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起到王翦,是死神的步伐!
军神白起杀伐决断的一生,跟两个人利害相关。
其一是穰侯魏冉。魏冉是宣太后芈八子同母异父的弟弟,宣太后执政期间任秦国国相。魏冉不像其他贵戚,只有花架子,他极具才能,秦国的国家大计多半出于魏冉的建策。白起也是这一时期登上秦国军事舞台的,这期间,对东方,白起多次率领秦军大败三晋军队,一举扭转了秦国对三晋的战略守势,从此开始蚕食韩魏、压制赵国;对南方,秦国发动了对楚国的大规模战争,白起率领秦军攻破楚国都城郢都,迫使楚国迁都陈。
其二是应侯范雎。范雎原是魏国人,在魏受到迫害,逃往秦国,秦昭王用为客卿,深受器重,于是他乘机向秦昭王说起「四贵(穰侯魏冉、高陵君赢悝、泾阳君赢芾、华阳君芈戎)用事,山东知四贵而不知有秦王」,秦王因此废黜了宣太后,将四贵逐出关外,令其各回封地。同时,秦王任命范雎为丞相,并封他为应侯,于是秦昭王时代进入了应侯范雎用事时期。范雎建言秦王推行外交近攻的新时期国家战略,而白起作为秦国最富盛名的军事统帅,就成了当仁不让的近攻执行者。
白起的第一个战略目标指向了兵家必争之地,韩国上党郡:
公元前274年,白起攻韩,于华阳(今河南新郑北)大破前来救援的赵、魏联军,俘获三国大将,斩首十三万人;又与赵将贾偃战,溺毙赵卒二万人;
公元前265年,白起进攻韩国陉城,攻陷五座城池,斩首五万;
公元前265年,白起进攻韩国南阳太行道,阻绝韩国的太行道;
公元前263年,白起攻占韩国野王,隔绝了上党通往韩国都城的道路。
多年经营,韩国君臣不得已同意割上党地以求和,白起就要达成阶段战略目标了。
然而意外发生了,老奸巨猾的上党太守冯亭派人到赵国去说,愿意以上党郡投降赵国。
然后,赵孝成王听从平原君赵胜的建议,竟然也大大方方接受了。
冯亭的意图是祸水北引,挑起秦赵之争,赵国君臣当然看得明白,但送到嘴边的肥肉,是那么地难以拒绝。
赵国要吞下上党这块肥肉,自然是有些底气的:秦国很强大,白起很可怕,但赵国有廉颇,有数十万控弦之士。
但论底气,秦国无疑是最足的一个。
于是,导火索已经连到了火药库,只待引燃。
公元前,261年,秦左庶长王龁率军攻克上党。上党百姓逃往赵国。赵将廉颇帅军驻守长平,接应流亡百姓。王龁随即调转兵锋,进攻赵国。赵军应战,连战连败,多员将尉阵亡。
不得不说,秦军已经越发强大了:赵国有名将廉颇,有胡服骑射后的精兵强将,却已经无法以正兵抵挡秦军了。
廉颇看难以抵挡秦军攻势,于是坚壁固守。廉颇毕竟名将,深通守战之法,王龁不能取胜,战争就演变成了消耗战。
我们现代人都知道,战争打到最后,打得是综合国力。当然,儒家说,仁者无敌,他们认为,百里之国,可以抗万乘之国。无奈,那时候,没人鸟儒家这套学说,赵国也不鸟,于是,只好硬拼内力。
我们也知道,秦国关中地饶,又有河西、巴蜀等战略纵深;而赵国地狭,论其综合国力,跟秦国不在一个档次上。
所以,当双方都有不世名将,赵军兵力又不占优势之时,若无演义中那样飞沙走石、突降大雪之类的专门跟一方作对的鬼天气的话,秦赵两国,刀对刀、枪对枪、明火执仗地耗下去,赵国的胜算太小太小了。
然而,《资治通鉴》是这样讲长平之战的:
在决定接受上党郡时说「廉颇野战不如白起,然善守」的赵孝成王,以廉颇丧师怯战为由,多次派使者责让廉颇。
应侯范雎适时地斥千金行反间计,说:「秦国只害怕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廉颇容易搞定,而且就要投降了。」
于是,赵国君臣商议一番,最终决定撤换廉颇,派遣赵括为将。
而秦国这边,也秘密替换了将领,以白起为上将军,使王龁为副。
然后,只懂纸上谈兵的赵括,被实战经验丰富且善奇正结合用兵的军神白起蹂躏了:赵括贸然出击,白起派奇兵二万五千绕其,又骑兵五千中间阻截,赵军被分隔包围,绝食四十余日,赵括战死,赵军四十万人投降。
白起坑杀赵卒,只放回240个年岁小的赵兵,加上战死,赵国损失四十五万大军。
长平之战到此结束,一个「纸上谈兵」,赵括的锅背得死死的。
然而史官笔法,总在不太显眼的地方留下重要的线索。
《资治通鉴》第五卷,「赵人乏食,请粟于齐,(齐)王弗许」,这场歼灭战诡异的地方全部可以解释了:
相持经年,粮草不济,赵国支撑不下去了,于是赵王敲打廉颇,国内冒险主义抬头;廉颇之外,一帮功勋老将都缩在后头,推出了年轻不谙世事又爱出风头的赵括;赵括到军中,按照高层意志,重组军队人事,寻求速战,继而战败。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年轻人呢,得时刻提防着老家伙们,他们最惯用捧杀!(携带私货,姑妄听之)
白起收拾了赵军降卒之后,分军为三:
王龁进攻赵国武安、皮牢,不日攻克;
司马梗北定太原,占据了全部上党地区。
武安君白起的战略意图很明显:三军合围邯郸,灭赵!
然而此时,白起为将在外的赫赫战功,多少有点刺痛了身在咸阳的相国范雎。按说,范雎文臣,他的决策意图要通过白起来实现;而白起的战场指挥,也往往有仰仗范雎内外方略的地方,他们应该是一对好搭档,他们也确实曾经是一对好搭档。但当面临谁在君王面前更受宠幸的问题时,搭档是可以换的,地位才是实在的。
纵横家们最了解这个,受韩、魏的委托,苏代携带丰厚的金银来见应侯范雎,苏代说:如果白起攻下邯郸,灭掉赵国,白起将位列三公,居于你之上;
秦国攻韩,上党的人民都逃到赵国,现在灭亡赵国,赵国人民将分别逃到燕齐韩魏,秦国只能得到土地而得不到百姓;
不如趁机逼迫赵国割地。
不管有没有道理,反正范雎是觉得有道理,于是他跟秦王说:「秦军疲惫,就让韩赵割地求和,暂且休整军士。」
秦王听从范雎的建议,同意韩国割让垣墉、赵国割让六座城池求和。正月,秦晋罢兵。
而白起和范雎即因此心生嫌隙了。
白起对秦王说,乘长平大捷的威势,风卷残云攻下邯郸轻而易举,那是最好的战机;如果错过了,长平之战秦国也伤了元气,而诸侯救援又能迅速前来,邯郸再攻不得。
公元前258年,王陵率军攻邯郸,大败而归,也印证了白起的判断。白起也是基于这样的判断而拒绝了代王陵为将的命令。
王龁代替王陵为将,进围邯郸,也被信陵君魏无忌帅军击败。
愤怒的秦昭王,在范雎的煽风点火之下, 归罪于白起,于是秦王免除白起官爵,贬为士卒,把他迁往阴密;白起因病未能成行。
而王龁在诸侯联军的进逼之下,节节败退,于是秦王越发羞恼,下令将白起逐出咸阳;白起西出咸阳,到达杜邮。
应侯和群臣对秦王说,白起遭贬谪,怏怏不乐,还有怨言。于是秦王派使者赐白起宝剑,白起见剑旋即自杀。
据说,白起自杀前,对坑杀降卒颇有悔意,他说:「诱杀赵降卒四十万,罪该至此!」
杀降不详,信乎?
据梁启超先生考证,整个战国时期战死约二百万人,而白起的战功簿上就划掉了一百万人的名字,他像死神一样将六国将士驱赶到死亡之地。
但白起并没有结束列国纷争的局面,这样的荣耀落在了大兵团作战专家王翦身上。
长平之战后,秦国元气大伤,一度被信陵君率领的诸侯联军逼入函谷关内,守关不能东出。
但以秦国的雄厚国力,修养生息数年之后,一代雄主秦始皇成年,他先后平息了成矫之乱、嫪毐之乱,又逼相国吕不韦自杀,于是秦国政归一人,始皇帝要一展神威了。
始皇帝先派内史腾攻灭了最弱小的紧邻韩国,俘虏韩王安,将其地设置为颖川郡。
接下来始皇帝要开刀的国家是赵国,一个长平之战后死里逃生的诸侯国,它竟然从「都城寡妇相望于道」的困境中恢复过来,在不世名将李牧的带领下连连击败秦军。
纵观秦国的统军大将们,只有治军严明、能征善战的王翦可以担当伐赵的重任了。于是公元前229年,王翦伐赵。
王翦没有选择与李牧硬碰硬地来一场类似长平之战的歼灭战,他对昏聩的赵王和贪婪的赵王近臣郭开施展了反间计;不久赵王设计诱杀了李牧,自毁长城。
而李牧之后,放眼天下,再无人能与王翦抗衡:王翦率领秦军大破赵军,杀死赵将赵葱,另一员大将颜聚逃亡,王翦顺势攻克邯郸,俘虏了赵王迁。
公元前227年,燕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王,秦国大殿之上,图穷匕见,秦王惊魂,又功亏一篑。
但却激怒了始皇帝,于是下令王翦进攻燕国,于易水边大破燕代联军,乘势攻占了燕国都城蓟,燕王喜逃奔辽东,燕国名存实亡。
公元前225年,始皇帝派王翦的儿子王贲伐魏,王贲引汴河水灌大梁城。三月,大梁城坏,魏王假装出降,事情败露被杀,遂灭魏国。
天下六国只余齐楚。
在攻楚战前,始皇帝在出征将领的选择上做了一番评审:
他问将军李信,灭楚要多少人,年轻锐盛的李信回答说,二十万人就够了;
他又问王翦,王翦说,没有六十万人是不行的。
同样年轻锐盛的始皇帝觉得王翦年老怯战,他选择了李信帅军二十万攻楚,以蒙恬为副。
公元前225年,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大破楚军;李信乘胜而进,攻克鄢郢后,意图引军而西,与蒙恬在城父会军;
楚军趁机尾随其后,三日三夜急行军,于追击中大败李信军,攻破秦军两个营地,斩杀了七个都尉。
李信率领残兵败将逃回秦国。
于是,始皇帝请出了称病归隐频阳的王翦,倾全国之兵六十余万,付与王翦,命他再次进攻楚国。
王翦受命之后,向多疑的秦王索要田产豪宅,帅军出关之后,又派使者向秦王提了同样的要求。这是他的一场攻心战,他需要秦王的绝对信任,他也确实赢得了秦王的绝对信任。
王翦的大军取道陈丘以南,抵达平舆。
楚国上下听闻王翦增兵前来,于是将国中的军队悉数派到前线抵御;王翦却坚壁不出了;楚军多次挑战,王翦丝毫不为所动。
王翦在大营中,不仅让士兵们饱食终日,还让士兵们每天休息、沐浴,又经常与士卒同吃同睡,相谈甚欢。
经过一番养精蓄锐后,秦军士兵无所事事,每日在军中开展投石、跳远等各种娱乐活动。
王翦看着这一切,知道时候到了。
而恰在此时,楚军求战不得,引兵东还。王翦纵兵追击,大破楚军,追至蕲南,杀楚国将军项燕,楚军失首,四散溃逃。
秦军乘势略定城邑,于公元前223年,俘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楚国灭。
公元前222年,始皇帝派王贲帅大军进攻辽东,俘虏了燕王喜。
公元前221年,王贲自燕南攻齐,多年不知刀兵的齐国,无一人抵抗,王贲兵不血刃地进入了临淄城。
秦国派人对齐王建说,如果投降,就封他五百里地。齐王建出降,秦人将其迁到共地,安置在松柏之间,饥饿而死。
至此,六国尽灭,天下归于一统。
这宏图大业,属于秦始皇,属于王翦父子,也属于白起以及其他的秦国旧人。
从白起到王翦,踏着死神的步伐,打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拍子,结束了数百年的混战不休。
历史将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不太容易适应的时代,一个英雄因难以适应而尽折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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