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巴勒斯坦買菜，回以色列做飯
謝平航>撰文/攝影
新猶太教徒說：這裡是上帝賜予的土地，自古是猶太人的都城；
基督教徒說：這裡是耶穌傳教、受難、復活的地方，神聖無可取代；
伊斯蘭教徒說：這裡是先知穆罕默德夜行登霄，和天使加百列一起見到真主，接受啟示的聖地；
這裡，就是聖城耶路撒冷，世界三大宗教共同的聖地。
我們在耶路撒冷住的地方，是橄欖山上的易卜拉辛先生家，橄欖山位於耶路撒冷老城東部，是耶穌以前佈道的地方，易卜拉辛是穆斯林，他的家免費向任何有需要的人開放，不論國籍和宗教信仰。
那天下午我在橄欖山找到了易卜拉辛的家，那是一幢四層的樓房，門前一個小院種著葡萄。
我在房間收拾東西時，沒多久，我的韓國旅伴成康遠就回來了，一進房間就癱倒在床上說：「今天逛了一遍耶路撒冷老城，去了哭牆，剛才回來的時候，耶路撒冷的公交車太貴，想省點錢，自己爬上橄欖山，累死了。」
「哈哈，我還想你一回來我們先出去買菜做晚飯呢，我看了廚房很不錯。」
「哦，沒關係，易卜拉辛每天會做東西給大家吃的，雖然廚藝不怎麼樣，但起碼可以把買菜的錢省下來。」
成康遠休息了一會，我們去橄欖山一處觀景的地方拍日落，從這裡可以俯瞰耶路撒冷老城。猶太經典《塔木德》中有句話：「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日落時分坐在橄欖山上，看整座耶路撒冷城籠罩在金色的夕陽中，聖殿山的金頂清真寺在斜陽照耀下分外耀眼，這是穆斯林一天中最後一次朝拜的時刻，唱誦《古蘭經》的聲音從老城一直飄到橄欖山上，夾雜著的，還有基督教堂的鐘聲，這是耶路撒冷一天中最美、最神聖的時候。
當年，橄欖山上遍植橄欖木，耶穌就是從這裡前往耶路撒冷城，被釘上十字架，橄欖山上的苦悶教堂，是耶穌遇難前度過最後一夜的地方。現在，橄欖山的山坡上是一片猶太人的墓地，在夕陽下，神聖之中，又透著一股詭異的血色，這塊土地，同樣承載了猶太人家園被毀，顛沛流離，又艱苦復國的辛酸史。幾千年來，異族入侵，宗教紛爭，為了爭奪這片聖地，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殘酷的戰爭，因此，也有人說：「世界若有十分憂愁，九分也在耶路撒冷」。
一直以來，心中都有一個到耶路撒冷的夢，現在終於到了，想起讀過的歷史，心中卻是一片唏噓。
晚上，易卜拉辛先生回來了，大家互道一聲：「愛莎蘭瓦萊貢」。易卜拉辛大約60 歲左右，身材不高，帶著巴勒斯坦人紅白相間的頭巾，頗似以前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主席阿拉法特。易卜拉辛在外面買回來許多烤餅，又下廚做了豆湯，晚上圍在廚房的餐桌一起吃飯的，除了我和成康遠，還有從喀麥隆來此謀生的黑人、一個比利時小夥子、一個美國婦人。
易卜拉辛的豆湯就是用豆子、洋蔥、胡蘿蔔、還有一種不知名蔬菜，混在一起，加入各種香料一起煮爛，如成康遠所說，味道很怪，他們幾個看起來都吃得頗痛苦，我餓了一整天，管不了那麼多，就著兩張餅，一下子就喝下三大碗，易卜拉辛估計很難得看見有人那麼欣賞他「廚藝」，高興得不斷給我添豆湯，口裡喊著：「孩子，多點，吃多點，食物很多。」易卜拉辛煮好薄荷茶，給每人都倒上一杯遞過來，我伸手接住，順口問他：「易卜拉辛先生，你是一直在幫助別人嗎？我的意思是說，就好像我們，旅行者，有需要的人，大家住你家裡，還有你說的貝都因人。」
「這是我們家的傳統，從我爺爺開始，幾十年前，我爺爺也是在這裡，所有人到橄欖山來，只要有困難，沒地方住，沒食物吃，爺爺都幫助他們，後來，我父親接過了這個工作，現在，我也這麼做。從我爺爺的時候開始，我們家和一些猶太教拉比（猶太教的神職人員）就是好朋友，我們希望不要分彼此間是猶太教還是伊斯蘭教，大家不要戰爭，能一起和平共處，所以從我爺爺的時候開始，我們家開始幫助有需要的人，不分國籍，不分宗教，我們宣揚這樣的思想。」聽完易卜拉辛的話，大家都紛紛稱讚他一家三代的寬厚待人。
矮小的易卜拉辛先生在我們心裡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來，但依然無法改變他糟糕的廚藝，聊天的時候，我們說起習慣吃米飯，第二天上午易卜拉辛就去買了米，我和成康遠白天去耶路撒冷城餐館，晚上回來看到廚房裡有煮好的米粒狀食物，混合著香料，當晚新來了三個小日本，一人裝了一碟在餐桌上吃，易卜拉辛煮完晚飯出去了，我和成康遠逛了一天都餓壞了，不管做法多怪，總歸是大米煮成的，就當是一種特殊的粥吧，我們一人找一個大盤子，問那三個小日本：「味道怎麼樣？」他們沒回答，只是表情古怪地看著我們，不管了，我們倆各自裝上滿滿的一大盤，樂滋滋地坐下來準備享用。
在我們吃進第一口時，不約而同站起來，衝到客廳外的廁所里，全部吐了出來，我的天，我發誓從出生到現在，沒吃過有這一半那麼鹹的食物，那是鹽混合了許多香料的味道，鹹得發苦。回到廚房，當著大家的面又不好意思倒掉，三個不厚道的小日本也是表情古怪地坐在那裡，幸運的是他們剛才只盛了一點點。
第二天早餐的時候，那個昨晚沒來吃飯的美國婦人說：「昨天你們吃了易卜拉辛煮的東西沒有？當時他正在跟我聊天，把半袋鹽當做糖倒進去了，他說留在那裡看有誰喜歡吃的就吃，我和他昨晚都沒在這裡吃，你們誰吃了？」我們和三個小日本都不做聲。
從這天開始，我和成康遠又重操舊業，白天出去參觀，傍晚回來時順道去耶路撒冷老城的大馬士革門菜市場買菜做飯，找個借口和大家說：「我們習慣吃東亞的食物，幾天不吃了，身體不舒服。」
耶路撒冷的菜貴，我和成康遠花了27 謝克爾（約50 人民幣）買一斤凍牛肉，藏在易卜拉辛的冰箱里，分三天吃，土豆到哪都是最便宜的菜，花四謝克爾買兩個土豆和一個洋蔥，大米、海藻和其他調味品是約旦帶過來的。
晚上吃完飯，我們照例在橄欖山上散步，看耶路撒冷城夜景，我跟成康遠說：「明天我們去巴勒斯坦的伯利恆參觀，那邊的菜價應該比較便宜一些，我們多買兩個土豆回來，夠兩天吃。」
雖說巴勒斯坦已宣布建國，但沒有自己的海關，以色列在雙方的邊界修建了鋼筋水泥、纏繞上鐵絲網的隔離牆，通關的要道由以軍把守，從易卜拉辛家的樓頂就可以看到最近的隔離牆。坐公交車從耶路撒冷去伯利恆，不需要邊檢，直接通過，讓伯利恆聞名於世的，是相傳耶穌就降生在伯利恆的一個馬槽上，現在伯利恆的聖誕教堂，就是修建在這個馬槽的遺址上，在基督徒心中，聖誕教堂的地位僅次於耶路撒冷的聖墓教堂。有趣的是，在伊斯蘭教中，《古蘭經》認為耶穌是真主安排在世間的六大先知之一，地位僅次於穆罕默德，這就如同佛教的創始人釋迦摩尼，在印度教中，被認為是三大主神之一毗濕奴的10個化身之一。
參觀完幾處聖址，我們在聖誕教堂附近的菜市場買了四個土豆、兩個洋蔥和一些大蒜，也是四謝克爾，要比耶路撒冷便宜一半多，易卜拉辛煮的食物，惟一好的是煮雞蛋，他每天去院子里摘些葡萄葉子，混上香料一起煮，很香，這樣我們就省下了買雞蛋的錢。
買了菜，成康遠要求走路過隔離牆，說那裡有許多世界各地的和平人士畫的塗鴉，在路上，我們又撿了一個要走路過隔離牆又不認識路的德國人。到隔離牆下，韓國人跟德國人摸著隔離牆上的塗鴉，一個個很仔細地看，裡面還有不少韓國人用韓文塗寫的，成康遠說：「那都是些希望南北韓早日統一的話，在韓國，許多家庭沒辦法見到在朝鮮的親人。」我說：「中國人也希望大陸和台灣的統一。」
出以色列容易，進以色列難，通關回耶路撒冷時，排了長長的隊，經過幾重安檢才放過去。伯利恆到耶路撒冷，是耶穌從出生地到遇難地的路，坐公交車不需要半個小時，由宗教問題引發的戰亂，卻已經在這一片不大的土地上持續了2000年。
穿過隔離牆時，我心裡多了一個心愿，希望高牆兩邊，有越來越多像易卜拉辛先生那樣的人，不再計較宗教的問題，讓這堵高牆像柏林牆那樣早日被推倒，那時，從巴勒斯坦買菜，回以色列做飯，就是一件很方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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