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些紋身你看了會菊花一緊

有時候，不脫光了衣服還真看不出一個人原來那麼有意思。

雖然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但現在似乎更多人認同「身體即戰場」這種說法。文身就是身體這片遼闊戰場上表達自我的武器。而作為武器，拼美感拼創意也自然成了現在文身追求的目標。

看來這個匹諾曹可不只會在撒謊時才有長鼻子。

熟悉文身藝術的人都知道，文身也分不同流派。比如歐美文身注重寫實描摹某個形象，具體還可以細分為線條粗獷、大量使用黑霧的傳統流派（old school）和細膩精緻、色彩豐富的新流派（new school）。

old school和new school。

精巧的小文身也很受歡迎。

歐美文身的前身是水手文身，文身的英文「tattoo」就來源於庫克船長遠洋航行到達的島嶼「大溪地」的本名「tatau」，因為當時島民們身上都有各式各樣的圖案。當時，遠洋航行的水手們在身上文上圖案，既可以記錄下他們沿途的難忘經歷和見聞，又可以作為有特殊含義的護身符，保佑他們在一路驚險中安然無恙。例如在腳上文豬或雞的圖案被認為可以防止溺水，而在手指上文「hold fast」（牢牢抓緊），可以保佑他們操縱船時手指有力、握好方向。

水手文身。

歐美文身中，前蘇聯的黑幫罪犯文身被視為一個獨立的體系。與水手文身類似，黑幫有時會把蘇俄領導人的頭像銘刻在胸前——這種庇佑方式似乎更加實際，因為他們相信行刑的人不會對著他們文有領導人頭像的胸口開槍。

而更多時候，這些被捕的黑幫成員在監獄中偷偷文上的符號往往具有傳達信息的作用。比如鎖骨處的匕首說明此人在獄中已經殺了人，並且繼續接受僱傭殺人。

與歐美文身不同，日式文身似乎具有更強的圖騰含義，也因為面積更大而具有更完整的審美功能。日式文身常常來自於浮世繪或者神話故事，因此在身上往往有一種畫卷展開的美感。日本的文身很久以來都不被主流社會接受，因為早期常常作為暴力團體的身份標識出現，因而在19世紀，日本政府一度宣布文身違法，直到1948年這個禁令才被解除。

日式文身。

在日本黑社會中，文身面積大小也代表著地位高低。因此，背部的完整文身、以及源於日本風靡全球的「半甲文身」（前胸到手肘關節）都是日式文身集大成者的標誌。

半甲文身。

不過，在全球化的今天，流派這個東西似乎早已不再受國家地域的限制，什麼是自己真正想表達的恐怕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因此，你很容易會在西方人的身上看到各式中文字體，有些甚至讓你摸不著頭腦——比如賈斯汀·比伯的「慫」。

不，人家這叫follow your heart，（聽）從（你的內）心。

再比如被PS高手改（黑）過的貝克漢姆身上的中文文身：「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很多時候，歪果仁們並不知道這些中文字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們想要通過漢字傳達出來的含義只有一個：我喜歡東方文化，我很英特納雄耐爾（international）。

和西方人文東方風格的文身一樣，在中國各個城市的文身店裡，嗞嗞作響的電動文身筆下流淌出來的圖案也絕不僅限於中國傳統繪畫中的水木花鳥或者水墨書法，歐美、日和乃至各式新鮮有創意的文身都可以輕易得到，紋身師也可以根據顧客的需求讓自己的靈感和才華在肌膚間奔跑。

香港歌手盧凱彤身上的中式水墨文身。

說到才華，不得不提的一位中國文身藝術家就是來自孟州的強子。因為他的作品，中國的文身藝術得以傲視群雄。他的出現，是對所有以精巧、細緻、優美、和諧著稱的世界文身的一次重大否定。而更加令人感動的是，強子還是一位極佳的文案創作者，他那冷峻特別的文字雖然總讓人覺得腦洞弔詭二次元，但無疑還是在無形之中增添了文身作品的藝術氣息。

強子和他給顧客文的羊。

作為關公的鐵杆粉絲，強子對他的愛就像作品中二爺的臉色一樣，一片赤誠。

當然，篤信科學與文化的強子怎麼會不涉獵數學符號。

可是，這位文身藝術家強子在網路上驕傲地贏得了眾人的目光，獲得不少殺馬特界翹楚歡迎之後卻突然銷聲匿跡，也不再有他新的作品和自信滿滿的自拍照傳世。文身界雖然還是一片繁榮美好的景象，但少了他的動人筆觸，總還是感覺有缺憾。

沉靜下來的時光里，人們會思考強子的作品到底屬於哪個流派，或者，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從前面的分類看，強子文身明顯不屬於歐美風，也不是日和風，那詭異的線條給人一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其實，他可能根本沒有需要表達的內容。或者說，強子想傳達的思想是模糊不定的，他的作品，是對「媚俗」的集體嘲諷。

米蘭·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對「媚俗」（kitsch）有過經典的闡釋：「對生命的絕對認同，把糞便被否定、每個人都視糞便為不存在的世界稱為美學的理想，這一美學理想被稱之為kitsch」。因為「由媚俗而激起的情感必須能讓最大多數人來分享」，所以這種分享性使得「政治正確」的「大雅」變成了實際上的「大俗」——「媚俗」的世界裡，我們的情感、觀點其實都差不多。

對於文身這件事來說，選擇文身店裡定製的圖案，或者想要通過文身表達自我的想法本身，都可能是「媚俗」的體現。換句話說，漂亮的圖案對人天然的吸引力以及對這些漂亮圖案的佔有慾都使我們在選擇文身的時候自然去追求「美」。同時，全社會倡導的「張揚個性」、「我的身體我做主」等等想法，也都讓大家擁有了一致的想法，那就是「要表達自我！」在米蘭?昆德拉的視角下，這些對美麗圖案的追求和表現自我的想法都是某種程度上的「媚俗」。

因而從這個意義上說，強子文身可能真的實踐了昆德拉小說中的「輕」，也就是對「媚俗」的疏離：首先，它們絕不是正統意義上的「美」；其次，它們可能根本沒想表達什麼，因為強子把文身表達的內容都省了——他的文身和文字那讓人哭笑不得的「怪」恰恰是對「我想要通過文身體現我的個性」這種想法的一次嘲弄。

需要注意的是，借用「媚俗」的概念絕沒有貶低追求美與個性想法的意思。退一萬步說，誰不是俗人呢。更何況昆德拉的小說中也提到抵抗「媚俗」有多麼的難：你需要時刻提防自己不落入俗套，因為可能你這種對「俗」的反抗本身也會變成一種新的「俗」。這樣的人永遠無法真正進入某種生活狀態，彷彿永遠懸浮在真空中，因為你一旦真的擁有什麼，那都可能成為「俗」。

很顯然，強子深諳此理。在一大波對傳統美的文身圖案的嘲諷之後，他徹底離開了自己的陣地——在「反媚俗」文身變成新的「俗」之前。可能他和他的文身才是真正的「自由的靈魂」吧！

參考文獻：

1.霍啟明/X博士. 2015. "俄羅斯監獄黑幫紋身圖鑑".澎湃新聞.

2.米蘭·昆德拉著，許鈞譯. 2010.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上海譯文出版社.

3.CANE. 2015. "一定要了解的刺青起源".33o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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