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青年節，兩個日子都是黎明前的黑暗

文史 05-04

鳳凰讀書吳鈞堯專欄

兩岸擇了不同的意義訂定"青年節"，都有志一同地不再放假，這一天，很容易匆匆地成為歷史的某一天。

兩岸青年節，兩個日子都是黎明前的黑暗

專欄

吳鈞堯

兩岸青年節

家在七樓，搭電梯往返，得十來秒。十來秒能幹嘛呢？拉丁美洲作家波赫士可以在短暫的幾秒鐘，神遊幾個遼闊世界，成為魔幻寫實先驅。那一天，我們也非常魔幻，但沒去得太遠，只在你跟我的身高上。你微笑盯看電梯里的鏡子，"咦，爸爸呀，你又變矮了！"

我變矮？很可能。人入中年，骨骼漸漸萎，但更多的可能是你又長高了。你已成挺拔的青年。你先趕過媽媽身高，再與我齊，然後這一超越，就永遠高過我了。我心頭嘀咕，你可長成真正的"青年"？

兩岸煙硝不斷時，"青年節"被放大，而且放得很大。但現下，行事曆上仍注寫著"青年節"字樣，但誰還來"節"一下青年呢？慶典、紀念甚至被提到的機會，都非常少了。

清末，年輕志士前仆後繼響應國父革命，設"青年節"，紀念黃花崗與其他戰役的罹難先烈，以其青春盛茂而為國犧牲，除悼念英靈，也供後世效法。早年，台灣國文教材收錄林覺民《與妻訣別書》，以教育的形式，一次一次描繪時代的苦難，跟人民的覺醒；描繪它、記憶它，然後知道人間的大愛。

在我的世代，每一個人都駐留在林覺民的訣別信，闔眼追思，回想窗外陰霾卻無雨，門前晴天卻蓊鬱，我們立志跟隨革命先驅，整衣衫、提行囊，背離他的家園，為國家苦難從容就義。

台灣經歷過大中國教育，我們熟悉大陸更勝台灣。近十餘年，台灣戮力本土教育，在你還小的時候，我曾與你共讀，發現台灣藏有許多我不熟悉的典故，比如高雄以前叫做"打狗"、宜蘭舊名"葛瑪蘭"，台東的鹿野、台中的霧社，則屬於原住民語彙。很多歷史正在出土，很多記憶也在遠離，比如你就問我，誰是林覺民哪？《與妻訣別書》竟與時代訣別了……

我心一慟。孩子哪，時代會走成今天的樣子，決不是無端造成的，一個人的死改變不了一個世代，但有人相信他的生命能改變世代的，沒有一個人願意輕輕地活，只對自己意義，成為青年的你，個頭高了、眼界也該跟著寬。

我常想，我如何變成今天的我？這究竟是我可以定決，還是我與時代的合謀？有一年，台灣《聯合報》以大篇幅報導國民政府大陳島撤退。一九五年舟山撤軍後，浙江大陳島成為國民政府最北的領土，迄一九五五年二月棄守為止，國軍、共軍互有征戰，蔣介石且派出陸軍四十六師增援，兼以美援物資，士氣大振；不過，共軍兵力支持更多，隨著台州路橋機場落成後，掌握海空優勢，大勢盡去，國民政府與美國海軍啟動"金剛計劃"，撤出三萬多名島民，自此國民政府只剩台澎金馬。雖是節節敗退的戰史，卻畢竟是歷史，而大陳島再往南，就是我生長的金門。

我從小即不斷地問，若我不生在金門、而是廈門，我將開啟什麼樣的未來？屆時，你再投胎人間，會當我的小孩嗎？

還能記得青年節？妻子說她記得。那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當年遍翻農民曆，得要日子好，最好適逢放假，三月二十九因此中選。可這一天是青年節呢，一個肅殺、悲傷、死亡的日子，又未嘗不是新生、喜悅，告別舊的，迎接新的一天？選在這一天完成終生大事，我必也回想了清末的那一天，烈士們走向一個流血的地方。多年後，我卻背著他們，迎向紅展展的囍字。我或也想，烈士們必也樂見後世，以這一天，當作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大陸有"青年節"，不在三月二十九日，而是五月四日。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北京學生為了抗議"巴黎和會"列強踐踏中國主權，把德國山東的權益，基於利益分配跟交換，轉讓給日本，青年發起示威抗議，成為「五四青年節」的源起。

孩子，你身高過我了，但不會高過歷史，對於過往，我們必須低頭學習。台灣以三月二十九日當青年節，因為它鋪陳了武昌起義，大陸訂在五月四日，強調民族的覺醒。兩個日子都是黎明前的黑暗。孩子，這是一個有意思的節日，你要茁壯、你要蛻變成青年，必須歷經挑戰。折磨，沒有一個是彩色的，如果有，則是和著汗跟血。兩岸擇了不同的意義訂定"青年節"，都有志一同地不再放假，這一天，很容易匆匆地成為歷史的某一天。

孩子呀，你會繼續長高，會再次訝異地說，"爸爸，你又變矮了！"長高，當然是一種歷史。家裡門柱上留有你六十公分、一米高、一米四十五的紀錄，你一路長上來，超過我，成為家裡最高的人。長高是歷史，在腦袋裡生長歷史，你所吃的任一口米飯，都會更有滋味了。

到了這一天，孩子你會發現，人生中有一種魔幻，是低著頭，苦壓著背脊，栽育每一款苗種。

吳鈞堯的專欄文章

台灣

︽幼獅文藝︾

主編

台灣著名散文家與小說家

鳳凰讀書專欄作者

吳鈞堯

與你青青說

鳳凰副刊，讀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