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昂詩歌獎抄襲事件：「誰是這首詩的作者一目了然」
一個不算知名的詩歌獎項、一筆10萬元的獎金，把兩位都說沒讀過對方作品的重慶詩人推上了「涉嫌抄襲」爭議的風口浪尖——本月16日，一篇名為《陳子昂把玩笑開大了，這不是赤裸裸的抄襲嗎？》的帖子稱，剛獲得《遂寧日報·華語詩刊》第二屆陳子昂詩歌獎」的重慶詩人唐詩的作品《在暮色中趕路》，和另一位重慶女詩人金鈴子的作品《暮色多麼沉寂》多處雷同。
一時間，獎項主辦方、爭議雙方均連發聲明撇清抄襲。但對向來被視為中國新詩重鎮的重慶詩人圈來說，這無異於平靜水面被投入了巨石……丟臉！醜聞！喧囂之下，本文將還原爭議經過並對話重慶詩人，看看他們怎麼說。
質疑一：獲10萬元大獎作品被指抄襲
引發爭議的「《遂寧日報·華語詩刊》第二屆陳子昂詩歌獎」是本月6日頒的獎，獎項授予了重慶詩人唐詩的作品《在暮色中趕路》。昨天，記者查詢到，頒獎3日後的4月9日，這首作品公布在了主辦方的官網遂寧新聞網上。由此這首詩開始被更多人關注，並引發了至今仍在延續的「抄襲」爭議。
16日上午，一篇名為《陳子昂把玩笑開大了，這不是赤裸裸的抄襲嗎？》的帖子開始在微信朋友圈裡廣為流傳。該帖子直指唐詩的獲獎作品《在暮色中趕路》，和另一位重慶女詩人金鈴子的作品《暮色多麼沉寂》有雷同。
比如，唐詩的作品開篇第一句就是「暮色多麼沉寂，在這深山，聽不到，一隻鳥鳴，一聲狗吠。」，金鈴子的作品名字就叫「暮色多麼沉寂」。還有，唐詩的作品的第二句為「漫天的雪花不慌不忙地飛舞，像一些寒冷的故事」，金鈴子的《暮色多麼沉寂》則是開篇第一句就是「漫天的雪花，不慌不忙的飛舞著」。
在兩首詩的末尾也有相似之處。唐詩的作品中寫道：「故鄉的路上此時沒有閃電的利斧向低垂的樹枝，無情地劈下。」而金鈴子的詩末尾則是「我感覺到害怕如同一具沒有生命的骸骨，卻戰慄著等待時間的巨斧，向低垂的頭顱劈下來。」
質疑二：主辦方和獲獎者私相授受
伴隨抄襲的還有，很快就有網友指出《遂寧日報·華語詩刊》第二屆陳子昂詩歌獎的終評審之一、遂寧日報《華語詩刊》總編輯唐毅和獲獎者唐詩之前就有「關聯」——去年2月，由唐詩參與組織策劃（唐詩博客原文顯示如此）的中國當代詩歌獎（2013—2014）評選中，遂寧日報《華語詩刊》總編輯唐毅獲得了創作獎。
17日，遂寧日報《華語詩刊》總編輯唐毅以主辦方及終評審之一的身份在網上發布長文回應了質疑。唐毅表示，主辦方是旗幟鮮明地反對抄襲的，評獎也是委託第三方，成立評委會進行評獎，自己參與的終審投票，經得起各方檢驗。
唐毅同時稱，「如證實有弄虛作假等行為將追回獎金及證書。」但他也表示，「唐詩的《在暮色中趕路》被指抄襲，但《華語詩刊》及評委會、包括所有媒體其他個人均不能進行有效認定，需要一定程序的裁決。」
至於網友指出的「2015年獲得由唐詩擔任評委的『中國當代詩歌獎』，今年唐詩又獲得了由我任主編的《華語詩刊》頒出的『陳子昂詩歌獎』，是在相互頒獎」，唐毅則回應：「這完全是不負責任的臆測。」當時自己和唐詩並不認識。
回應A：被質疑者詳述創作經歷否認抄襲
記者留意到，該事件最初只是在詩人圈內流傳比較廣，18日前後成都媒體報道並採訪了著名詩人、四川省作協副主席梁平後，影響逐漸擴大。梁平當時稱，「這兩首詩，讀後應該都有一個判斷，基因吻合，血緣一致，甚至行走的姿勢也驚人地相似，難怪要拿出來比對，這兩首詩一定只有一個姓氏。」
20日上午9點過，當事人之一的唐詩發布聲明博文。除了申明自己沒有抄襲過任何人的作品，他還詳述了獲獎作品《在暮色中趕路》的誕生、投稿過程：「早在2000年的冬季便已完成初稿，當時，也曾在一些文朋詩友之間傳閱過。」
唐詩提到，此後這首詩有兩次改動，一次是2001年自己「請重慶詩人某某某先生斧正」，後一次則是2005年自己修改。「至此，《在暮色中趕路》基本定型（即現在獲獎文本）。」
「2015年6月初，《華語詩刊》（本次頒獎主辦方）主編唐毅先生向我約稿，要求是未發表過的詩作。」唐詩說，自己隨後就將《在暮色中趕路》等八首詩發給了對方。《華語詩刊》2015年6月號也刊用了《在暮色中趕路》等四首。
唐詩表示，去年8月自己也是聽朋友說才知道自己的作品進入了本次所得獎項的提名。「最初他們向我約稿時並未說要參與評獎。隨後，《華語詩刊》在紙刊和網路發布了第二屆陳子昂詩歌獎第二季度提名獎的消息，至2016年4月初，時間長達八個月之久，並未有人對拙詩《在暮色中趕路》的著作權提出異議。」
回應B：金鈴子建議對方退獎為宜
事情發生後，另一方金鈴子曾表示關於抄襲爭議一事自己不想再談；但20日唐詩發表聲明堅稱沒有抄襲後，金鈴子也坐不住了——20日晚上22點過她也通過微博發聲：「我只是想知道，如果這首詩歌不是我的，還有什麼是我的？」同時，她表示將會把唐詩告上法庭。而主辦方和唐詩也表示支持通過法律手段解決爭議。
金鈴子在博文中表，《暮色多麼沉寂》「寫於2010年12月19日12:03:20，發於新浪博客，有朋友轉載和收藏為證。首發紙刊於2011年3月《詩歌月刊》。在魯迅文學院讀書時修改後發於《中國詩歌》2012年6月號。」金鈴子表示，在2012年11月出版《越人歌》，收入這首詩時自己再度做了修改。」同時貼出的還有首發鏈接及相關刊物照片。
25日下午五點過，記者通過微信聯繫上金鈴子。提及此事，金鈴子回復說：「世事皆可原諒，因此不再談論此事。」
在記者追問是否會堅持法律維權後，金鈴子才進一步表示，「其實，誰是這首詩的作者一目了然：我2011年3月已公開在《詩歌月刊》發表該詩，難道對方找幾個所謂證人作證便能推翻我作品發表在先的基本事實？！」金鈴子說，自己已經委託律師，隨時可以啟動法律措施。
「但作為一個詩人，希望對方能夠基於對詩歌的尊重，無論因為什麼原因，都不要將這樣與他人高度雷同的作品拿去參賽。瓜田李下的，建議對方基於對詩歌的尊重，自行退獎為宜。——這也表明他對詩歌還存有基本的敬意，我也就不再追究此事了。」
圈內人說：「是醜聞，但也是一種警醒。」
說到本次的爭議，重慶著名本土詩人李海洲說，「這首詩一看就是金鈴子的風格。兩首詩那些一模一樣的地方一看就是抄襲。」在李海洲看來，唐詩在中國詩歌界的影響力遠不如金鈴子。「這首詩也不能代表金鈴子的水平，她更好的詩還很多。」
李海洲說，這件事之所以在詩人圈內引發不小關注，其實並非獎項本身和獎金，「只是大家都覺得有爭議的兩首詩質量都不算高，代表不了川渝詩歌的水平。網上這麼一炒，有點丟重慶詩人的臉。」
同時，李海洲24日在成都簽售詩集《一個孤獨的國王》時，接受《成都商報》、《華西都市報》等媒體的採訪時說：詩人還是應該做更個性化的創作，「有了自己獨特的鮮明的特色，別人一抄襲就會被識破。」
「確實這個事情對重慶這個詩歌重鎮來說，可以說是醜聞。」昨天，另一位不願具名的本土詩人也跟記者表示，引發爭議的兩首詩的確抄襲嫌疑很大。「這對本來就非常講究原創的詩歌創作來說，可以說是致命的。」
他進一步說，這兩首詩存在「互文性寫作的問題，就是借用了很多詩人已經用得非常熟練的、模仿其他人的語感，而不具備個人獨創性的創作方式。」
「這個事情對重慶真正有實力、有建樹的詩人來說也是一種不良影響，但也沒必要去擴大化。」他表示，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理解，這也是給自從1980年代以來就非常有原創力的重慶詩歌界的一個警醒，「模仿性寫作應該是被摒棄的，更具有原創性的作品才是詩人應該奉獻給讀者的。」
此外，記者了解到，唐詩曾自稱進行詩歌創作已有20餘年。爭議的另一方金鈴子更是從1989年就開始發表詩歌，並曾先後獲得過第二屆徐志摩詩歌獎、《詩選刊》2008·中國年度最佳、先鋒詩歌獎、《詩刊》2012青年詩人獎等獎項。（文/裘晉奕）
附：
《在暮色中趕路》唐詩
暮色多麼沉寂，在這深山，聽不到
一隻鳥鳴，一聲狗吠
漫天的雪花
不慌不忙地飛舞，像一些寒冷的故事
輕輕地，簌簌地
梅花飄落
我在古老的寂靜和難得的香氣中
匆匆趕路
一段路如愛情平坦
一段路如痛苦陡峭，我被飛雪蓋頂
又被傳奇忘掉
但內心始終有一群鳥
堅持著紅色鳴叫
壯懷激烈的詩句剎那冒出來
無端瘋狂的噩夢
不知不覺地死去
我感到燃燒，感到猛烈，一條紅狐
在雪地帶著火焰奔跑
崇山峻岭
抖動嘶鳴的鷹的羽毛，我不相信
凍僵的黑烏鴉，不能
被白色喊醒
我決不停下來彷徨，迷惘，張望
也不顫慄著等待
在這薄暮，在這返回
故鄉的路上
此時沒有閃電的利斧向低垂的樹枝
無情地劈下，雖然
有巨大的孤獨
雖然，明月不會突然降臨……
《暮色多麼沉寂》金鈴子
漫天的雪花，不慌不忙的飛舞著
輕輕地，簌簌地
它把我引入了迷途
我走了一段路又一段路
就這樣，一天天
彷彿去向無人憑弔的荒場
又彷彿去向天空，群山
秘密內心中的
被人冷淡的忠誠
谷中，樹林里
一隻垂老的黑鴉
在一片隱蔽的沙丘後面
它沉默不語
或者過去的歲月，在冬天不知不覺地死去
巨大的孤獨突然降臨
我感覺到害怕
如同一具沒有生命的骸骨
卻
戰慄著等待
時間的巨斧，向低垂的頭顱
劈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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