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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熱,沙塵暴,星期天,所以他們火燒了趙家樓

從天安門往南,出後來拆除掉的中華門,往東交民巷進發,到美國使館前,隊伍停下來,羅家倫等四名學生代表去遞交「說帖」,卻沒能見到美國公使芮恩施——五月四日是星期天,公使先生休假去了。


陳其樵,1919年一名普通的北京高等師範學校學生。「五四運動」爆發七十年後,他當年的日記得以發表。


五月四日的日記,頭一句是「前日著棉,今日著單,北京氣候之不定如此!」在關於「五四」的宏大敘事里,天氣算什麼呢?可是在北京住的人,都能體會那種冬天突然就跳到了夏天的感受吧?正如陳平原指出的:「衣著與天氣配合,卻關乎遊行者的心境。」五月四日那天,據王統照回憶,「一清早雖還有點微涼之感,午間卻已煩熱」,許多學生上午就往天安門進發,「穿長袍的佔大多數,也有穿短黑制服的」。

陳同學大概並不是非常激進的學生,而且他因為剛種了牛痘,有些發燒,所以雖然知道國民大會一點鐘開始,午飯後還是先睡了兩個小時,才趕往天安門廣場,這時大概已經快到兩點半了,因為連被教育部代表勸阻多時的北京大學學生也已到達,廣場上已經聚集了三千餘人。天安門前放著方桌,有人輪流上台演講,但晚到的陳其樵想必也與大多數人一樣,「站在一層層的人群中間,又沒有擴音器」,聽不太清演講者的語音,但大意是了解的,跟著大家呼口號就行了。


天氣熱,沙塵暴,星期天,所以他們火燒了趙家樓


北大學生在街頭演講


陳其樵本來打算聽完演說便回校休息,但演說已完,大家並未散去,隱約聽見要去遊街,他「自度體力尚可步行十里,乃向尤君索一白布旗,上書『還我青島』,同大隊前進」。

從天安門往南,出後來拆除掉的中華門,往東交民巷進發,到美國使館前,隊伍停下來,羅家倫等四名學生代表去遞交「說帖」,卻沒能見到美國公使芮恩施——五月四日是星期天,公使先生休假去了。使館留守人員只答應收下並轉呈說帖。學生代表轉而要求遊行通過東交民巷,使館區巡捕以辛丑條約禁止中國人進入使館區為借口,阻止學生入內遊行。學生強烈要求,該巡捕聲明要和美國總統府「電話磋商」。結果電話往返達二小時之久,毫無結果。


遊行隊伍懷著滿腔憤懣(「自己的國土,不准我們的隊伍通過?使館界!什麼使館界?是我們的恥辱!」),又不能掉頭,只好往長安街上進發,這時,「大隊中間與後面的學生還不明白第二步的目的地所在,紛紛傳問」,大隊前面傳達過來,說要去「趙家樓」,大多數學生都很迷糊:「趙家樓在哪裡?」「誰住在趙家樓?」


這象是一個臨時的動議,雖然也有人知道「今天早晚總會找到曹汝霖的住處與他清算」,但手裡只有羅家倫擬的《北京全體學界通告》,白旗上也只寫了「收回山東權利」、「還我青島」、「拒絕在巴黎和會上簽字」等字,於是一邊行進,一邊在白紙上寫好:「賣國賊曹汝霖」、「賣國賊章宗祥」,沿途向市民散發。


天氣熱,沙塵暴,星期天,所以他們火燒了趙家樓


《北京全體學界通告》

北京的馬路那時還沒有現在這麼寬,隊伍向著東單牌樓緩慢地移動。諸多回憶中,王統照的感受是最真切的:「那天,我預料到午後的天會熱,外面只穿了一件愛國布的單長袍,可還覺得格外沉重,一頂呢子禮帽不時摘下來當扇子遮著陽光,扇扇塵土。北京的街道在那時本來就是灰沙很多,正是春末夏初,陣風一起,加上這幾千人的步行蹴踏,自然有一片滾滾的塵霧,直向鼻孔口腔中鑽來。在焦熱的空氣中,大家的激情奮發,加上一路不停的高喊,口乾舌燥,有些人的聲音已經嘶啞,便把手中的小白旗與帽子、手絹一齊揮動起來。」


天氣與心情配合,從這個時候開始,這就不再是傅斯年、羅家倫期望中的「有紀律的抗議」了。九十年來,層層密密的回憶、敘述、議論,將這一天包裹得面目全非。五月四日,在各方勢力的爭奪、遮蔽與形塑之中,變形成各式各樣的「故事」與「演義」。


比如說,誰先提議去趙家樓?誰翻的窗?誰墊的腳?誰開的門?誰發現了煤油?誰點了火?……尤其是「點火」這個關鍵環節,等不到後來,當時便已謠言四起。出版於當年九月的《五四》一書列出了起火原因的四種說法:



「(一)謂群眾覓曹氏不得,故毀其宅以泄忿;(二)謂曹氏眷屬縱火,冀驚散眾人以免曹氏於難者;(三)謂群眾毀曹傢具,誤損電燈,流電起火者;(四)謂曹宅僕人乘亂竊物,放火滅跡者。以上四說皆有理由,究竟如何起火,至今尚無人能證明之者」


四種說法,為何莫衷一是?不在於聽者「能夠」相信什麼,而在於不同的所者「願意」相信什麼。

學生放火一說,當然泄憤解氣,但在1919年5月,如果認同這種說法,豈非坐實了學生的刑事罪名?


官廳與營救學生者,自然傾向於相信「誤損電燈,流電起火」之說,這樣一來,誰也沒有責任,學生可以釋放,曹家也可免於追究。何況英文《字林西報周刊》採用此說,對國際輿論也比較好交代。


曹家僕人竊物之說,更像是民間社會的揣度傳聞,或許也非空穴來風,但在後世的敘述者看來,將愛國運動的大義與曹家的主僕家務糾葛在一起,未免太過鄙俗,此說遂漸漸湮沒。


曹家放火一說,估計是當天的情境使然。你想大家正在摔櫃打凳、悲欣交集之際,人多手雜,突然火光大起,難保不懷疑是「賣國賊的陰謀」,1919年8月出版的《青島潮》便是如此敘述:「未幾,火起,眾大憤,始知曹將燒死學子,以為泄忿計。」四十年後,當事人楊晦還是一口咬定曹家放的火:「這些無恥政客,國都可以賣,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一放火,造成學生的刑事犯罪,豈不就可以逮捕法辦了嗎?」雖然此說沒有什麼證據,但卻是憤懣難當的學生們更「願意」相信的傳言。

曹汝霖的住宅並非深宅大院,三千學生能進去不過是一小部分。陳其樵就沒能進去,只聽見前頭亂紛紛,一會兒說「進不去」,一會兒說「進去了」,又說「打東西呢」,又說「逮著人了」。陳其樵擠不進去,與同學一起繞到曹宅後門,看見「巡警數十人持槍守住」,此時,「忽見宅內火起。巡警大呼:『火起,請學生速整隊歸去!』」於是他們就隨著大流,穿過東安市場,散歸學校。回到公寓,看見好幾位同學早已回來,正吃飯呢。陳其樵還未退燒,晚飯只吃一個雞子兒。


天氣熱,沙塵暴,星期天,所以他們火燒了趙家樓


火燒趙家樓


晚飯後,有同學去北京大學打聽情況。其他人聚在公寓,直等聽到了「北大被捕二十三人、高師被捕八人,蔡元培答允明日全力營救」的消息,才上床就寢。這時已是5日凌晨一點。


睡前,陳其樵按習慣地記日記,在末尾他寫道:



「今日學生之舉動,非原意之所及。一時激起眾怒,始破扉而入,打傷賊頭。若有計畫如此下手,前後同時把住,曹、章兩賊恐難逃活命!章賊受傷甚重,性命不甚可保;曹賊雖未被打,想已膽破心驚矣!痛快!痛快!願其餘賣國賊看樣!願天下人從茲警醒!」


從陳其樵的感言中,可以感受到北京高師的氣氛是比較激進的。只是陳其樵大概也沒想到:他的高師同學匡互生等人,早就有了下手的「計畫」,而且,放火的念頭,也不是到了曹宅才臨時湧現的。


5月3日晚,北大法科大禮堂各校大會的同時,匡互生等人在北京高師西花廳密謀,決定次日遊行後,給賣國賊一點教訓。為此他們去了廊房頭條照相館,去認清楚了曹汝霖、章宗祥等人的長相。他們從高師附小曹汝霖兒子那裡,探聽到了曹宅的地址。他們甚至出門時便已帶上了「火柴與小瓶火油」。這一點,羅家倫直到在曹宅現場,看見高師的兩名學生「自身上掏出許多自來火來」,才如夢方醒:放火的,原來是他們!


天氣熱,沙塵暴,星期天,所以他們火燒了趙家樓


楊早著「新史記系列」之《野史記(修訂本)》《說史記》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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