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昇：明治維新時期的兩位亂世豪傑

摘要高場亂認為有過出格表現和過分行為的年輕人，正可培養成將來的國家棟樑，因此她聚來的學生多是血氣方剛之徒，所以興志塾又有「梁山泊」的別稱。

作者：龍昇（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出版過長篇小說《血色煉獄》等。）

「茅葺」，是日本是用茅草苫出的屋頂，也指茅草苫頂的房子，相當於中國的茅草屋。茅草苫了許多層，厚達半米以上，風不透雨不漏。茅葺房屋在日本，從遠古到近世都在營建和使用，至今還留下多處家家戶戶住茅葺的村落，其中最有名的是岐阜縣和富山縣鄰接處的白川鄉及五箇山的幾處茅葺村落，因其歷史悠久和獨特的苫頂工藝，而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如今，日本的高樓聳立的城市中已少見茅葺，因此在福岡市中心地區留有一座名為「平尾山莊」的茅葺，很是珍奇可貴。

望東尼平尾山莊

明治維新，是19世紀60年代日本的改革運動。它的來龍去脈和意義，上過中學的人都會知道。幕府末期產生的革新勢力的代表人物如吉田松陰、高杉晉作、伊藤博文、木戶孝允、坂本龍馬、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等人的名字，也耳熟能詳。其中的高杉晉作，先參與了「尊王攘夷」運動，建立了長州藩「奇兵隊」，後參加了武力征討幕府的「倒幕」運動，是明治維新的早期志士。惜其於1867年，二十七歲上，英年早逝，未能見到同年末的廢除幕府和翌年1月成立的明治新政府。

將「茅葺」和「平尾山莊」與明治維新和高杉晉作同時談起，是想引出一位有「志士之母」之稱、叫做野村望東尼的人物。

望東尼銅像

野村望東尼(1806——1867年)，幕末女流歌人，勤王家。她出生在福岡，是一位藩士之女，十七歲曾嫁人，半年後離異，回娘家深造了和歌、書道，始觸尊皇思想。二十四歲與藩士野村貞能再婚，四十歲起與丈夫移住在那茅葺的平尾山莊過隱居生活。五十四歲喪夫後，在明光寺剃髮為尼，自稱望東尼。兩年後的1861年，為尋訪她與丈夫共同的老師大隈言道而去了大阪和京都，在那裡接觸到尊王攘夷派的人物，從此對政治抱有強烈的關心。尊王攘夷的「攘夷」很快就被西方列強艦炮轟沒，其「尊王」變成了「勤王」（倒幕）和「佐幕」運動和戰爭。望東尼回到福岡後，她的茅葺的山莊成了勤王派志士的密會據點。

推翻幕府的主力是薩摩、長州、土佐、肥前四藩志士，而最早打出倒幕口號的是長州藩，長州藩倒幕的代表人物就是吉田松陰的學生高杉晉作。起初，長州藩內佐幕派（又稱保守派、俗論派）勢力強大，高杉晉作在他們的迫害下，不得不於1864年11月初渡海亡命到九州的福岡。福岡也是佐幕派的天下，隨處都有他們的耳目，暫時隱藏在哪裡？有人將高杉晉作介紹到瞭望東尼的茅葺的山莊。

同是勤王派的望東尼對高杉晉作照顧的很好，也將常來她這裡密會的九州志士介紹給他。正在高杉晉作潛伏時，傳來了長州藩的倒幕行動被幕府軍隊的「長州征伐」擊敗的消息，作為妥協，長州藩主寫下了謝罪文，命其三名重臣切腹，藩的實權交讓給了俗論派掌握。此訊令高杉晉作彷徨時，望東尼作歌：「冬雪中的梅花香，絕不會被雪遮掩住」鼓勵他東山再起。高杉晉作下定決心回長州武裝起義時，望東尼連夜用亡夫留下的衣料為他做成了新衣，並作歌：「在筑紫盡心縫製的衣服，請在報國而歸時套上吧。」

高杉晉作在平尾山莊潛伏十天後又潛回長州，聯合了伊藤博文的力士隊、石川小五郎的游擊隊，於12月15日，在下關功山寺舉兵起義，肅清了長州藩的俗論派勢力。功山寺舉兵成了倒幕成功的第一戰，功山寺也因此被譽為明治維新發祥地之一。一年半後的1866年6月，幕府派軍進行了第二次「長州征伐」，這次他們面對的不僅是長州藩志士，而是舉旗倒幕的幾個強藩的聯合，因此僅在不足三個月時間而告敗。

高杉晉作潛回長州後時時不忘望東尼的掩護，支持、鼓勵之恩，曾作漢詩：

自愧知君容我狂，山莊留我更多情，沉浮十年杞憂志，不若閑雲野鶴清。

望東尼則因她的山莊成為倒幕志士的據點和隱藏過高杉晉作，於1865年6月，被佐幕派掌權的福岡藩下令軟禁于山莊，更於10月被流放到藩內小島姬島上監禁。正在指揮抗擊幕府軍的高杉晉作，於1866年8月，派出了六名志士，登島救出瞭望東尼，將她接到下關療養。半年後（1867年5月11日），本患肺結核的高杉晉作因總堅持在戰場指揮而惡化，也不得不躺在了下關的病床上，臨終前守在床旁的是他的愛人和望東尼。同年冬，以薩摩藩和長州藩為主力的諸藩聯軍開始了征討幕府的東征作戰，62歲的望東尼拖著孱弱的身子，趕到東征軍出發地防府，以斷食的方式祈願東征的勝利，斷食一周，日作和歌一首，最後衰老而逝，被葬於今日山口縣防府天滿宮。

望東尼之墓，除去防府天滿宮的，在她出家為尼的福岡明光寺也有一座，坐落在夫家野村家墓之中。後來，是高杉晉作創建的奇兵隊成員、倒幕成功後成為明治新政府的首位總理大臣伊藤博文和第三屆總理大臣山縣有朋等人，在姬島曾關押望東尼的牢房前，出資建立了「野田望東尼之舊址」的紀念碑。望東尼，是年長於高杉晉作及她掩護、支持的一大批導致明治維新成功的幕末志士一輩的人，故有志士之母之稱。

1861年，望東尼剛從大阪京都返回福岡不久，有一位客人多次造訪她的山莊。來客留著「半月頭」，腰間佩刀，裝扮像名武士，但其身體孱弱，其出口豪言壯語，語音卻纖細。來客名叫高場亂，一個比男人還男人、甚至顯得粗暴的名字，但她是個女子。高場亂小於望東尼25歲，排資論輩，是其遠房表妹，她是來向望東尼求解人生迷惑的，當然是針對世道。此時高場亂30歲，身份是儒學者、醫生，而十年之後她成了教育家，教育出了一批亂世豪傑。

高場亂畫像

高場亂(1831——1891年)，是幕府末期福岡藩藩醫（眼科醫）家之女，其異母兄去了福岡藩的支藩當藩醫，父親便將她當男孩培養以承家業，9歲時向藩主為她申請到「名字帶刀」（表名武士身份和特權）的資格，10歲時剃了個「半月頭」行了男人禮。她16歲時結了一回婚，以她的男人性格哪能盡婦家之道，沒幾個月便把老公蹬了。她自幼從父親那裡學習到醫術， 20歲時進入大儒龜井南冥家的龜井塾學習，使她成了男裝帶刀的女性儒學者。看這履歷、學歷不難看出她的離奇不凡。

今日福岡市博多有座人蔘公園，很久以前那裡是福岡藩種植朝鮮人蔘的藥草園，俗稱人蔘畑（畑為日造漢字，讀音吧嗒開，意為旱田）。高場亂繼承父親的眼科醫院便設在人蔘畑旁，那醫院的位置上今日矗立著辦公大樓，一層里駐有中國南方航空公司福岡支店，支店櫥窗外一側，立著一塊石碑，上刻「人蔘畑塾趾」碑文由頭山滿書寫，那「人蔘畑塾」便是高場亂於1873年，在眼科醫院內開辦的私立學校，她邊行醫邊教學。

高場亂：人蔘畑塾遺址碑

「人蔘畑塾」是俗稱，它的正名叫興志塾。她在塾中除講授《論語》《孟子》《史記》《孝經》外，還講讀《水滸傳》《三國志》。高場亂認為有過出格表現和過分行為的年輕人，正可培養成將來的國家棟樑，因此她聚來的學生多是血氣方剛之徒，所以興志塾又有「梁山泊」的別稱。在她眾多弟子中，有平岡浩太郎、頭山滿、近藤喜平太、箱田六輔、武部小四郎、來島恆喜那樣的大傢伙。

明治維新是歷史的進步，但維新政府頒布的法令中也有違反倒幕運動初衷之處，還有觸動一部分人利益之面，比如廢除大名和武士階級，創立華族和士族身份、撤銷俸祿制度、頒布「廢刀令」等。所有這些，令由原中下級武士淪為士族的人失去生活保障，他們因不滿而造反，所以在明治初期尤其在西日本發生了多起「士族反亂」，比如「佐賀之亂」「荻之亂」「熊本之亂」「秋月之亂」。

高場亂的學生頭山滿、近藤喜平太、箱田六輔，在要參與1876年的「荻之亂」時被逮捕入獄了。士族反亂的最高潮是1877年由西鄉隆盛率領薩摩軍的反亂——西南戰爭。為配合薩摩軍，福岡藩士們舉兵五百，引發了「福岡之亂」，參與人物多是興志塾即高場亂的學生，為首者是武部小四郎。「福岡之亂」被政府軍鎮壓後，包括武部小四郎在內的主要人物均被斬首。高場亂是舉兵主要人物的老師，因此也被拘留過一時。

西南戰爭之後，士族的反政府運動轉向到自由民權運動中去，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高場亂的學生們於1878年底組織了政治團體向陽社，發起人是頭山滿。1881年，向陽社改組為玄洋社，平岡浩太郎、近藤喜平太、箱田六輔等人先後擔任過社長，但頭山滿是社內中心人物。1889年，退出玄洋社的原社員來島恆喜，投擲炸彈炸斷外交大臣大隈恆喜一條腿後割喉自殺，他的老師高場亂稱其行動是「匹夫之勇」。

來島恆喜死後的一年中，高場亂一直抱病卧床，她是醫生，但拒絕了治療，最後於1891年，満60歲之前，在眾學生的看護中死去。高場亂弟子三百，參加她的葬禮的人多達五百。今日福岡市崇福寺境內有片玄洋社墓地，其中心部分並列著高場亂、頭山滿、來島恆喜三人高大的墓碑……

玄洋社墓地：左高場亂之墓、中頭山滿之墓、右來島恆喜之墓

玄洋社是日本明治時期很重要的一個主張國家主義、大亞細亞主義的右翼政治團體，它是日本右翼的發源地，直到1946年被GHQ（駐日盟軍司令部）取締。1901年由玄洋社中產生了黑龍會，主幹是平岡浩太郎的外甥內田良平，顧問是頭山滿。黑龍會相當於玄洋社的海外工作部，它的名字更為中國所熟悉，臭名昭著。但是，玄洋社及黑龍會，始終支持著孫中山的革命、起義、建立民國政府的活動。在黑龍會的斡旋下，幾路中國革命志士結成了中國同盟會，它的結成籌備會議便是在東京黑龍會總部（內田良平家中）舉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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