎，現在你還年輕，正是放手一搏的大好機會！」迎秋句句鏗鏘重重砸在我的心上。
依據妙玲模糊的描述，我對自己將從事的職業認識還不清。可是當我走進那間四壁清白的屋子時，當我看見手術床上那具血淋淋的人體時，當那個和我一樣穿著白大褂面無表情的男醫生手端著保鮮瓶——瓶里裝著一枚鮮活的腎，機械地從我身邊走過時，我才清楚地認識到，我從事的是和他一樣的工作。這是家地下「倒腎」公司，買進賣出謀取暴利，而我只相當於一名操刀手。
我有一個月的考驗期，一個月之內不準和外界接觸。因為我是熟人介紹來的對我還比較寬容，聽說有一個醫生已經兩年沒有見過家人了。夜裡，我輾轉反側，我是退出再回到美娟身邊過那種令人壓抑的生活，還是留在這裡成為宰割別人的劊子手？迎秋笑得有些僵硬的臉浮現在我眼前，兄弟，你好好乾吧，姐不會虧待你的！我終於下定了決心。
一具有些肥胖的軀體擺在我面前，臉部被黑色的編織袋套著。他一動不動像一具死屍。從體態看，此人是一名中年男子。在動刀之前我有些恍惚，我害怕他突然醒來對我橫眉怒目，喝了一杯可樂之後我才清醒，來這裡的人都是被打了麻藥的，睡得跟死豬一樣！再說他們都是自願的。一隻腎要賣三萬到五萬元，可以充分解決生計問題。何況我們根本不認識，也不用擔心什麼，一出門，他們就會被茫茫的人海淹沒。我拿起了刀，摘腎手術對我來說是小兒科我輕車熟路，別人用一個多小時，而我五十多分鐘就搞定了。晚上，秋姐遞給我六千元，看著花花綠綠的鈔票，我有一種在夢遊的感覺。秋姐拍著我肩膀：兄弟，努力干吧，我使勁點著頭。
我成了這裡的紅人，遇到一些疑難問題統統我出面解決，秋姐充分信任了我，我的出行不再受到監控。
秋姐開始帶我出入各種社交場合，喝著上等紅酒，抽著萬寶路，開著秋姐的座駕保時捷，我忘記了那對掙扎在死亡線上的母子。而我也很自然地在秋姐的專用居所留宿了。秋姐表面上矜持骨子裡卻很風騷，她瘦小的身體蘊含著無窮的能量，常常讓我欲罷不能。
而我對周而復始的手術已經習以為常了，彷彿擺在我面前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頭頭等待閹割的豬。我關注的是每天能做多少例，而我會從中賺取多少錢。
進入冬季生意清冷了許多，連續幾天我都沒做上一例。妙玲更是挨了秋姐一頓臭罵，因為她跑了一周了依然是兩手空空。那天，妙玲很興奮，她沖我擺出了勝利的手勢。
妙玲拉來的腎源很瘦弱，沒有豐厚的脂肪，我很容易下刀。我以比平常更快的速度取出了她的腎。當我剛想吩咐助手為她逢合時，卻意外地發現了她側卧的身體背部有一塊胎記，那塊胎記很小形狀宛如人的腳印，在我記憶中這塊胎記是屬於美娟的！我顫抖的手輕輕揭掉了她身體下方的摭掩，這具身體雖然已不再豐滿，但是它大致的框架我記憶猶新，因為曾經我無數次激情撫摸過！
我渾身打著哆嗦，試著去拿掉她的臉套，我的手卻停在了半空中。我看到了她胸前微微露出的心形吊墜，那是我們剛認識時我在夜市的地攤給她買的，才化了二十元。她至今還帶著，表明她心裡還有我！而我卻已經把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助手看我臉色不對，扶我出了手術室，在門口，我黯然地回頭，幾個助手的身影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坐在休息室大口地喘著氣腦中一片空白。妙玲迎過來，大咧咧地說道：這個女人我是從咱老家拉來的，她急用錢。望著她得意的樣子，我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她哇的哭開了，你這個負心的傢伙，你跟秋姐好我都不管，你還打我……
我不再理會妙玲的哭嚎，而是跌跌撞撞直奔腎源暫休室。推開門，暫休室里空空如也，剛剛做完手術的美娟就這樣走了！
我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她，她為什麼要賣腎呢，一定是亮亮危在旦夕，她甘願賣掉器官來保全兒子的性命，而她深愛的丈夫卻背棄了她，並且親手取走了她的腎！在一個女人無比偉大的母愛面前我麻木的靈魂終於顫慄了！有一個名叫道德的皮鞭狠狠抽打著我的身體，我不應該逃走的，我應該承擔起一個做父親和做丈夫的責任，逃避換不回永遠的安寧，只有面對才能看見希望的曙光！在這一年裡我雖然物質上獲得了極大的滿足，但是我真的快樂了嗎？我的妻子和兒子永遠住在我的心裡，在每個孤獨的暗夜偷偷地望著我！
幾天後，沒有和任何人告別，我匆匆收拾好行裝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座夢魘般的城市。
推開熟悉的家門，美娟正仰躺在床上打點滴，美娟的母親正在哄亮亮。她們都抬起了頭，空氣凝固了。突然美娟從床上坐起來，拔掉了吊瓶，撲進了我的懷裡，拚命捶打我的胸。「你去幹什麼了，這一年！打手機是空號，到處找你找不到……」我吱唔著編織了一個蹩腳的謊言，美娟擁住了我，我們的淚水交織到一起。
我的兒子亮亮怯怯地望著我，我清楚地聽見了從他的小嘴裡崩出來的兩個字：爸爸……我再一次淚雨滂沱。
夜裡，美娟側身而卧，她是不想讓我看到那條醒目的傷疤。而我也沒有勇氣去看，那條傷疤會讓我的心流血。而我也永遠不會告訴美娟，關於那條傷疤的真相。我不能把自已留在美娟身上那點殘存的美好全部抹掉，我不能使她對一個男人徹底失望。
網上有最新的報道了，A城的倒腎組織全軍覆沒，網上把我工作過的那間屋子做了詳盡的描述。我很清醒，早晚有一天警察會扣響我的房門，因為我的雙手也沾滿了陌生人的鮮血。但是在餘下的這段時間我一定會盡心儘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即使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我也要給她們活著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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