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造就了現在的歐盟？
從1620年開始，蘇利公爵設想了一個「由所有歐洲國家組成的政治主體，它將為所有成員帶來經久不變的和平以及持久的貿易。」
19世紀，維克多·雨果曾這樣寫道：「總有一天，我們將同時見到兩個龐大的集團——美利堅合眾國和歐洲合眾國——跨海握手，交流各自的物品、藝術和天才的創造……」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建設統一歐洲的想法才開始轉化成具體成果。
本文節選自《歐盟是怎麼運作的》（2016年3月出版，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一、歐洲有一體化的傳統和意願
1.為了和平的歐洲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歐洲各國都急於找到一種能避免新衝突再次出現的方法。歐洲一體化的各種努力都為了解決這一問題。
作為歐洲一體化初級階段產物的「歐洲煤鋼共同體」，其目的是通過煤炭和鋼鐵的聯營，使其六個成員國（德國、比利時、法國、義大利、盧森堡和荷蘭）不再具有發動戰爭的能力。此後，《歐洲原子能共同體條約》則試圖通過民用核能合作來達到這一目的。
在這兩種情況下，當時的想法都是將武器製造所需的資源整合到同一機構當中，防止其被軍國主義分子所濫用，從而既能促進精英間的合作，也有利於民眾的共同生活。當時的雄心是：在歐洲民眾間建立起一種超越單純外交對話、「既成事實」的團結互助關係。
正因為如此，這些共同體機構最初所擁有的權能與一個聯邦所擁有的權能完全相反：它的干預範圍並不是那些涉及主權的領域（國防、司法、政治、貨幣以及外交等）——這些領域都是各國領導人十分重視的，將它們交給共同體管理很可能會使民眾產生抵觸情緒——而是將干預領域放在了實用層面：它要為歐洲經濟一體化提供保障，並提出了一些具體的政策（關稅同盟、人員和貨物的自由流動、共同農業政策、交通運輸等）。
這一戰略既能促進政界、行政機構和經濟界精英之間的接觸與交流，也能促進勞動者和消費者等歐洲普通民眾之間的交流。這些行為體的社會化以及共同利益的出現將使六個國家遠離製造各種新衝突的幽靈。
2.為了繁榮的歐洲
其次，歐洲建設是為了回應促進歐洲重建和經濟發展的願望。
經濟領域的靈感主要有兩種——國家干預主義和自由主義，正是這兩種思想的取捨體現了當時各個國家的特徵。德國和荷比盧（荷蘭、比利時、盧森堡）三國更傾向於選擇盎格魯—撒克遜式的自由貿易主義，而法國則更認同國家對經濟的干預。
在共同農業政策（PAC）領域，法國的方法在計劃中佔了上風，因為當時需要迅速解決歐洲共同體糧食自給的問題，同時又要在當時激進的農業改革過程中保護農業從業者的利益。共同農業政策要求決策權高度集中，推行新的農業耕作方式，對市場進行廣泛監管並建立再分配機制。相反，自由主義在國內市場上佔了上風。其目的是讓市場機制發揮作用，並確保它的正常運作：清除關稅壁壘，打擊壟斷，對參股和併購進行監管，對國家援助進行監控等。
隨著時間的推移，第二種思想佔了上風。此外，共同體機構此時在放寬管制方面做得比實施管制更得心應手，這其中既有功能方面的原因，也有意識形態方面的原因。在共同體內，放鬆管制相對更容易：因為自《單一歐洲法令》實施以來，部長理事會在作決定時通常採用有效多數的方式：無論在各成員國層面還是在歐洲層面，這種做法都能得到改革派、自由派以及經濟界的支持。而在實施管制時，更多的決定需要獲得一致通過，而且一些法律規範的議案通常會在成員國引起強烈的反響，尤其是當它們會打亂生活習慣和傳統時。此外，各成員國都傾向於推進那些自己儘可能接受（高吻合度）的歐洲標準，從而使其與其他合作夥伴相比擁有競爭優勢。
3.為了歐洲的歐洲
「歐洲煤鋼共同體」及「歐洲經濟共同體」條約應該能確保歐洲一體化這個古老構想的最終完成。「歐洲的歐洲」這一目標往往會因為它過於顯而易見而被人忽視。然而，它是一體化的一個強勁引擎。共同體計劃是在一個特殊的政治和經濟背景下，由各國利益的相互交匯打造而成的，但歐洲的理想仍然得以使各國在戰爭結束後相互接近，並開啟了一個雄心勃勃的統一進程。
從一體化實現的程度來看，歐洲聯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這是因為其他大陸的區域一體化經驗不能像這裡一樣可以依靠「歐洲身份認同」或「歐洲理想」等能拉近彼此關係的因素。
二、歐洲一體化存在的分歧造就現有的歐盟
不過，還應強調指出的是，各成員國對於歐洲計劃，它的目標、方法以及最終邊界的認知是不相同的。隨著歐洲一體化的推進，明確其性質的要求將更加迫切，因而此類差異也會清楚地顯現出來。
正如20世紀90年代以及2000年代就歐盟條約所展開的幾次公投行動所揭示的那樣，在歐洲一體化的理想輪廓這個問題上，大多數成員國之間存在著深刻分歧。公民、政治家以及經濟行為體對於這種一體化的期待和設想也完全不同。在一體化程度這個問題上，有的是想展開單純的政府間合作，而有的則希望實現全面、完整的聯邦化。在運行規則方面，同樣存在著各種不同的模式：「共同體方法」、傳統的國際組織、議會制以及代理制邏輯……在歐盟的權能範圍這一問題上，人們的認知同樣也存在差異：一些人認為，它只是一個單純的自由貿易區；而另一些人則認為它應當是不同地區展開金融互助的機構，一個能在國際舞台上發出自己聲音的超級強權，一個福利國家或是一個權能僅限於少數高度一體化政策的機構。在靠什麼將各國聯合在一起這個問題上，相關的討論也相當激烈：是只關注一些相對狹義的價值觀（市場經濟、民主和人權），還是也會關注到另一些深層次的價值觀（可持續發展、社會進步以及經濟、社會和國土融合等）。在如何評判加入歐盟的標準上，同樣也存在分歧：一些人認為，只要一個國家（在最極端的情況下，即使是非歐洲國家也可以）承諾遵循歐盟的價值觀和規則，它就可以加入歐盟；另外一些人則認為，只有歐洲國家才有資格成為候選國；還有一些人強調這是一個「基督教俱樂部」，因而像土耳其和波斯尼亞等國家就不能加入其中。有關歐洲的邊界設計同樣也非常多樣。對於指導歐盟行動的原則，也存在著多種多樣的立場：經濟自由主義、社會保障、可持續發展、國土融合等。最後，在歐盟與其他國際組織（北約、聯合國、歐洲委員會）以及第三國（美國、俄羅斯）關係的性質這一問題上，各方分歧很大。
歐洲聯盟的持續擴大——1973年至2013年間，成員由6個國家增加到了28個——使各成員偏好的範圍日益放大，歐盟在定義運行目標、優先事項以及運行方式時也變得更加複雜。如果說當初6個成員國能就歐洲一體化的目標和方式形成共識，但是如今各方的立場要分散得多。雖然諸如「歐洲」、「一體化」、「共同體」和「聯盟」等各方都認可的模糊術語已被廣泛使用，但這並不能掩蓋這些分歧。要想了解歐盟的體制結構、其權能的性質、運行方式以及有關其改革的數據，我們必須考慮到有關歐洲前景及定義的多樣性：它們是客觀存在的，並會隨著利益、歷史性事件和危機的出現而波動。
在政治辯論中經常出現的「歐洲」這個術語本身就沒有十分精確的定義：人們很難弄清它究竟是指歐盟，還是地理意義上的歐洲，抑或是指歐洲委員會中的「歐洲」——這個組織擁有包括俄羅斯在內的47個成員國。即使這個詞在專指歐盟時，有時它所指的是那些超國家機構，有時則是指這些超國家機構與各成員國、各級政府所組成的一個整體。從地理的角度來看，歐洲也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它的東部邊界並不明確：這一邊界的確定與政治判斷、價值觀和文化要素有關。支撐歐洲這一概念的基礎既包括人們對於信仰、文化、歷史和經驗等的感知，也包括一些戰略選擇。
三、三種現象打造了歐盟
今天我們所看到的歐盟是近60年調整的結果，是各成員國、歐盟機構、各利益集團和公民社會組織的代表對其所表達的期望之體現。三種現象也幫助了歐盟的打造。
第一個是「溢出」進程。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一些新功能主義學者針對「外溢」或「溢出」現象進行了理論總結。這是為了弄清楚歐盟委員會是如何以充分、高效地行使條約所賦予的權力為名系統地從成員國獲得權能的。直到戴高樂總統（1965～1966）引發「空椅子」危機之前，這一意圖始終未受到成員國的公開質疑；它們都很看重歐洲公共政策的「效率」，而且都相信（共同體）委員會有能力履行《巴黎條約》和《羅馬條約》所確定的目標。
第二個重要現象是歐洲一體化參與者以及條約談判者在行動指南上存在的法律形式主義。正是對這種簡單的、有條不紊的建設方法的喜愛導致了一些做法和程序的持續推廣。它尤其導致了共同體執行機構的融合、《馬斯特里赫特條約》三大支柱的融合，以及共同決策程序和有效多數表決制等做法在理事會內的普及。對法律層面簡潔目標的追求對歐洲一體化起了促進作用：事實上，條約的談判方式決定了人們將無法後退，因為那些最支持一體化的成員國代表在這方面擁有否決權。此外，在共同體各類機構的日常運行方面，歐盟法院也會為共同體既有法規提供保障，防止任何倒退現象的出現。
「民主赤字」這一問題也使歐洲一體化不斷加強。這本來可能產生另一種結果：根據人們的定義，民主赤字也可通過其他一些方法來解決，如將某些政策重新國有化、增加理事會的權力或發揮成員國議會在歐盟運行過程中的作用。而實際情況是，歐洲議會因此成了最大受益者，因為各成員國都被動員了起來，而且各類條約——它們都在各國議會機制下實現了社會化——的談判者也越來越傾向於認同那些機制化的解決方案，而這勢必導致歐洲議會權力的增加。歐盟「議會化」的緩慢進程為一體化程度的加深以及超國家層面的建設提供了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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