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如是書店
這次來青島，帶著我那上小學一年級的孩子。這兩年，無論是在北京赴酒局，還是去外地參加活動（其實主要也是赴酒局），只要帶著孩子，我就必定還要帶著他的iPad，羅大佑在30年前《未來的主人翁》里唱到的「電腦兒童」完全變成了現實，我希望這是一個美好的現實，至少不要比我們小時候差，為了印證我的這個希望，我有幾次湊在小孩身邊看他玩iPad，《我的世界》、《守望先鋒》、《植物大戰殭屍》等等，我只能用「精彩」來形容，拋開這點不談，你讓現在的孩子在沉重無聊的課餘時間玩什麼？他們已經沒有小夥伴了，讀書？學樂器？圍棋？武術？一個七歲的孩子，我就去……
如是書店是山東省最大的一家民營書店，開張一年多了，我的朋友亞林是這家書店的聯合創始人之一。從1994年亞林利用自家小小的門面房創辦「學苑書店」算起，亞林辦書店已經二十多年了，說他是我們國家民營書店（也有叫「獨立書店」的，這個名字更牛）的先驅應不為過，尤為難得的是，學苑書店目前在青島還有兩家，其中一家依然堅持拒絕教材及暢銷書只賣高品位學術文化書的路線。當然，亞林說那是賺不到錢的，但因為年頭久了，品牌、房租、有限的讀者群等等外部因素還算給力，所以也還可以堅持。
如是書店與學苑書店不可同日而語，因為有了民間資金的介入，書店1600平米，似乎可以讓亞林大展身手了。
如是書店每周辦一次活動，似乎時髦說法叫「讀書分享會」，就是請各路作者與讀者見面、座談。我去年來如是書店趕上過一次讀書分享會，那次正趕上紀念二戰勝利七十周年，亞林請來幾位專門追蹤、記錄抗戰老兵的青年作者，他們是一個群體，干這事大約有幾年了，那天讀者不算太多，我在旁邊聽了聽，還好，這幾個年輕人挺嚴肅的，沒有絲毫那種在一部分年輕人中蔓延的弱智民族主義。亞林辦事，我放心。
這次讀書分享會，主題是「一代宗師——無非講個好故事」，主角是鄒靜之，我作為配角或叫嘉賓，忝列其側，當然，讓我當這個嘉賓，也說得過去，因為我是靜之小說集《九棟》的主要責編。《九棟》是我作為圖書責編的第一本書，搞不好也是我這輩子的唯一一本。
我認識靜之也二十多年了（唉，現在動不動就得以這番口氣說話），早年他是詩人，後來寫電視劇，以至電影、話劇、歌劇，如今他更為人所知的是編劇，甚至被稱為大陸「金牌編劇」、「第一編劇」，印象中這兩頂帽子剛出現的時候，靜之頗不以為然甚至愕然、難以接受，後來也只好由它去了。
《九棟》是靜之2012年出版的一部純文學作品，去年又出了精裝本，在沒有任何宣傳造勢的情況下，賣得還行，我作為責編也頗有點成就感，我在編輯手記里曾瞎感嘆：文學已去，但有《九棟》在。靜之對我曾私下流露：搞不好《九棟》是他的最後一部文學書了。目前靜之有自己的一個戲劇團體「龍馬社」，他的大部分精力似乎都在這上。
「一代宗師」這題目，明顯是借電影《一代宗師》的勢，當然靜之是其編劇之一，倘若換成「《九棟》——無非講個好故事」，話雖說得通，但調門低了太多，在這個眾聲喧嘩的時代，如此的低調們，竟然給人病句之嫌了，作為活動的題目，幾乎就是說不通的了。不過，作為緬懷「逝去的武林」的電影《一代宗師》，其表現出的情懷，似乎也已映射到文學的、讀書的乃至書店的領域，武林高手已經絕跡，文學大師、讀書人、獨立書店也正在遠去……是我太悲觀了嗎？
其實在我而言，這一切談不上悲觀還是不悲觀，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熱切地希望我們的孩子們即將建立起一個更人道的新文明，一百年前魯迅借狂人之口說幾千年的舊賬他只認出兩個字「吃人」，粗淺如我，絕不敢放此狠話，但我至少想說：寫作、閱讀、書店，這些帶給我們美好體驗的行為和地方，不是亘古不變的……
活動晚七點半開始，這天是愚人節。亞林在書店裡忙前忙後，在這兒他被稱作「張總」。我把小孩安頓在書店一個有電源插座的角落裡，因為iPad沒電了，我囑咐他玩一小節（約20分鐘）歇會眼睛，這也是我對「新文明」的諸多小小詬病之一，好在孩子已養成了玩會歇會的好習慣。
七點多一點，剛下火車沒多久的靜之和龍馬社經理王明輝先生到了，二人風塵僕僕，皆一襲黑衣，頗有點一代宗師的范兒。
七點半，活動開始，靜之主講，我偶爾插話。或許靜之的影響力還是大，這天讀者爆棚，我估計得有幾百號，有些讀者只得站著。
靜之從他的經歷開始，講了讀書，講了寫作，講了電影，講了戲劇，我一路聽下來，我覺得他是在講文學、藝術、思想、宗教——這一切對我們心靈的滋養，比如他說到他認識的一個年輕人，個人奮鬥多年頗有成績，來北京闖蕩，受聘於一家大公司，年薪幾十萬，他上班第一天坐了一圈北京地鐵，便打算辭職了，理由是他忽然認識到在北京他即便這麼干一輩子，掙一堆錢，但毫無意義，他決定回老家繼續自我學習、自我教育，繼續個人奮鬥，現在他在家鄉拍自己喜歡的小電影且已經初露頭角。是啊，無論什麼文明，如果僅僅關乎物質，哪怕這物質再豐富，也肯定是低級的文明，我們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已經吃好喝好了，應該有餘力滋養我們的心靈了，糟的是，我們竟然不會了不需要了，我們的餘力被不知不覺引上一條胡吃海塞開豪車住豪宅的低俗之路……這只是那天活動之於我的收穫之一吧。
活動結束，我帶著孩子和亞林在書店外等車一起去喝酒，起風了，青島風多風大，有點冷，我倆點煙點了半天才點著，「張總」深吸一口煙，望著幽幽的夜空略帶悵然地說，如果能安靜下來讀讀書真是不錯啊，我說，那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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